贺兰浑掏出一把金花生往他耳朵眼儿里一塞:“回来给你,快走快走!” 放眼一望,一灰一黑两道影子已在极远处,看方位正是北市一带。 北市,整件事情开始的地方。贺兰浑向猪屁股踢上一脚:“快!” 前方,纪长清手捏剑诀,死死追着黑气,那诡秘的低笑声她听见过三次,一次在张惠的尸体上,一次在菩萨寺的水池边,还有这次。笑声杀死了火焰,想必那火焰最后一句话,极其重要。 神魂灭,骨肉生。有人要她们的魂魄,有人要她们的…… 要她们的什么 神魂灭,骨肉生,她究竟在何处看见过这句话 疾如闪电中,越过无数鱼鳞般的屋顶,前面是一座极高的门楼,黑气不得不向边上一绕,纪长清立刻捏诀抛出,清叱一声:“住!” 一道无形屏障连接门楼,死死挡住前路,黑气不得不掉头向另一边去,但已经来不及了,轰!青碧剑光从天而降,将它拦腰斩断! “呵!”似笑似怒的叫声中,无数漆黑血滴爆裂着向纪长清飞来,纪长清横剑挡住,噗噗噗,灰色道袍霎时被血滴穿破无数小洞,焦糊气味霎时间弥漫天地,纪长清身形一晃,反手拔下云头簪:“青芙!” 青芙一跃跳出,急急扶住她:“阿师,你受伤了” “去追,”纪长清迅速调息,“它受了重伤!” 青芙犹豫一下:“你的伤……” 纪长清娥眉飞扬:“快去!” 青芙不敢再停,反手祭出赤金囊,身形如同流星,追着一段黑气急急远去,纪长清压制住翻涌的真气,追着另一段黑气急急向前,脚下人来人往,已到了人烟稠密的坊市,黑气忽地向下一钻,消失不见。 纪长清低眼一看,坊墙上开门的第三家,朱门上三个门柱,张惠的娘家。 “道长!”极远处传来贺兰浑的叫声,纪长清回头,见一头泥猪带着黑烟,四蹄翻飞往眼前跑,烟尘滚滚中贺兰浑从猪背上探头叫她,“你没事吧” 纪长清怔了下,蓦地想起青芙曾提过的一个词,滑稽,从前她不是很懂这词的意思,眼下,她突然有点懂了。 “道长!”贺兰浑跑到近前,一抬腿下了猪,“你……” 忽地一愣,一把抓住她的衣襟,低头去看那些密密麻麻如火灼烧般的孔洞:“这是怎么了” 纪长清扯走衣襟:“去张家。” 她按落云头,迈步往内院走去,贺兰浑跟着跳下,甩手脱下锦袍往她肩上一披:“穿上。” 锦袍带着他的体温,落在肩头,纪长清眉心一动,见迎面一群家仆簇拥着一个中年女人急急忙忙走出来:“是谁擅闯官宦人家” “我!”贺兰浑认得她,张惠的母亲,张钧的妻子,“原来是张夫人啊,我奉皇后之命追查妖异,搜!” 他并没有带人,一个搜字说出去自然没人动弹,连忙向刚跑进门的朱獠一努嘴,朱獠会意,撒开四蹄冲了进去,内宅里顿时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尖叫,张惠母亲脸上一白:“这,这,怎么有一头猪” “捉妖么,自然要用点非常手段。”贺兰浑咧嘴一笑,“所有人原地待命!此事关系重大,没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得走动串联!” “张夫人跟我来,”他紧走几步,虚虚扶住纪长清,“我得好好搜搜你这府上,到底还有什么好东西。” 跨进二门,焦糊气味似有若无,时隐时现,纪长清凝神搜寻,耳边传来贺兰浑的低语:“你受伤了” 纪长清抬眼,对上他沉沉目光,不知怎的,脑中突然闪过昨夜积翠看着母亲的模样——他有如此在意她吗纪长清转过脸:“无妨。” “情形凶险,不要硬拼,”贺兰浑握住她的手腕,神色前所未有的郑重,“这次抓不到就下次,下次抓不到就再下次,没什么大不了的。” 纪长清很不适应这突然拉近的距离感,抽手出来:“能抓。” 她快步向前走着,锦袍从肩头滑下,掉落在地,贺兰浑捡起来追上,重又给她披上:“我知道道长厉害,抓个把鬼怪不成问题,不过道长也得为我考虑考虑嘛,我可是看过镜子的人,这条小命指着道长帮我保住呢,万一道长有什么闪失,我可怎么办” 他恢复了从前那种没什么正经的笑:“就算是为了我,道长也得保重呀!” 纪长清知道,他说来说去,无非不想让她与那黑气搏命,不过,她倒还不至于需要搏命,那黑气再凶狠,也抵不过她手中星辰失:“我死不了,你也死不了。” “真的”贺兰浑眼中一亮,“道长这话是说,咱俩是同生共死” 虽然明知道她不是那个意思,虽然此时此地绝不适宜说这些儿女情长,可心底一点欢喜之意忽地萦绕开,贺兰浑弯着一双桃花眼:“我记住了,道长跟我,从今后同生共死呢。” 她说的,当然不是那个意思。纪长清不再理会他,循着焦糊味一点点搜索,贺兰浑带着张惠母亲跟在后面,问道:“那会子发笑的,是菩萨寺那个妖” 是妖吗纪长清不能确定。那东西行踪诡秘,似妖似鬼,又似游荡在天地间无所归属的怪异,大约只有抓到后才能找出它的本相了。 “上师!”朱獠在内宅叫了一声,“这里有味道!” 纪长清疾掠而去,是书房中一个佛龛,没到近前先已闻到浓重的焦糊味,纪长清拂袖推开,一簇黑气如同鬼魅,猝然向她面门上扑来! 轰!星辰失剑长啸声中,万丈剑光织出一张铺天盖地的网,牢牢困住黑气,嘶哑的呵呵声中,黑气骤然收缩变小,眨眼间化成一个拇指大的焦木,轻飘飘落在地上。 纪长清眉尖一蹙,这黑气,比起方才弱了很多,难道是受伤的缘故 伸手捡起焦木,边缘几道弧线,勾勒出火焰的形状,心头那点怪异的感觉越来越浓,之前在天津桥,黑气不费吹灰之力杀死已经化形为人的火焰,为何黑气消亡之后,反而化成了火焰图案 “道长!”贺兰浑飞跑着冲进来,抬眼看见了焦木,“抓到了” 按理说应该是抓到了,可这感觉不对。纪长清拿着焦木:“再等等青芙的消息。” 话音未落,青芙的声音便从远处传来:“阿师,抓到了!” 青色身影如飞鸟坠落在眼前,青芙摊开手掌,手心中躺着一片焦木:“被我用赤金囊罩住,立刻现了原形!” 纪长清伸手拿过,两片焦木放在一处,同样的焦糊气味,同样的火焰图案,恰似被她截成两段的黑气,只是,先前几番交手,极其狡猾难缠的对手,怎么会如此轻松便就落网 青芙还记挂着的伤:“事情都办完了,阿师快疗伤吧,拖不得!” 方才黑气那重重一击,体内的真气到现在还有些阻滞,丹田处也觉得隐隐做疼,但,也不是不能支持。纪长清将焦木递给她:“收起来,我无碍。” “道长,”旁边正在检查佛龛的贺兰浑突然叫了一声,“这里有个暗格!” 纪长清回头,见他从暗格中拿出一张纸,黑纸上八个白色小字,注明天干地支:“道长,这是什么” 纪长清看一眼:“生辰八字,女命,全阴。” 八字全阴的女人。脑中一丝亮光闪过,将先前零碎的线索飞快串联到一处,贺兰浑看着纸上细小的字迹:“也许,这就是张良娣一直在找的生辰八字。” 张惠要找的是徐知微的八字,可徐知微不是阴命。纪长清抬眉:“太子妃不是阴命。” “所以死的,是张良娣。”贺兰浑大步流星走出书房,叫过张惠母亲,“张夫人,我们得好好谈谈了!” 张惠母亲看着那张纸,脸色一白:“你们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贺兰浑看着她惊慌失措的脸,将黑纸在她眼前又是一晃,“这是良娣让你们打听的,太子妃的生辰八字吧” “不是!”张惠母亲白着脸,死死盯着那张纸,“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是我一个亲戚的八字。” “张侍郎已经招了,”贺兰浑嘿嘿一笑,“他说这事,都是夫人你背着他办的。” “什么”张惠母亲脱口反驳,“这事我根本不知道!阿鸾过世以后,她阿耶才跟我说的!” 阿鸾眼前又一道亮光闪过,贺兰浑急急追问:“良娣在家时,小名唤叫阿鸾” “是的,良娣小名唤作阿鸾。”张惠母亲心慌意乱,“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这东西他说早就烧了的,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张惠小名阿鸾。双鸾双凤纹的镜子,取鸾凤和鸣之意,鸾是张惠,凤是李瀛。贺兰浑笑了下,现在他知道了,张惠为什么会在那么多东西中,一眼就挑中了这面镜子。 将黑纸又在张惠母亲眼前一晃:“你们向谁打听的生辰八字太子妃知不知你们背后的动作” 如果徐知微知道张惠的暗算,如果徐知微将计就计,将那面会致人死命的双鸾双凤纹的镜子一步步送到张惠手上……贺兰浑捏着纸:“你说这纸已经烧了,又是怎么回事” “阿鸾死后,她阿耶才零零碎碎跟我说了些先前的事,可他说,他说,”张惠母亲满脸惊恐,“这张纸早就烧了啊!” 所以这烧掉的纸为什么又出现了是张钧没有对妻子说实话,还是别的原因贺兰浑沉吟着:“良娣拿到八字后,做了什么” 刑部。 张钧从昨夜至今,已经在这里拘押了大半天,武皇后政务繁忙,并没有功夫亲自过问他的事,他便也只能一直等着,正是气闷时,当,关着大门开了,贺兰浑大步流星走了进来。 张钧连忙站起:“还要折腾到什么时候无非是死了个下人,又不是我杀的……” 啪,一张黑纸拍在他面前,贺兰浑一扬眉:“这就是良娣让你打听的生辰八字” 张钧定睛一看,脸色顿时变成煞白:“怎么会!” “尊夫人已经招了,”贺兰浑往榻上一坐,支起一条腿,“去年良娣出宫烧香时,要你悄悄打听太子妃的生辰八字,你辗转找到当初给太子妃接生的稳婆,打听出太子妃的生辰八字后,告诉了良娣。” “怎么会”张钧只是直勾勾地看着那张纸,失魂落魄,“怎么会” “什么怎么会”贺兰浑眨眨眼,似笑非笑,“张侍郎是说这张纸怎么会没有烧掉尊夫人也觉得奇怪呢。” “你,你……”张钧多哆嗦起来,他竟什么都知道! 像是猜透了他的心思,贺兰浑立刻说道:“没错,我什么都知道,包括这张烧掉的纸,包括这纸上写的,是什么东西。” 张钧再也忍不住,脱口说道:“可我当时就烧掉了呀!” 去年张惠借着出宫烧香的机会与他见面,交代说要找徐知微的生辰八字,他猜到她是要做什么巫蛊之类的事,虽然觉得太过冒险,然而张惠若是能坐上太子妃的位置,对张家来说利大于弊,到最后,他还是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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