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流民,也是邺州的百姓,不忍见其遭难。” 最冷的冬日都熬过来,若是过不去倒春寒,着实令人心痛。 一说起正事,方才的那些“不愉快”就被夫妻俩淡忘了去。 卫戟见她眸色深沉,面容沉静,觉得这暖香融融的屋子让他就连心底都暖了起来。 “近来永丰仓有粮仓破损严重,里面的陈粮不知如何存放,若是夫人想要赈济,可以批用相应数目。” 谢知筠眼睛亮了。 煌煌灯火下,她杏圆眼儿好似琉璃珠,璀璨如星。 谢知筠难得感叹:“原在家中时,想要做些赈济之事,都要经过族中商议而定,一族之力毕竟微薄,自不比永丰仓仓廪丰足。” 卫戟眼眸里也有了笑意。 他声音低沉,娓娓道来:“如今你并非谢氏女,而是卫氏媳,身份不同,手中权力不同。” 谢知筠眼眸清抬,直直看向卫戟。 “小公爷可敢予我权力?” 卫戟淡定回事,唇角笑意更浓。 “如何不敢?”卫戟起身,负手远去,留下一道悠长的尾音,“我卫戟生来便浑身是胆,天不怕,地不怕,又如何会怕夫人?” “夫人说笑了。” 如此说着,卫戟离开了正房。 谢知筠端坐在架子床上,静坐许久,才低头笑了起来。 “好,你不怕,”谢知筠道,“以后有你怕时候。” 这话说完,谢知筠面色一变,娇斥一句:“糟了!” 她精心准备,豁出脸面引诱卫戟,卫戟竟偏生不上当,同她说了半天外务,最后倒是潇洒离去。 谢知筠气得脸儿通红,就连朝雨进来也没发现,她的手在衣袖上狠狠搅了两下,最终还是松开了手。 朝雨有些好奇:“小姐,姑爷怎么走了?” “邀月说的没错,”谢知筠咬碎一口银牙,“他就是个榆木脑袋,这么大人了都不开窍,只知道打打杀杀,半点不通人情。” 朝雨见她气得脸都红了,忙给她端了一杯清茶,让她消消火气。 “兴许是小姐太过含蓄,姑爷未曾知晓?” 朝雨哄劝她,道:“小姐同姑爷成婚之前,卫家的管事曾同家主讲过,道姑爷年少便入军营,一直在军中生活,身边也只有侍奉的小厮和一起打打杀杀的军士们,从不同姑娘亲近,故而也不知如何同娘子相处。” “当时那管事的意思是,还请小姐多担待,若是姑爷说不通话,就让小姐寻了国公夫人,国公夫人能说一说姑爷,现在看来,姑爷确实不解风情。” 谢知筠不由想起成婚那一日,他硬生生从傍晚折腾到深夜,她哭着说累了,卫戟都不停歇,当真是不知怜香惜玉。 思及此,谢知筠脸上微红,这一次却是因为羞赧。 朝雨见谢知筠怒气渐消,便安慰道:“小姐也莫急,子女之事急不来,顺其自然岂不更好?” 谢知筠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旋即叹了口气。 朝雨自然不知她是为何,她是担忧谢氏卫氏再添变故,故而想要尝试是否还能入梦。 若是她能入梦,或许就能免除灾祸,像牧云的母亲方嫂那般,能救一条命。 谢知筠又并非真想同卫戟同床共枕,她也没这乐趣,不过是为了入梦罢了。 如此想着,谢知筠别扭道:“我又不是非他不可,还当自己是香饽饽呢,我这是给他面子。” 朝雨捂嘴笑起来:“是是是,小姐说得对,都是姑爷的错!” 主仆两个说笑几句,谢知筠便道:“早些歇息吧。” 一夜好眠,次日清晨谢知筠早早便醒来。 不过卫戟比她更早,待她用早食时,卫戟已经去大营了。 谢知筠今日并无它事,便对牧云道:“去把我的棋盒取来,上午阳光正好,你且陪我对弈一局。” 牧云便道:“好。” 谢知筠棋艺颇为出色,从小牧云便陪她对弈,棋艺自也不差。 两个人行至中盘,正兴致盎然时,外面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谢知筠回过头去,就见贾嬷嬷快步而入。 贾嬷嬷一见谢知筠便面上带笑,可想到府中事,又收敛些许笑容。 她行至沈轻稚身边,朝雨便伶俐地送来绣墩给她坐。 贾嬷嬷从不废话。 “小姐,方才前头来了消息,说府中请来两位济世堂的大夫,其中一位是济世堂的老神医,近些年轻易不出山了。” 谢知筠把云子放回棋盒,微微蹙起眉头。 “是哪一房唤的人?” 贾嬷嬷道:“传话的小丫头说远见是赵嬷嬷引路。” 谢知筠若有所思:“前日瞧婆母不像病重模样,府中如今也只有一位病人。” 自然是跟随卫英一起回来的沈温茹。 谢知筠原说要去瞧瞧她,但那日在听礼间卫英显见不喜欢她,她又有正事,便一直没去,倒是不知这位表姑娘病得如此重。 谢知筠同贾嬷嬷说:“嬷嬷,我记得出嫁时清点嫁妆,有一抬都是药材,咱们可有滋补的好药?” 贾嬷嬷说:“有的,灵芝和人参都有。” 谢知筠便道:“那就先取出几盒来,做成见礼,若是前面来人请,咱们就带着。” “知道了。”贾嬷嬷也很大方。 主仆二人说着话,果然外面就传来管事娘子的嗓音:“给少夫人见礼了。” 谢知筠扶着贾嬷嬷的手起身,穿过珠帘来到堂屋。 荣景堂的管事郑娘子端立在堂屋中,对谢知筠恭敬行礼:“少夫人,夫人命奴婢来请您去一趟倦意斋,表姑娘病得有些重,须得都去瞧看一番。” 谢知筠便忧心忡忡:“知道了,我这就去。” 说罢,她当着郑娘子的面换上鹿皮短靴,直接披上披风便往外行。 这一次跟她出门的就换成了贾嬷嬷。 见她如此利落,见礼也已备好,心中不由感叹。 到底是世家千金,就这般临危不乱,机敏过人,绝非普通人家能养出。 谢知筠一路上都没同郑娘子多言,直到倦意斋的角亭从树丛中探出头,谢知筠才问:“表姑娘的病可有转机?” 她这是在问表姑娘能不能救回来。 郑娘子面色有些犹豫,她低声道:“夫人,老神医说能救,但须得静养,不能劳累。” 谢知筠叹了口气:“年纪轻轻,怎么就身子不爽呢。” 说话工夫,几人已经来到倦意斋门口。 刚一靠近,谢知筠就闻到一股苦涩药药味,那药味中甚至还有些许的臭味,令人颇为不适。 谢知筠面色不变,只满脸忧心,跟着郑娘子进了倦意斋。 她刚进去,就听到上首落座的婆母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知筠,你可来了,”崔季声音低哑,干涩难听,“我今日急病,茹丫头也病了,家里上下都要乱。” 崔季面色苍白,满脸病容,确实不像是装病。 她叫了谢知筠上前,一把握住她的手。 同谢知筠的手相比,她的手冰冷如寒冬雪,轻轻一触,让人从骨头里冒出寒意。 “还好家中有你,”崔季期盼看着谢知筠,“我病这几日,家中你上下事物要交给你了。” 崔季道:“你放心,有你姑母从旁协助,不会有事的。”
第十三章 崔季 谢知筠一早以为自己是过来探病的,却不料刚一到倦意斋,崔季就扔了这么大个包袱给她。 她并未马上应承,只侧坐在边上的椅子上,轻声细语关心婆母。 “母亲怎会突然急病?方才郑娘子说济世堂的老神医来了,可曾帮母亲瞧过?” 崔季摇了摇头,她指了指紧闭的门扉,低声道:“还在给温茹瞧病,她的身子要紧,我已请济世堂的李大夫瞧过,李大夫说我这是冬日风寒,心肺不足,须得保养些时日。” 不过说了这几句话,崔季便忍不住咳嗽起来。 谢知筠蹙起眉头,她轻轻拍抚崔季的后背,一面对郑娘子道:“让厨房今日加一道川贝雪梨,各房都送上一些,是我的过错,忘了天干物燥,容易气喘。” 崔季吃了口枇杷膏,这才喘过气来。 她不停拍着胸口,用慈爱的目光看着谢知筠。 “我年纪大了,近来冬日总是不济,府中上下都没心力打理,晨起时伯谦来过,说要开永丰仓赈济灾民,往年此事是我来操持,今年却操持不了。” 崔季一边说一边咳嗽,即便已经上过精致的妆容,还是掩盖不了妆容之下的病气。 谢知筠心中一顿,她以为昨日只是同卫戟议论,她提一提自己的所思所想,没想到此事立即就要落到自己身上。 崔季见她惊诧,便笑道:“肃国公府毕竟只是肃国公府。” 既然是公府而非紫金宫,府中便只能有门客、幕僚以及麾下八州的州牧和守军,并无正规朝廷所拥有的文武百官。 这些臣属皆在颍州,簇拥在紫金宫左近,怎可被肃国公差遣? 故而肃国公府中上下,人人都躲不得闲。 崔季作为肃国公夫人,一年到头不光要操心府中事,也要操心邺州甚至八州的民生,也正因此她看起来颇为消瘦,并无富态模样。 此时两人正在倦意斋,许多话不方便多言,但崔季还是紧紧握住她的手。 “你是公爷亲自选定的,公爷看人从不会错。” 若说不感动那是假的。 不过谢知筠还是很沉稳,不会因为感动就轻易应下差事,她低低道:“婆母莫要焦急,先等等看茹表妹病体如何,再做打算。” 崔季叹了口气,也不再劝。 婆媳两人说完了话,紧跟着虞晗昭和纪黎黎便一起到了。 虞晗昭依旧是一身劲装打扮,而纪黎黎兴许是怕了卫英的尖酸刻薄,倒是难得知趣,没有满头金玉,少见地穿了一身素净衣裳。 她们两人这边落座,那边卫宁淑便匆匆赶来。 她面上有些许的焦急,进了堂屋同众人见过礼,才行至崔季身边,犹豫片刻,却欲言又止。 崔季便松开了谢知筠的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又去握她的手。 “宁安不肯来?” 那日卫英阴阳怪气崔季,卫宁安自然气不过,她气性大,今日即便听说沈温茹重病,也倔强不肯来。 卫宁淑姗姗来迟,就是劝她不动,这才作罢。 这府中上下的少爷娘子们,只有卫宁淑性子同国公爷没半点关系,她性格懦弱,凡事都是犹豫再三,从来也没个主见。 故而这会儿崔季问她,她只能磕磕绊绊答:“小妹,小妹身体不适……” 崔季还未开口,纪黎黎就嗤笑出声:“呵,她那活蹦乱跳的,满国公府都找不出比她还健壮的人了。” 谢知筠不喜同人口舌,虞晗昭是压根懒得说话,她们两个都没应声,崔季一贯慈爱,也没有呵斥纪黎黎,只是拍了拍卫宁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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