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辛苦你了。” 卫宁淑轻咬下唇,未再开口。 也是巧,她们都坐稳了,卧房的门才被打开。 先出来的是方才崔季所说的李大夫,李大夫搀扶着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者,应当就是济世堂的老神医。 老神医面上云淡风轻,既不焦急,也不欢喜,让人看不出任何情绪。 崔季忙起身,谢知筠眼疾手快,起身搀扶了她一把。 崔季也顾不上许多。 她迎上前去,哑着嗓子问:“如何?” 老神医叹了口气,神情凝重,只道:“之前表姑娘来国公府时,家徒便上门请过诊,回去同老夫说了脉案,今日听闻她又病重,老夫便想着定要过来看一看的。” 这话一出口,众人就心道不好。 老神医看向崔季,见她烧得面色通红,精神不济,难得安慰一句:“表姑娘少时吃过大苦头,曾颠沛流离,食不果腹,身体根基太差,去岁冬日又受冻,发烧数日未好,到了今年又是倒春寒,这才病来如山倒。” “若是其他的年轻娘子,倒也不难治,只是表姑娘心脉不足,根基太差,如今只能靠名贵药材续命,除非……” 老神医的话还未说完,就听一道尖刻的嗓音响起。 “除非什么?”卫英从房中快步而出,眼睛通红,满面悲戚。 谢知筠只见过她尖酸刻薄,嚣张跋扈的模样,此刻才意识到,她也不过是个普通的母亲。 “老神医你只管说来,便是要我的命,我也要让温茹活下去。” 老神医面色不变,他回过头看了看卫英,等她也来到堂屋,才继续道。 “倒是不用州牧夫人的命,只不过需要一味名叫鹿神草的草药,但此药一是百年难寻,不光济世堂,老夫可以断定,全北越的药房都无存药,二是生长艰难,只在陡峭山峰上偶然能寻。” “若非有这味药滋补表姑娘的心脉,表姑娘此生就得以药滋养续命了。” 老神医的话说得直白,卫英神情悲戚,倒是没被这定论打败,她深吸口气,擦了擦干涩的眼,这才看向崔季。 “先谢过长嫂。” 崔季摇了摇头,依旧温柔:“小姑不必如此,都是一家人,这是应当的。” “如今日子好过了许多,咱们也有了国公府,茹丫头需要什么药材,国公府都能寻来。” 这是给了卫英一个保证。 卫英眼神闪烁,最终还是同崔季低了头:“前日是我鲁莽,今日多谢长嫂。” 崔季摆摆手,咳嗽了好一会儿才停歇。 听说沈温茹还有得治,谢知筠便松了口气,她扶着崔季坐回主位上,这才看向老神医。 “老神医,还请帮婆母瞧一瞧。” 崔季倒是没抗拒,直接让老神医给瞧了,老神医又给开好了方子,才道:“国公夫人日夜辛劳,心力不济,须得安心静养,不到好全是不能再操心了。” 一家人谢过老神医,又让赵嬷嬷和郑娘子亲自送他们师徒离去,崔季才看向卫英。 “如今府中也没甚长辈,我这一歇息,往后的事就要伯谦夫人操持,但她年轻,许多事兴许拿不定主意,还请小姑多多关照,教导她如何行事。” 卫英眼皮一抬,方才难得的悔意瞬间散去,她看向谢知筠的目光淡漠疏离,有着偏执和审视。 “那我就谨遵长嫂嘱托,长嫂放心便是。” 卫英冷冷看着谢知筠:“若是我太过严厉,也还请伯谦夫人见谅。” 谢知筠优雅一笑:“姑母说笑了,长辈赐教,怎敢忤逆。” 众人说了会儿话,谢知筠等又去瞧过还在沉睡的沈温茹,谢知筠便领着贾嬷嬷往春华庭归去。 贾嬷嬷见她眉头不解,便问:“表姑娘瞧着如何?” 谢知筠并未说沈温茹的病情,她只道:“嬷嬷,沈温茹看着不似中原人。” 贾嬷嬷心中一惊,问:“这是何故?” 谢知筠回忆方才的惊鸿一瞥,低声道:“沈温茹的头发枯黄,若是因病憔悴倒也罢了,但我瞧着,她的发色本就不是中原人特有的乌黑,反而是异族特有的琥珀色。” “再一个,她鼻梁高挺,面容深邃,瞧着很有些……很有些厉戎族人的特征。” 厉戎是北越同大齐相交西侧的一处异族部落,因其行事诡谲神秘,从不同部族外人往来,故而早先时候许多人并不知厉戎人的面貌。 之前天下大乱,先秦分崩离析,当时曾与大齐的前身后汉大战三载,这一场战争里,两方都盯上了厉戎,以至厉戎被灭族。 那一片厉戎的旧部属地被分为二,一半隶属北越辖内的铜川,一半属于大齐境内的新泽。 厉戎的族人并未全数灭亡,多数成了大齐的奴隶,流入北越的是少数。 谢家自然见多识广,谢知筠待字闺中时曾见过厉戎人,故而今日一眼就瞧出沈温茹的面貌有异。 但她也只是略有些异处,加之她常年卧病在床,面容苍白病弱,倒是不会让人起疑。 贾嬷嬷若有所思:“这位表姑娘是英夫人嫁去湖州后收养的,府中上下皆不知其根底,只隐约听说是英夫人偶然所救,见其可怜,这才收养为义女。” “若是厉戎人便也说得过去了。” 谢知筠正待同她说话,抬头就瞧见幽深的小径尽头,一个高大的身影安静而立。 一阵风吹来,带来幽冷的雪松香气。 谢知筠努力压下想要扬起的唇角,秀眉一挑:“小公爷今日倒是回来得早。”
第十四章 信任 来人往前行了两步,直接站到了灯影之下。 卫戟已经换了家常的圆领长袍,他头戴玉冠,剑眉星目,在温柔的光影之中,有一种疏离的俊美。 他今日心情似乎很好,眉宇之间皆是笑意。 “夫人怎么此时方归?这天寒地冻,让为夫等了许久。” 谢知筠秀眉轻挑,她勾唇浅笑:“小公爷平素从不等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不知小公爷是为何?” “夫人贯会说笑。” 卫戟向前两步,直接来到了谢知筠面前。 他高大的身躯仿佛能遮天蔽日,遮挡住了傍晚时分冷彻的寒风。 谢知筠微微仰着头,直勾勾看着他俊美的容颜。 难怪他这般杀伐果断,手染鲜血,整个邺州城的未嫁娘子也都心仪于他,想要嫁他为妇。 卫戟也垂眸看着她,两人的目光在灯火之中擦出火花,卫戟轻声一笑,伸手在她耳畔一擦而过,帮她戴好风帽。 “天冷,夫人仔细别着凉。” 说罢,卫戟才轻轻扶了一下她的腰,领着她往另一条小径行去。 “父亲要见你。” 谢知筠脚步微顿,纤细的腰肢不由撞在卫戟大手上,即便隔着薄斗篷,她也能感受到卫戟手心的热度。 “父亲为何要寻我?” 卫戟勾唇轻笑:“母亲今日突染风寒,府中上下暂时未乱,但过几日就不好说了。” “你是长媳,你说父亲为何要寻你?” 谢知筠深吸口气,道:“方才母亲是说过此事的。” 她语气浅淡,不悲不喜,听不出情绪。 但她依旧站在远处,没有挪动半步,卫戟侧过身,又去看她面容。 落日熔金,犹如浓墨重彩的画卷,落在谢知筠精巧细腻的眉眼上。 她是由谢氏族学细心教养长大的千金小姐,行走坐卧皆是优雅,在春华庭外的任何时候,她都是眉目染笑,端方自持的优雅少夫人。 此刻亦是如此。 卫戟看着她浅浅勾起的唇角,喉咙有些哑,却还是问:“夫人的意思是行还是不行?” 谢知筠抬眸睨他一眼,转身便走。 “先听听父亲如何说吧。” 卫戟看着她的背影,低笑一声,也抬脚跟在她身后慢慢挪步。 待来到荣景堂,两个人便被赵侍从直接请到了二楼的书房。 书房门外站着两名年轻侍从,谢知筠打眼一瞧,就知道他们是行伍出身。 等到赵侍从进书房禀报,才出来请他们两人入内。 谢知筠这是第二次陪同卫戟一起来卫苍的书房。 卫苍的书房有内外三间,里面的书房和书库都被格栅挡住,看不真切。 卫苍召见外人都是在外面的茶室。 谢知筠同卫戟刚一进书房,就看到卫苍自己坐在茶桌边,正用陶炉煮茶。 他同卫戟一样,不懂什么附庸风雅,也不知何为品茶论道,只会把滚烫的热水直接倒进茶壶里,等待片刻就能吃用了。 谢知筠只当没看见,她同卫戟一起行礼,便坐在边上等他煮茶。 卫苍没有看她,倒是问卫戟:“吃了吗?” 卫戟摇头,道:“方才归来,未用晚食,知筠应当也未曾用。” 谢知筠便立即轻声细语道:“父亲,儿媳刚从倦意斋归来,茹表妹已经用了药,病体难消,还要保养。” 卫苍点点头,道:“你费心了。” 谢知筠便不知要说甚。 卫苍豪爽直率,是北越乃至整个中原都有名的大英雄,他从少时便入行伍,如今已有二十载。 同年轻气盛的卫戟不同,谢知筠从未在他身上感受到浓重的血腥气,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垂垂老矣,无杀伐之心。 相反,这样的卫苍让人觉得分外可怕。 当外放的气息被收敛干净,那剩下的只有毫不退缩的果决。 在卫苍面前,谢知筠从来不会胡言乱语,端方恭敬得很,倒是卫戟根本不怕他,坐下来后就笑起来。 卫苍瞪了一眼儿子:“混笑什么?” 卫戟接过他手中的茶壶,笑着道:“难得见父亲自己煮茶,平素不是赵叔的活计?” 卫苍白了他一眼,冲谢知筠努了努嘴,让他当着儿媳的面给自己留些面子。 卫戟闷声笑起来。 “我来煮茶吧,阿爹,”卫戟换了家常的称呼,“有什么话,您直接同知筠说便是了。” 谢知筠听着这样的话,小心抬起眼眸,就看到他们父子俩在那挤眉弄眼,一看平日就很和睦,一点生疏都无。 她心底里是有些羡慕的。 不过她未曾把这羡慕说出口,只顺着卫戟的话道:“父亲请讲,儿媳在听。“ 卫戟见她那乖顺纯良的样子,心里觉得好笑,手中的茶壶却伸到她面前,给她倒了一碗清茶。 这不过是最普通的清茶,谢知筠却品出些许甘甜清雅来。 卫苍暗自看了一会儿儿子儿媳的动作,心里很是宽慰,面上也努力挤出些慈爱来。 “老大媳妇,你也知道你母亲近来病了,她这是老毛病的,冬日身体是会弱些,如今咱们公府事多,她又不能受累,这差事就只能落到你身上了。” 谢知筠端茶杯的手微微一顿,她没有立即答应,只是低声道:“父亲,家中还有那么多长辈,儿媳人微言轻,实在不敢担此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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