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法子从前他们兄妹一起玩耍时崔颖就用过,那时候她只有十来岁,对外面的世界很是好奇,总缠着要跟他出去玩,他推说他去的都是男人们才能去的地方不方便,结果下次再见,崔颖扮成了一个小郎君。 那天他带着她去了北市胡人开的酒坊,胡姬们露着一段腰肢,赤脚踩在地板上跳软舞,看得崔颖大开眼界。 再后来崔颖就时常扮成小郎君跟他到处逛,从北市到南市,哪里有新奇的玩意儿他们准是头一个冲过去看热闹,直到三年前崔家带她回了长安。 崔颖不想回长安,为着这事跟武夫人闹过,他帮着劝说,崔颖连他一起埋怨上了,有好长一段时间都不肯见他。 耳边突然传来纪长清的问话:“你怎么了” 贺兰浑这才意识到自己走了神,忙道:“想起了从前的事。” 纪长清从马背上微微俯身看他,他眼神悠悠沉沉的,像沉着一段光阴在里头。 纪长清知道他在想崔颖,她没有亲人,不太能够体会这种心情,只觉得他有些怅惘。 “只希望早些……”贺兰浑想说早些找到崔颖,然而同行的人里有的并不知道内情,便又咽了回去,“道长下来说吧这样子不大方便。” 纪长清下马登车,伸手搭上他的脉门:“你的伤再养伤两三天应该就差不多了。” 灵力顺着经络延展,贺兰浑斜靠车壁看着她,像是泡在温泉水中,说不出的舒服:“多谢你。” 纪长清缩回手:“到阴隐山后,我和卫隐进山,你在山下等我。” “不行,”贺兰浑连忙握住她,“我跟你一起去,我得去找阿崔。” 纪长清不想让他进山。这不比前两件案子,前面两次都发生在人间,便是有什么也都能掌控,然而阴隐山必定有许多诡异之处,进去后未必还是人间世界,他却只是一个凡人:“你不是道门中人,不必冒险。” “我知道,”贺兰浑另一只手也握上来,将她的手紧紧握在中间,“但是道长,阿崔是我妹妹,我只有这么一个妹妹,就算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得去。” 纪长清看见他乌黑的睫毛动了动,他极少有这么认真的时候,这样的他有些陌生,截然不同的感觉。纪长清心想,他应该很在意崔颖吧,虽然相识到如今,她从不曾听他提起过崔颖。 纪长清沉吟着:“就算你去,也未必能帮上忙,也许还得我们分心来救你。” 她可真是丝毫不留情面啊!贺兰浑忍不住笑起来,牵动了伤处,又夹杂着几声咳嗽:“道长真是,我还从不曾被人当成累赘呢!” 纪长清伸手向他背心处抚了下,灵力吞吐之时,咳嗽很快停住,贺兰浑半真半假:“等这事完了,我干脆跟着你修炼好了,免得以后再拖你的后腿。” “太晚,”纪长清道,“你半路出家,若想小有成就,至少也得几十年功夫。 ” 他干什么要小有成就他只是想伴着她罢了。贺兰浑笑吟吟的:“行啊,反正我不怕费功夫。” 别说几十年,便是几百年上千年,只要跟她一处就行。 纪长清看他一眼,他笑得暧昧,自然不是想着修行:“你打的什么主意” “我能打什么主意”贺兰浑无比娴熟地靠上去,挨着她的肩头,“我就想有点本事傍身,早些救出阿崔。” 倒是提醒了纪长清:“你妹妹什么模样,跟你像吗入山后我们未必能时时在一处,我需要知道她的长相。” “她长得并不像我。” 容貌更像她那位温雅的父亲,只不过崔颖温婉的表象底下,性子像烈火一样,这点又随了武夫人。 “身高到我这里,”贺兰浑比了比前胸的位置,“大眼睛双眼皮尖下巴,右边脸上有个酒窝,左边耳垂上有颗米粒大小的痣,就在耳洞旁边。” 他想着往事,唇边带了笑:“她总嫌那颗痣不好看,五岁时我阿娘给她打耳洞,她想要打在那颗痣上,以后好用耳珰挡住,结果张公远看见了,说那是颗逢凶化吉的好痣,不能挡住,到底没遂她的心,因为这个,她一直到现在都不待见张公远。” 纪长清昨天听他说过,崔颖今年十四,□□年前的事他还记得清楚,他对崔颖果然很在意。 却在这时蓦地想到,崔颖十四,他二十一,也就是说,他大概五六岁时就没了父亲。 心里生出一丝异样,纪长清问道:“你几岁丧父” 贺兰浑看她一眼,有些不太明白她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五岁,怎么了” 五岁的崔颖为着打耳洞跟母亲和兄长撒娇,他那时候可以向谁撒娇纪长清转过脸:“没什么。” 贺兰浑猜不透她的心思,便又絮絮地说了下去:“不晓得她现在模样有没有大的改变,我也有快一年没见过她了,” “为什么” “她呀,生我的气呢。”贺兰浑笑着,“当初崔家说只要我阿娘发誓再不嫁人,他们就把阿崔留给阿娘,阿娘没答应,阿崔为这个很不高兴,我帮着阿娘说话,她就连我也怪上了。” 纪长清有些意外:“你愿意你阿娘再嫁” 见他抬起眼皮,眼尾处双眼皮的痕迹很深:“怎么说呢这是阿娘的事,我不觉得我跟阿崔应该干涉。” 可崔颖不这么想,她觉得委屈,觉得被母亲抛弃,哥哥又不站在她一边,这件事成了他们之间一直不曾解开的心结。从前在洛阳时,崔颖时常缠着他一道玩耍,可自从崔颖回了长安,他几次上门探望,崔颖都很冷淡,再不曾像从前那样换上男装跟他出门。 甚至三年前她刚回长安那会儿,她连见都不肯见他。他记得崔颖爱喝桂花酿,就弄来两瓶藏了二十几年的桂花酿翻墙进去找崔颖,原想哄她出去玩玩就揭过此事,结果崔颖怎么都不答应,最后他一个人上了骊山,一个人喝光了桂花酿。 也因此遇见了纪长清。 贺兰浑眼梢一弯:“道长。” 作者有话说: 加更奉上~
第56章 ◎庄周梦蝶◎ 贺兰浑轻着声音:“道长。” 半晌, 听见纪长清应了一声:“嗯” 她方才有一瞬间的走神,在想他五岁的时候如何接受父亲去世,母亲再嫁的事实, 又想他看见崔颖与父母乐享天伦时,心里会是什么滋味。 眼下被他叫了一声回过神来:“怎么” “没事。”贺兰浑不免也猜测了一下她走神的原因, 跟着取出地图, 指着其中一点, “这里是溯州, 离长安一百多里,正好在长安往洛阳去的大道上,我猜阿崔是去洛阳的途中经过溯州出的事。” 又指指溯州城北一点:“阴隐山在这里,非但离溯州城还有三十多里地,离去洛阳的大道更是南辕北辙,阿崔不会无缘无故跑去那里, 必定有什么缘故。” 只是眼下,他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不过既然知道人在阴隐山, 那就直接过去,先把人找到再说。 纪长清也是这么想,飞快地给车马都贴上符咒:“先赶路。” 两刻钟后。 溯州界碑离在道边,纪长清登上一旁的凉亭, 望向北边阴隐山的方向。 青山一抹, 云头低低,此刻日色正好, 照着山顶上流动的云霞, 隐隐竟有五彩流动, 非但没有什么妖邪之气, 反而像是世外仙山。 “自古便传说阴隐山有仙,据方志记载,数百年间进山寻求仙缘的不下百人,”卫隐跟上来,轻声说道,“其中有个叫赵凤台的最有名,乡民都说他已经成仙,还在山下修了庙宇供奉,据说颇有些灵验。” 遇仙。贺兰浑也曾这么说过,但神仙不会让人变老,阴隐山这一派仙山景象背后,藏的只可能是妖邪。 “阿师,”青芙拉着阿错走过来,这几天她两个日日相伴,很是熟稔,“阿错的家就在城南,我送她回去吧。” 她脚程快,送完阿错也能及时赶上他们,纪长清点头:“去吧。” 阿错连忙福身行礼,正要到些事,王俭凑了上来:“我跟你们一道去,正好带上卷宗让她家人签押,把这桩案子销了。” 嗒嗒嗒的马蹄声响,贺兰浑去驿站打听完消息折返回来,听见了便是似笑非笑的神色,王俭心里发虚:“你笑什么” “没笑什么,”贺兰浑从袖中取出卷宗丢过去,“去吧。” 可他的笑容越发诡异了,王俭猜他是看出了他的心思——他并不是赶着去销案,他是害怕进山又不好意思直说,想找个借口混过去。 “行了,赶紧走吧,”贺兰浑冲他摆摆手,“不用着急回来。” 他知道他怕,其实他也有点犯嘀咕,若是妖魔鬼怪真刀真枪干上一场,哪怕是死他也决不会皱皱眉头,但眼下却是悠悠闲闲一派仙境的模样,仙子仙童,黄蝶老翁,越是未知,越是令人不安。 死他不怕,但是变老贺兰浑想来想去,老上几年甚至十几年也没问题,总不至于差到哪里去,但如果一下子老上几十年呢如果他一夜之间变成六七十岁的老头子,牙齿头发掉的精光,哆哆嗦嗦连路都走不利索呢 贺兰浑龇牙,催马来到凉亭边上,弯腰向着纪长清:“道长。” 纪长清抬头,看见他弯弯的眉眼:“有没有什么不会变老的符咒” “没有。你可以不去。”她也不想让他去,前途凶险,没必要带着个凡人一起涉险。 “去,怎么能不去”贺兰浑下了马,与她并肩站着,“你们都在里头呢。” 崔颖在里面,她也要进山,是福是祸,他都要跟她们一道。然而心里还有点落不到实处,半真半假说道:“如果我变成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子,道长可不能嫌弃我啊。” 心口处一凉,纪长清纤长手指点上来,贺兰浑低眼,见她飞快地在他心口处画了一个无形的符咒:“入山后跟着我,不要走远。” 这符咒能让他始终在她方圆一里的范围,有她照应,总不至于出大问题。 贺兰浑无端想起家养的猫儿狗儿,脖子上经常挂着铃铛,走起来叮当作响,主人便就知道它们在何处——这符咒,倒像是她给他挂的铃铛。 低低笑起来:“先前在洛阳那会子,道长还想用符咒让我不能靠近呢。” 不错,那时候她曾对他用过禁制咒,以免他纠缠得可厌,然而禁制咒对他并不起效,纪长清曾反复想过其中的关窍,与其他人相比,他最大的不同就是,他们曾有过肌肤之亲。 但,从未听过说过欢好能令咒术失灵,不当是这个原因。 除此以外,另一个可疑之处就是媚狐珠,那珠子取不出来,如果她运功强逼,还会欲念丛生,必须与他亲近才能缓解。 是媚狐珠。纪长清凝眸,那珠子一直推着她,让她不得不与他亲近。但她见过的媚狐珠不止这一颗,别的珠子没有这个怪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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