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叫声、哀嚎声、咒骂声…… 这些声音打破原本热闹繁荣的城池, 方才还在玉中天境内的魏千屿不知何时回到了皇城, 魂颠神移, 他尚未清醒, 又一次见证了三百多年前预言中的隆京。 他见到铁骑踏尸而来,暗红色的铠甲与绑在他们手臂上的蓝布条,曾一度是魏千屿纠结的噩梦。他知道这是冲破皇城的士兵, 不知出自谁私养, 欲取东方皇权而代之。所以他日夜不敢停歇, 他想看看将来会发生的事,他想规避这一切,明明隆京的百姓经过十一年难得再过上好日子, 又何必多此纷争? 这世间,自是没有战乱得好。 霜花从天而降, 与远处已经弥漫了大半边天空狼烟的颜色交叠, 魏千屿置身其中,又像是置身事外。这一次他的视线很清晰, 他就站在皇宫正门前,愣怔地望向坐在马上一步步朝他而来的将领。 就在魏千屿的身后, 是带领御灵卫死守皇宫最后防线的逐云,此刻她已经被一支箭矢贯穿了臂膀,另一只手颤抖着握剑,恶狠狠地盯着来者。 高马上的人背对着光,面容并不清晰,可魏千屿的心跳很快,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风霜越来越大,天突然下起了雪,他听见身后的逐云唾骂一声:“叛徒!” 那道目光穿过他的身躯,看向逐云犹如看向一个死人,阳光闪过逐云的剑背,照在来者的脸庞上,魏千屿看到了一个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到的人。 赤冠蓝缨,他臂上蓝布条的角落里清晰地绣着双鹤云腾,是他蕴水魏家的图腾印记。 而那张被剑光照亮的脸,白眉银发,面容苍老,可他目光不屈,已大权在握的自信,赫然是他那在蕴水老家里养老的祖父,被誉为满天穹国文人之师的太师——魏筌霖。 怎么可能呢? 魏筌霖抬手搭弓,一个七旬的老人眼神冷漠,明明不久前在家里还说自己手抖已经握不住笔,可此刻却拉了满弓,直直地对准了逐云的方向。他却越过逐云,将目光落在了逐云身后的人身上。 魏千屿猛然回头,目光随着那根脱手的箭看向皇宫门后正穿着龙袍脸色苍白的东方云瀚。 “不要——!!!” 他伸出手的刹那,一阵疼痛从肺腑中传来。 魏千屿眼前一黑,浑身都疼,再睁眼时他早已脱离了那令人惊惧的噩梦,而因他那一阵挣扎,也从床榻摔至地上。 目光所及是他熟悉又陌生的房间,这里是魏家安排在隆京的魏宅,他的寝室,而他已经在梵宫住了太久,许多时日不曾回来过了。 方才的画面也不全然是梦,那都是他曾在观星台上随星辰而见的未来。 魏千屿见过许多次未来,没有一次有误,即便他不愿相信那是真的,可他的确看到了祖父的脸。那支踏碎山河的铁骑是他魏家的,引玉中天境外狼烟四起,吓数城百姓奔逃四窜的,都是他魏家的兵,是他魏家的人,是他的祖父…… 这怎么可能呢? 这不可能的! 魏千屿撑着身体要站起来,门外听见屋里动静的下人赶紧跑了进来,他们左右扶住了魏千屿,郎擎也走到了他的跟前,紧张地望向这短短数月便已经瘦得不成人形的人。 若只是身体上的消瘦便罢了,可魏千屿此刻连精神也变得恍惚,便是睡梦中也一直在喃喃梦呓,不知在说什么。 三日前,皇宫观星台上落了一道天雷,巨大的雷霆击碎了魏千屿所设之阵。御灵卫与皇城护卫上观星台时,魏千屿在大雨中浑身浴血,浑浑噩噩口齿不清地说着胡话,还要从观星台上跳下去。 若非逐云正巧回宫复命赶到,一手刀将他劈晕,凭着那些御灵卫和皇城护卫的身份,谁也不敢真的对他怎么样,那便有的纠缠了。 小皇帝知晓魏千屿一直在为东方银玥办事,只是东方银玥已经失踪多日,连带着长公主府上的面首雾卿也突然消失,玉中天连绵大雨,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只叫人心惶惶。 这些天,谁也顾不上魏千屿,宫里命人将他送回魏宅休养,还命了太医院正为他看病。 这几日都是郎擎在魏千屿身边照顾他的,太医说他没有大碍,只是身体弱了不少,还需好好膳养,切勿再劳心伤身。 郎擎听了魏千屿许多梦话,他在梦里落泪,在梦里质问,疯疯癫癫的,好像真的如传闻所说的那样,被一道天雷劈坏了脑子。 而今魏千屿醒来,身体虚弱得连站都不怎能站得住,口里却还在念着“不可能”,他反复纠结,可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观星推运,预见未来,并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暗示,他从未有过一刻怀疑在魏家人的头上,也不可能在怀疑中,自动给所预见的画面填上面容。 多可笑,又多不可思议! 魏家世世代代为皇室亲信,数代为官,伴君左右,东方家每朝都与魏家结亲,就是怕断此联系,用姻亲捆绑,结永世为好。 魏家手执从龙剑,是为替皇室斩妖除魔,捍卫皇权,无内扰外侵之忧。 可这算什么?他看到的这些都算什么?! “郎擎!”魏千屿一把抓住了郎擎的手,自他不懂事的时候郎擎就伴在他的身边了,他们一起长大,魏千屿此刻也不知该信任谁,他只能抓住郎擎道:“你带我回宫,我要去观星台,我不信,我要再看一次。” “主子还要再看什么?!”郎擎扶着他的肩膀将他按在了椅子上坐下,痛心疾首道:“主子这些天日日都在观星台,为了遇见未来而枉顾当下。你的身体已经很差,胳膊腿细了好几圈,便是外头的风大一点儿都能将你吹倒,你竟还要去观星台?!” 魏千屿的变化郎擎都看在眼里。 魏千屿自幼家族中给的压力便大,所以他一直都想挣脱魏家的束缚,即便如此,他也是天之骄子,从未吃过多少苦,任凭外人一眼看过去,谁不知他被养得很好。可如今魏千屿早已瘦得脱相,他与过去俨然成了两个人,整日设阵观星,像是将自己的命钉死在了梵宫顶上。 “前人都说,观星推运者到最后无不疯魔,当年周家也癔症发作,才会胡言乱语诅咒皇朝被赐死,主子难道也想走上那条路吗?”郎擎抓着魏千屿的胳膊,半蹲在他面前,目光灼灼又诚恳道:“主子!自上官小姐离开后你便从未关心过自己,便是有天大的事,也得养好了身体再说!别再去宫里了!” “我要去的,我要去!”魏千屿披头散发,直摇头道:“与清清无关,此事事关重大,我一定要再看一次……” “主子!宫里下令,不准你再回去了!”郎擎道:“长公主不知所踪,陛下已心力交瘁,若你再在皇宫出事,他怕无法对魏家交代,便下了令,在你养好伤之前都不许入宫了。” 魏千屿身子一软,竟有天意如此之感,可他仍觉得荒唐,仍然不可置信。 这天下所有人都会反,所有人都可能反,他甚至觉得那拥兵而来的必然是在朝中屡屡与东方银玥不对付的容太尉,却从未想过,隐藏最深的竟是自己的亲人…… 他抬头看向郎擎,眼眶布满血丝,泪水一滴滴砸在了地上,在这一瞬,他觉得郎擎都变得不足以信任。 若持续了数千年的情谊也能瓦解、背叛,那这世间还有什么是真的?什么才是可靠,可信的?! 郎擎被魏千屿的眼泪吓得浑身发寒。 魏千屿出声问他:“郎擎,你知道吗?” 郎擎不解:“属下该知道什么?” 魏千屿怔怔道:“魏家……私养重兵。” 郎擎震惊到哑言,他定定地望着魏千屿,心中思量魏千屿疯了的可能性。 魏千屿见他那样子便喃喃:“你不知道,你一定不知道……那我父亲知道吗?” 郎擎不知要如何回答。 养私兵已是死罪,何况是重兵,魏千屿这话,与在说魏家谋反无异。 他只能道:“半个月前家主便带着夫人回去蕴水,说是老太爷身体不太舒服,只是让属下在隆京照看主子。” “回去了?”魏千屿便是再不敢相信,也不得不信了:“那就对了,那就表示他也知道,他们姓魏的都知道,就我不知道!就我是个傻子!” 魏千屿如同疯了般豁然起身,他将身边的人全都推走,一边大喊一边流泪:“他们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谋逆?为什么要杀那么多人?!为什么明明国泰民安他们还要搅起动乱,为什么?为什么?!如今坐在皇位上的……那是我的兄弟啊!我们明明是血亲,东方姓氏下就剩姑姑与他了,为什么不能放过?为什么、为什么——” “主子……”郎擎不知魏千屿在说什么。 他只见到魏千屿晃晃悠悠,竟是忧虑攻心,又喷出了一口血,郎擎想去扶,又不敢扶。 “出去,出去——” 魏千屿扶着桌子站稳,他浑身颤抖,不论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是他魏家走上了谋反之路。三百多年前周氏预言,臣叛君,原来从来不是自大的容太尉,而是被皇室信任从未怀疑过的魏家。 郎擎等人退出门外却不敢离开。 魏千屿捂着刺痛的心口,险些无法呼吸。 东方云瀚在襁褓中时,他还入宫抱过他呢,在他年幼尚未离开隆京时,也多次被东方银玥接入皇宫去玩儿,在他的眼里、心里,不论是东方还是魏家,皆是他的至亲。可如今却是他站在两亲之间,看见了那场尚未到来的噩梦,要他如何取舍?他能如何取舍?! “错了,都错了……”魏千屿抓紧胸膛上的衣服,他憋住这一口气,想起东方银玥曾送他的生辰礼。 也许一切都还来得及,那是他在星图中所见的未来,而今魏家的兵尚未攻入玉中天,也许他能阻止这一切。 他要回去蕴水,要去见祖父! 东方银玥的母亲是祖父的胞妹,他是她的亲舅舅,他们不该自相残杀。 此念一出,魏千屿也不顾其他,他冲出房间便要去找玄马。郎擎跟在他的身后见他一路跑到了马厩,他甚至只披着一件单薄的里衣,发丝未束便就这样坐在了马上。 郎擎以为他要去皇宫,正欲跟上,却见魏千屿坐在马上往与皇宫完全相反的方向跑去,待他察觉不对时已经来不及。 那是日行万里的玄马,世间少有,一旦奔走,谁也追不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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