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苍毫不在意,直奔卫英而去。 “今日事多,方才还在书房忙,没来得及去迎接大妹,”卫苍大手拍了拍卫英单薄瘦弱的肩膀,“多年未见,大妹瘦了许多,为兄心里甚是难过。” 他是直肠子,有什么说什么,卫英安静看着他,那双充满阴霾的眼睛此刻也多了几分柔情。 “长兄,”卫英眼中倏然落下泪来,“长兄,阿英好想你。” 这一句长兄拉近了分别六年的隔阂。 卫苍见她泪流不止,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他眼睛微红,凝望着已经显露出苍老的妹妹。 “待用过了这顿饭,咱们兄妹二人再坐下详谈,此番你能回家来就好。” 卫英点头,她用帕子拭去脸颊上的泪,抬头冲卫苍勉强一笑。 “是啊,回家就好。” 满屋的晚辈只能安静站在一边,看他们兄妹情深,谁都不敢出言劝解。 就在这时,又有两人姗姗来迟。 先进屋的是崔季,肃国公夫人面貌温柔,眉眼清秀,她说话办事都有世家大族的气度,同谢知筠相处还算融洽。 跟在她后面的是二夫人陆氏,她低垂着头,只露出纤细的脖颈,让人看不清面容。 崔季一进来就笑了。 她过来扶住卫英的胳膊,领着她往主位上行去,卫苍也跟着一起过去,待长辈们都落了座,崔季才笑着开口。 “都坐吧。” 于是,卫戟跟谢知筠便坐在了崔季的左手边。 听礼间有一瞬的安静。 紧接着,卫苍便举起了酒盏,高声道:“今日难得合家团聚,是比过年还要齐全的喜事,咱们阖家上下一起吃一杯酒,庆贺这难得的团圆日,也算补过这个团圆年。” 卫氏家中上下都能吃酒,谢知筠在家中时也偶尔小酌几杯,故而此刻也跟着端起酒盏,笑意盈盈看着众人。 “来,喝!” 随着卫苍的动作,卫家上下十几口人不约而同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待一碗酒下肚,卫苍就放下酒杯:“大妹,这次回来,可要多住几日?怎么没带茹丫头回来?” 说到女儿,卫英的眼睛立即便红了。 谢知筠算是发现,这位姑母也是能屈能伸的主,方才还盛气凌人训斥晚辈,现在又成了可怜柔弱的泪人儿。 “长兄,”卫英哽咽道,“此番回来,就是想求长兄救命,我是在沈家过不下去了,那竖子整日欺凌我们母子,现在更要把小妾所生的庶子过继到我名下,我不同意,他们就断了茹丫头的药。” “我没办法,只能带着茹丫头回来娘家,”卫英眼泪汹涌,“兄长,我可怎么办。” 卫苍根本不知卫英在湖州过得是这样的日子,沈郁此人年年都要来邺州拜见他,因着卫英性子偏执,不肯回家,故而刘郁每次都仔细跟卫苍诉说卫英和女儿沈温茹的近况,那温柔体贴的样子,任谁看都不像是假的。 听到卫英如此言说,卫苍大手一拍,差点把已经摆好的冷菜掀翻几盘。 “岂有此理!” 卫苍黑着脸,怒道:“这北越境内还有人敢欺辱我卫家人?活腻歪不成?当年沈郁跪着同我求娶你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卫英只顾着哭,哽咽得气息不匀,根本来不及说话。 倒是崔季坐在边上,轻轻抚摸他的后背,柔声细语说:“公爷莫要焦急,小姑上午回家来时,茹丫头就跟着回来了,我已经请济世堂的大夫仔细瞧过,现在正在倦意斋安睡,并无大碍。” 她这么一安慰,卫苍身上那股要烧人的火气这才降了下来。 “小姑,家宴上这么多晚辈在,许多事实在不方便细谈,不如一会儿去倦意斋,你再同我跟公爷细说。” 卫苍立即便道:“对,你嫂嫂说得对,一会儿再议。” 他蒲扇般的大手拍了拍卫英单薄的肩膀:“你也莫要怕,我卫苍还在一天,就没人敢欺辱我卫家人,无论如何,这里都是你的家,你安心住着便是。” 卫英的眼泪便缓缓收了回去,她仔细擦干净眼角的泪,这才抬头看向卫苍。 “长兄,嫂嫂说得不错,是我心急了,”卫英勉强勾起一个笑容,目光往四周散去,“多年未归,三位侄儿都成了家,还没同侄媳妇见过礼呢。” 卫苍笑呵呵道:“对,让你嫂嫂给你介绍一二。” 崔季就笑着指了指谢知筠:“这是伯谦的夫人,琅嬛谢氏族长的嫡长女,知筠,见过姑母。” 谢知筠便起身,手中捧着茶杯,正要同卫英见礼。 谁知她还没来得及行礼,就听到卫英冷冷道:“琅嬛谢氏?” 谢知筠微微一愣,她微微抬起眼眸,就看到卫英满眼都是冰冷。 “真是世家大族的千金,模样好,仪范也好,”卫英说的话跟她的表情截然不同,“有的人只是出身好,本身并无优点,甚至劣迹斑斑,不堪入耳。” “不知伯谦媳妇是哪一种?”
第七章 为难 谢知筠心里厌烦,唇边却一直勾着恰到好处的笑容。 那些嘲讽话语似乎全没听到,只是柔声回答:“谢姑母点拨,侄媳会仔细为人处世,定不辱没卫氏及谢氏门楣。” 这话说得漂亮极了。 不仅显露出世家大族的胸襟,也替卫英找补回来,化解了席面上的尴尬。 然而卫英却偏生是个睁眼瞎,看不见满桌人的尴尬,也瞧不见谢知筠面上的笑。 她下垂的眼角微微一挑,眼中的锋芒就再度朝谢知筠袭来。 “果然是谢氏出身的娘子,嘴皮子当真利落。” 这话说得就有些难听了。 谢知筠看出卫英就是冲着她来的,故而这一次她连场面话都没应,只委屈地低下了头。 卫苍面色不变,只轻轻碰了一下崔季,崔季便要开口劝阻。 却不料这一次说话的是卫戟。 卫戟端起酒杯,站起身来同谢知筠并肩而立。 他冲卫英遥遥一拜,身姿修长,犹如展翅的雄鹰,把身后的雏鸟遮挡在风雪之外。 卫戟声音干脆,如钟鸣一般,在听礼间里回荡。 “姑母远道归家,同家中上下都不熟悉,也在常理之中,谢氏百年门楣,从先秦时便是国之柱石,族中家教自不必说,姑母担心在理,却也不必太过介怀。” 谢知筠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她眨了眨杏园眼儿,偷偷瞄了一眼卫戟宽厚的背影,心中的猫儿不停爬着。 卫英对卫戟同样没有好眼色,但她此刻却知道了什么是分寸,看着卫戟勉强笑笑,道:“这么严肃做什么,不过是同你夫人玩笑几句,竟是说不得了。” 卫戟也没说话,利落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右手下滑,一把攥住了谢知筠的手腕。 他手上微一用力,那热度就席卷而来,几乎要点燃谢知筠手腕的温度。 谢知筠不自觉就被他拽着坐回椅上。 介绍完他们,就到了二房夫妻身上。 崔季便笑着说:“耀儿的夫人是武家出身,出自丽都虞氏,父亲是上柱国大将军虞飞虎,同公爷是拜把子兄弟。” 卫英的目光落到虞晗昭身上,这一次面色柔和许多,目光里也有了慈爱。 谢知筠发现她可真是千人千面,变脸比翻书还快,还毫不遮掩,一看便知是个能人。 果然,面对武家出身的虞晗昭,她态度就好了许多:“还是武家的姑娘好,瞧这利落的模样,才适合做我卫家媳妇。” 虞晗昭话少,也不会讲这些场面话,她只是拱手行礼,同卫英敬了一杯酒后便落了座。 堂中众人的目光便落到了纪秀秀身上。 崔季笑容不变:“这是荣儿的夫人纪秀秀,出身太兴纪氏,家中擅行商,是公爷治下八州中有名的义商。” 这个介绍就很给纪秀秀增光了。 但有了方才一进门的那一场嘴仗,卫英显然也不喜纪秀秀的张扬无礼。 她瞥了一眼纪秀秀,见她站起身冲自己行礼,面色微寒:“长嫂,可是长兄治下八州没有好女儿了?怎么选了这样的娘子入了家来?” 虽说如今是乱事,武家兴盛,门阀屹立不倒,但商贾因擅经营,能支撑武家,也在氏族中有了一席之地。 乱世之中,能者为尊。 更甚者纪氏可不是普通的商贾,如今整个肃国公治下八州皆有其商号,开门七件事样样都有,说一句皇商都不为过。 纪秀秀那炮仗性子,还不一点就炸? 谢知筠乖巧坐在那当她的伯谦夫人,耳垂微扩,想要立即就听到一场骂架。 结果纪秀秀就那么低着头,端着酒,一动不动,竟是忍了下来。 这一次也是卫荣出来打圆场:“姑母,菜都要凉了,侄儿有些饿了,不如早些用饭?” 卫英这才哼了一声:“罢了,娶都娶了回来,还能说甚?” 谢知筠余光看到纪秀秀攥着酒杯的手都暴起了青筋,却还是一声不吭,把酒一饮而尽便坐下。 卫苍这才笑着开口:“好了好了,吃菜吃菜,几个儿媳都是好孩子,很好,很好!” 有他这句话,听礼间的气氛就好了许多。 卫家从来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或者说,卫家就没有规矩。 席间谢知筠一直都安静吃菜,耳边是卫苍和卫英的交谈声,他们似在谈沈温茹的病情,字字句句都是担忧。 但对于那个只听到名字的温纯,家中上下却无人提及。 谢知筠嫁入肃国公府两月有余,从未听一人提过沈温纯,更不知家中还有这么一个表妹。 谢知筠心中思量万千,面上却不露声色。 她正夹了一筷子金汤笋片来吃,就听到身边卫戟低声道:“这菜辛辣。” 竟还知晓她不擅食辛? 谢知筠秀眉一挑,夹着笋片的手微微一颤,那薄如蝉翼的笋片便落入卫戟白瓷碟中。 “夫君请用。” 谢知筠眉目含笑,温柔婉约看着卫戟,卫戟沉默片刻,那双深邃的星眸垂落下来,在她纤细的手腕上落下浅淡一瞥。 他并没那么多规矩,衣食住行也不挑剔,故而不会拒绝谢知筠夹到盘中的菜品。 卫戟道:“多谢夫人。” 他如此说着,便把那两片笋片夹入口中细细咀嚼,片刻之后,他星眸抬起,目光落到谢知筠的面上。 “甚是美味。” 不知怎的,谢知筠只觉得面如火烧。 他们夫妻在这“眉来眼去”,身边的长辈们却是一片刀光剑影,厮杀震天。 待谢知筠面上红晕散去,耳中才听到卫英尖刻的嗓音响起。 “虽说事出有因,但耀儿和荣儿成婚都比伯谦要早,他们毕竟是幼弟,怎可越过长兄去?长兄实在有些偏心了。” 此话一出,听礼间中便陡然一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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