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烫的羽毛落在沈鹮的额前,轻轻拂过,似是安抚。 可沈鹮的心依旧跳得很快,她只能叙述自己做过的事:“我想把血渡给他,可人与妖的血并不相容,我没办法,便是流干了我身上的血也没办法救他,我没办法救他……” 沈鹮猛然抬起头,她看向丹阕道:“你是凤主,你能救霍引吗?你方才说、方才说你掌管的水之精是给妖健康的,你能让他恢复吗?我求你,我求求你帮帮我,救救霍引!” 沈鹮拿出十足的求人姿态,她甚至愿意给丹阕磕头,不论磕几个都行,只要霍引能醒过来,只要他能活着! 可当她真的跪下去时,天地万色再度归于一片纯白,眼前的凤凰化作了一团火,早已辨不出她本来的样貌。 沈鹮这才惊觉,或许一切都是她的梦境。 回想起还躺在石床上的霍引,沈鹮再度垂下了头,一滴滴眼泪砸在了白茫茫的梦境之中,荡起了云层涟漪,就连在她面前的那团火也变得忽明忽灭。 “你怎么会来?” 丹阕消失了,可疑问又再度传来,这一次问向沈鹮,她只觉得声音变得更近,更为熟悉。 她还是摇头,不知该如何解释。 火焰中传来声叹息:“这里是灵虚境,唯有你死了,才能进来这里。” 沈鹮心头猛跳,她死了? 她……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了吗? “灵虚境是话本里的地府吗?”沈鹮甚至胡思乱想,她没在这里看见霍引,是不是代表霍引还活着? “灵虚境,是你的灵台仙境,也就是你的记忆,我是你记忆中的一缕过往意识。”丹阕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在逐步变化,到后来沈鹮呼吸停了一瞬,才意识到,这竟是她自己的声音。 “凤凰自天地火焰而成,化火而死,浴火而生,灵台仙境锁住每一世的记忆,唯有死后才可到来,在这里存下此生最不可忘怀之事,再于重生后回归身体。” 沈鹮神色恍惚,她已经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人还是凤凰,是沈鹮还是丹阕。 如果凤凰才有灵虚境,那她为何会进入丹阕的灵虚境?除非她就是丹阕……沈鹮觉得自己变得糊涂了起来,如果她是丹阕,为何她一点儿也没有丹阕的记忆,也没有丹阕的法力。 她只是想救霍引,她只是想救霍引而已! “如果你说我是凤凰,这里是我的灵台仙境,存着我每一世最重要的记忆,那我的记忆中有没有如何救活一棵濒死的树妖的办法?”沈鹮问。 那簇火焰越来越小,声音也越来越低。 她道:“这里是你的记忆,你该问你自己。” “问我?你不是说我就是你?”沈鹮再问。 她想抓住那团即将熄灭的火焰,可她抓不住,就连周围炙热的温度也散去了。 冷冽的风冻得人刺骨生寒,沈鹮的眼前再度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她看向自己的手,那里原本应当有被龙鳞划破的伤痕,有被她咬破的齿痕,可眼下这些伤口都消失了。 她的肺腑生了一股热,四肢却是冰凉的。 她是丹阕,还是丹阕是她?这里是丹阕的记忆,还是从始至终都是她的记忆? 她的记忆,不该去问记忆中的存留,而是应该去问她自己,因为这里是她生生世世保存创造而来的。如若是她的记忆,只要她努力去想,就一定能想到救霍引的办法! 沈鹮的记性很好,堪称过目不忘,如若这些记忆真的存在于她的灵台之中,那她就一定有办法将记忆挖掘出来! 肺腑中的火越来越烈,可沈鹮仍旧身处一片苍茫,她像是困兽般挣扎,将自己此生见过的一切事物统统翻开。 她闭上双眼,盘腿而坐,她的所有经历都似书本里的描绘,在她周围搭上了戏台。 沈鹮想起天地初始时纯白,由生命填满。 想起龙凤二主各司其职,想起木之灵水之精,想起那句最重要的话。 只要世间还有活物,它们便不会消失。 忽而一声铃响,摊于沈鹮周围的书籍几乎填满了整片虚无,她猛然睁开眼,那些画面悉数化作火焰往她的瞳孔中钻去。她说过的话,她做过的事,她遇见的人,她曾拥有过的快乐、失落、悲伤、遗憾,如一道道赤红的生命线,沿着她肺腑中燃烧的那团火奔向了四肢百骸。 沈鹮觉得很烫,烫得她快要被融化了。 她视线里的一切从白变成了红,一缕缕烟在眼前飘过,火焰自脊背而烧,她感受到了另一种从未有过的疼痛,回眸望去,竟是庞然的炙羽翅膀展开,如遮天盖地,挡住了一个个渺小的身影。 而她不知何时悬空而起,眼前所见皆覆上了一层血色,心口砰砰乱跳,撞得她呼吸都变得困难了起来。 她看见了无数种生命的颜色在她眼前奔走,她感受到了从身后传来的恶意,一条蜿蜒的玄龙脊背伏妖,似山川过海。 嘈杂声,纷乱四起,她的呼吸声越来越重,身体里的疼痛也越来越难以承受。 而后一个熟悉的人出现在她的眼前,他乌黑的长发在风中凌乱,苍白着脸,瞳孔倒映着她的模样,沈鹮瞧见他眼中的自己已然化成了灵虚境中丹阕的模样。 惶恐蔓延,她有种可怕的预感,这一场火烧完,她可能无法再复活了。 这是妖族最大的一次迁徙,他们种族未来的命运走向是死是活,都成未知。恐惧与慌乱让她心生悲哀,这一次再抬头看向那张熟悉的面孔,沈鹮没再拒绝他的靠近,她抓住了他的手。 “祸引向西,此为两界交口,我将你们送到这里,接下来的路就靠你们自己走了。” 她看着对方身体里流着自己血液的生命线,突然觉得造化弄人,此刻站在她面前的梧桐树妖是尚未变成霍引的岚梧,可沈鹮清晰地看见了他的胸腔里空荡荡的,没有心。 她记得了一切,记得他的心去哪儿了。 她不喜欢吃梧桐果,因为梧桐果的心很硬也很苦,她在啄到苦涩的心时涩嘴咬破了舌头,在霍引还是种子时于他的果心上留下了一滴血,促成了他这一颗坏了的果实也能在微月山上存活。 沈鹮一直以为霍引的心是在隆京之祸中丢失的,原来不是啊……原来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心,那他的内丹呢?他被挖去了什么才会身体虚弱,失去记忆? 眼下局势不容沈鹮多想,她背上的双翼疼得她几乎要喊出了声。 她的手轻轻按在了霍引的心口上道:“你没有心了……没关系,我送你一个,保护好它。” 沈鹮说完,她亲眼看见自己将汇成丹心的水之精交给了霍引,在这一瞬,她明白了一切。 明白当年为何丹阕会将水之精送给霍引,因为她抱着必死的心,她知道整个妖界只有霍引是比中融还要年长的妖,她知道霍引曾经历了她的好几世,她也相信,如若妖族一旦没有凤主,那霍引必是可以代替她保护好妖族的那个人。 她将水之精推入了霍引的身体里,也将他从自己的眼前推开,以免最后燃烧的火焰灼伤了他。 疼痛持续加倍,沈鹮的眼前已经看不见任何事物,无尽的火焰给她除了带来痛苦之外,还有那些纷杂地涌入她脑海中的记忆。她的脑子仿佛在这一瞬真的变成了一个广阔的世界,里面装了大大小小无数种事物,符文、咒术、命的起始与结束…… 她几乎要被这庞然的记忆和知识撕碎,体内的火终于喷涌而出。 沈鹮痛苦地叫出了声,仿佛骨肉被碾碎,完全被火焰烧成了灰烬。 微凉的触觉化作雨点一滴滴落在了余热未散的气息里,沈鹮嗅到了骤雨丛林的气息,她缓慢地睁开眼,灰暗的天大雨持续落下。 还是那一株洞前巨大的凤凰木,火红的花长了满枝,她看见那株至少几百年的凤凰木与其周围花草瑰丽的生命线。 斑斓的色彩正在一滴滴落入眼中的雨迹里,随着呼吸发着光。 这里还是中融山。 沈鹮仍在心悸。
第148章 梧桐 涌入脑海中的记忆犹如一场摄魂的梦境, 沈鹮一时间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分明前一刻她还在烈火中尽力挽救妖族的未来,再一睁眼便是意识断裂昏厥前的画面。大雨倾盆,好似她倒下后也不过才睡了一刻钟左右。 她连忙起身, 再去看向霍引, 望着他心口逐渐被雨水泡得发白的伤口骨肉,只能听见风声雨声, 与她砰砰乱跳的心脏声。 霍引从来都没有丢失过心脏, 他当初丢失的, 是丹阕送入他身体里的水之精, 那恐怕是彼时妖族最后一丝干净的水源汇聚而化成妖丹, 纳入了他的心口处。所以霍引的血有疗愈妖族之效, 不是因为他的妖力有多与众不同,而是因为这么多年过去,当年的水之精早已与霍引的身体融为一体, 成为了他的心脏, 供血于他的全身, 让他的血液也有了水之精的奇效。 十一年前有人将霍引的妖丹从他的身体里挖出来,等同于挖心,几乎要了他半条命, 所以那时霍引才会浑浑噩噩,终日沉睡。 沈鹮突然想起一件很微末的事, 当时她的腿被从天而降的巨石砸得血肉模糊, 称是烂泥也不为过,可她疼晕了过去, 再度醒来时右腿却完好无损。彼时她醒来第一个见到的人就是霍引,而那时他们早已离开了隆京。 沈鹮以为是沈清芜救了她, 然后将她和大妖送出了隆京。 如今想来,那是忍着寒冷与被挖去妖丹疼痛的霍引将她带走的,他或许还用他身上所剩不多的血液帮她恢复了右腿。虽然他不能完全治好她,后来的十一年沈鹮的腿如有风湿,阴雨天里骨裂处总传来疼痛,可她依旧在那种生死关头被霍引救下来了。 霍引沉睡了七年,兜兜转转去了风声境灵谷修身养息了三年,他才逐渐好转。 因为灵谷为云川的妖之起源地,那里连接着过去的妖界一面,残留了许多从妖界带来的木之灵。 他是树,树之顽强是只要有一根枝丫还有水分,他就有可能再开出花来。 想要救回一株树妖,不是多难的事。 只要有足够多的木之灵与水之精,他总能重新呼吸,而后凭借着自己的顽强意志再度醒来的。 沈鹮轻轻抚摸着霍引的胸口,眼眶酸涩,眼泪还是顺着雨水而下,但她至少不再那么恐慌胆怯,用愚蠢的方式自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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