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鹮乐得轻松, 拍了拍手对上官清清道:“走吧。” 上官清清之前在秘境见过霍引,她也见过沈鹮的记忆,知道他的身份, 故而沉默着跟在沈鹮身后。她将手中药包揉成一团,眼看着霍引把林阅放在了床上, 想了许久才对沈鹮道:“我想尽快离开隆京, 可我母亲那边我放不下,能不能拜托你帮我看着?” 上官清清朝林阅看去道:“他的身上都长斑了, 再不下葬我怕他会坏掉。我想他不喜欢隆京,可眼下情况, 他也等不到去银地,我想就在玉中天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把他埋了。” 沈鹮坐在桌旁给自己倒了杯水,霍引站在她身后伸手勾了一缕她的发丝,指尖牵扯出上头梅花妖的气息,再蹙眉,不满地用自己的妖气掩盖。 “我建议你先别急着把他埋了。”沈鹮喝了一口水才道:“否则那土若长实了,再想把他挖出来可够呛。” “你在说什么啊?” 上官清清瞪大了双眼看向沈鹮,什么挖出来?为何要挖出来? 还有方才沈鹮去按压林阅身上的尸斑闻气息……虽说现在上官清清也闻不到林阅有腐臭味,可他身上到处都是伤口,烂起来肯定比寻常死人要快,表面看上去好好的,也许一按就要出腐水,沈鹮怎么敢的啊? 沈鹮竟还能笑:“你给他吃了我送你的毒药。” 上官清清点头:“你说过,那药会让人没有痛苦地死去。” “的确,那药入口即化,吃了就死,快得让人感受不到任何痛苦。”沈鹮又道:“但那药虽剧毒,却有时效,在人的身体里运转一周后便会从皮肤排出。” 上官清清愣住了。 沈鹮道:“灵谷有一种妖名为双彘,是水生妖,遇水则隐身,出水现形,长相奇丑无比如一滩烂泥,却是忍冬花香的妖气。此妖有一特点,若将它一分为二,它便会变成两个,分四则是四个,所以它总会在它将死之时在自己身上咬一小块肉下来扔在水里养着,待主体死了,咬下的那块肉也就长成了。” 上官清清不懂,也不明白沈鹮为何要提这种妖。 沈鹮解释:“这是双彘的特性,不分雌雄,它可以借此繁衍或永生。它的血液有剧毒,沾即会死,可它的血液与它有同样的特性,会被人体排出,重新组织后重生。” “我给你的毒,是由双彘的血所炼,食血则死,血生则可活。”沈鹮道:“简而言之,这是假死药,以假乱真……他身上的尸斑有忍冬花的味道,所以我才会去查探。说是尸斑,实则是双彘的血即将从他的皮肤中溢出形成的色斑。” “这么说……林阅还有救?”上官清清几乎喜极而泣,沈鹮的每一句话都让她心脏狂跳。 沈鹮点头:“还有救,但还需药引将双彘吸引出他的体外,否则便会一直沉睡下去。” 沈鹮道:“我当初怕你想不开,便想把这药给你,让你先假死,待你的死讯传来,我便会找个机会去寻你,把你从坟里挖出来。” 她让上官清清若不是真心想死不要打开瓷瓶,是因为这药里的双彘血毕竟为活物,长时间见光恐会从药蜡中爬出,就怕届时失了药效。 谁知上官清清的确随身携带她送的毒药,却把这毒给了林阅。 不过倒是意外救了林阅一命。 沈鹮朝林阅瞥了一眼,再看上官清清喜极而泣的表情,心中的一丝疑惑还是压了下去。 真是意外? 林阅这种人,那样厉害的嗅觉,怕是早就嗅到了药中双彘的忍冬花香,说不定假死,也是他为上官清清和自己寻找活路的一线生机。 管他呢。 沈鹮让上官清清好生休息,待身体养好了准备离开玉中天了再来找她,届时她会给出药引,不然让东方银玥知道林阅是假死蒙混过去,怕是他们俩谁也别想落好。 上官清清连连点头,便能放心地着手准备带林阅离开的事宜。 见沈鹮要走,她又问:“那我母亲那边……” 沈鹮道:“瘴毒是在你母亲的坟冢中找到的,藏了十年,早已侵蚀了整个南溪坡,若能找到你母亲的尸骸,我自会为她换一个风水之地,但你要做好尸骨全无的准备。” 上官清清其实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才会愤然杀了上官家上下,势要让他们给自己的母亲陪葬。 而今经历了一回生死,仇报了,怨已了,到底是没有什么比自己在意的人还活着更重要的了。 若母亲的尸骨的确不在,她便重寻一处好地方,埋下母亲的衣冠,为她点灯上香,至少是要把上官靖和猫妖母女死状告知,让她在地下也能出一口恶气。 沈鹮本要离开,忽而想起了一样东西,她又折回,一边踏入屋子一边对上官清清道:“魏千屿让我将这个交给……” 锦盒中沉甸甸的鲛珠还握在沈鹮手里,屋内上官清清正拿着手帕,擦去林阅指尖的血污,她倒是难得认真,药包放在一旁,连自己也没顾。 沈鹮将锦盒放在桌上道:“你自己打开看吧。” 而今上官清清听到魏千屿已不再动容,嗯了一声甚至都没朝锦盒看一眼。如此硕大象征着情爱的鲛人泪怕是世间难寻,过去的上官清清珍而重之,如今却不会再为不切实际的浪漫故事和承诺轻易落泪了。 沈鹮还是离开了客栈,反正魏千屿给她的东西她带到了,眼下更重要的,倒是去东孚。 回到紫星阁没两日,上官清清便来向她辞别了。 她在客栈里待了两天,林阅身上的忍冬花香越来越重,没有哪一个死人不臭却香的,上官清清知道他们在隆京隐瞒不了太久,干脆还是买了一辆马车打算回去银地。 而今上官家被火烧尽,钱财田庄和铺子都送给了朝廷,就连上官清清母亲当初的嫁妆也被她为了要回林阅的尸身一并奉上,只留了一个旖屏楼。 旖屏楼易主,是她送给沈鹮的,自不好要回,也没从旖屏楼提钱来用。 沈鹮见她换了身干净的衣裳,还是以往的粉色,不再是妇人打扮,春裙上绣着飘零的桃花瓣,宛若沈鹮回到隆京后初次见她时一样,是个娇柔的美人儿模样。 马车是好马车,马也是难得一见的银马,沈鹮没问她钱从何来,沉默着将药引递给了上官清清。 她道:“这瓶子里是一块双彘的肉,你只需将它倒入水杯,将杯子里装满水放在林阅的身边,待到他身上双彘妖的血都融入杯中,再将双彘的血与肉给他一并吃下,便可醒来了。” 上官清清微怔:“还要吃下?” “自然,血与肉混为一体才有起死回生之效,他是半妖,不会耐不住妖性,至多难受一段时间,但好在保住了一条命不是?”沈鹮说完,上官清清便将瓷瓶拿了过去。 她握着瓶子许久未动,再抬眸朝沈鹮看去,抿嘴道:“你若去东孚,也不知何时归来,我此去银地亦是……” 话无需说完,沈鹮知道她的用意,便道:“人生不是只有离别,定然还有再见,待我平了一切,也可与霍引去银地找你玩儿呀。” 对于上官清清而言,隆京是个伤心地,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好值得她留恋的了。 母亲没了,家没了,就连过去她存在于此的印记也在百姓的口中变成了磕死于宫门前被丢乱葬岗的结局。回不回来也不重要,她本就不喜欢这里。 “沈鹮,我挺喜欢你的。”上官清清忽而道:“日后你来银地找我,我必去边境相迎。” 沈鹮心中亦有感慨,再想起她与上官清清的重逢,小姑娘拿着刀要划破她的脸,狰狞着脸要她不许纠缠魏千屿,再到如今也不过才过去一年。 “保重啊。” “你也保重。” 马车渐行渐远,越过了紫星阁前的大道,直到看不见马车的影子了,沈鹮才轻叹一声:“出来吧。” 紫星阁大门内缓慢走出一道颀长的身影,魏千屿负手而立,脑中还记着方才从门缝里看见上官清清的面容。她与过去似乎没什么不同,却又哪儿都变了,在他窥见的未来里上官清清的额上是没有疤的,想来她在银地一定会过得很好。 魏千屿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沈鹮道:“上一次你没送成她,必然不会错过这一次。” 她转身朝魏千屿看去,见他垂眸落魄的模样,咂嘴摇头道:“想知道瘴毒之人不止公主殿下一个,殿下要查,必然有人怕她去查。上官清清假死做得并不严谨,有心之人依旧会知道她还活着,她去银地这一路不会太平,想来魏公子一定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了?” 魏千屿抬头瞪了她一眼:“太聪明的人不招人喜欢的。” “谁稀罕你的喜欢。”沈鹮朝他身后看去,没看到平日里的护卫,便问:“你把郎擎送给上官清清了?” “只是护她这一路,待到银地,林家人会接她,也就不需要郎擎的看护了。”魏千屿说罢,挥了挥袖子,摆出一副轻松的模样:“我要回宫了,沈御师自便。” 沈鹮不用看也瞧见了他手中抓着的东西,挥袖时露出莹润的一角,正是那枚世间罕有的鲛珠。 上官清清的钱原来是从这儿来的。 魏千屿也必然是发现了她当掉鲛珠换钱,才确定了她要离开玉中天的消息,他安排得还算妥当,沈鹮颇为欣慰。 好似一夕间,这两个人都长大了。 但人的长大,似乎都是从失去开始的…… 与魏千屿作别,沈鹮便回去了紫星阁。 长公主说会安排好她顺理成章去东孚的理由,沈鹮怎么也没想到,那机会来得这么快…… 月初评定每月考核,沈鹮瞧见自己在蓬莱殿的排名中,刺眼赤字的倒数第一,她咬着牙根朝站在台上一脸冷漠的白容瞪去。 好好的龙不做,非要做狗是吧?! 按照紫星阁的规矩,月考核三次为赤字便要请退紫星阁,年考核两次为赤字也要请退紫星阁,沈鹮是一次年考未考,一次月考垫底,显然到了要被劝退的临界点。 可她记得自己这个月的阵业完成得很好,绝对能排到中上游的。 白容为人严厉,满紫星阁都知晓,像沈鹮这样的成绩在他眼里简直以不堪入目四个字来形容。于是月初的紫星阁四殿大会上,白容直接朝沈鹮看去,阴阳怪气道:“还愣着做什么?要我请你走吗?” 沈鹮:“……” 太丢人了啊!!! 古念毫不知情,还为她求情:“白大人,沈昭昭还有一次月考机会,您能不能收回成命,让她再留一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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