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是这份看透,让她对世上男人都一样失望。 就好像娴月也一样,她伤心的是娘防着她,娄家的女孩子,从来不会为男人伤心。过去那么多年,她那次不帮卿云打扮出风头? 就是年节下有一次,也是为了帮卿云骗老太君一颗珍珠罢了。 娄二奶奶不懂她,但凌霜懂,她知道一码归一码,娄二奶奶再偏心,娴月仍然会为了卿云着想,帮她挑选衣服,用心梳妆。 娴月转过了身来。 “就你聪明,就你话多。” 她嘴上虽然嫌弃凌霜,手上却把她当做暖炉一样抱着,过不多久,就安静地睡去了。
第14章 元宵 到了元宵节,果然娴月亲自替卿云打扮。 今年元宵前两天正撞上立春三侯中最后一侯的望春宴,娄家干脆都没去,怕着凉误了元宵灯节。 娴月也养精蓄锐,一大早起来,就好像过年一样,就算做好了万全准备,真正开始的时候,还是忙得如同打仗一般。 衣服,首饰,都是提前一天选好了的。 而且观灯是下午才开始,中午饭还是在娄老太君那里吃的,老太太难得心情好,说笑一番,讲了些京中以前元宵节的趣事,又说“知道你们晚上忙,早点散了回去准备吧。” 又嘱咐卿云“元宵节虽然好玩,也要注意别着凉了,早些回来”。 大家自然是满口答应。 回到房中,请的梳头娘子也到了,这次娄二奶奶下了血本,请的梳头娘子据说是京城都有名的。 又是元宵节,几家争着请,是梅四奶奶那边托了人情才请来的。 最厉害那位自然是紧着卿云,卿云头发虽然不及娴月留得长,但也是又浓又密,一般时新的发型,连假髻都不用。今天隆重些,梳头娘子嘴甜,夸道:“小姐真是生得端正,梳高髻最好,只是不知道是锥髻还是包髻。” “卿云端庄些好看,还是梳高锥髻吧。”娴月在旁边插话。 娄二奶奶自然是依她,梳头娘子手快,小半个时辰就把卿云的头梳好了,开始插戴首饰,娴月那边才刚上完桂花油,顶着一头的夹子还要关心这边。 原来娄二奶奶为卿云准备了一个匣子的首饰,各色绒花,绢花,珍珠头面,金簪银钿,因为知道卿云不配艳丽的宝石,都是色调温柔庄重的珍珠和玛瑙琥珀之类。 插戴好之后也端正,连梳头娘子也赞道:“小姐真是生得好,等走完元宵节,二月少不得有人要来请小姐扮观音的。” 但观音虽然端正,终究是庙宇中的神祇。 连凌霜这个外行也看出来了,卿云这样打扮,少了点让人心神荡漾的东西。 平日没有还好,今日是要和王孙子弟相看的,没有怎么行。 好在娴月对这种东西简直是信手拈来。 “我看看。” 她头才梳了一小半,起身来看卿云,卿云老老实实被她掰着脸看了一下,这个高锥髻其实梳得非常好,一圈珍珠插戴,髻边别一朵绢做的银粉色芍药,增添许多风致。 娴月伸手把那朵芍药拔了下来。在匣子里挑拣。 高髻端庄,显得卿云整个人高挑贵气,正大仙容,但太重了,寻常的小花钗无法交差,非得一朵大花才镇得住场。 梳头娘子其实也发现了,娄二奶奶准备的花簪虽多,都是些海棠桃花之类,梳头娘子在旁边笑道:“这朵芍药已经是最好的了。” 显然这个最好,指的是匣子里最好的。 娴月翻了翻,拿出一支通草的山茶来,果然不行。 有朵绒花的菊花,鹅黄色,但样子又不够娇美,剩下全是各色凤凰、蔷薇、月季,都嫌不对。 至于珠宝簪,又太小了,珠宝簪一般是用珠宝做花心,旁边珠子穿成珠花,最多不过杏子大小,实在当不起这一支主花。 “娘也是俗得很,早五年前就没人戴绒花了,还拿了一堆来。”娴月道。 娄二奶奶今天好说话得很,笑着承认道:“诶诶,我是有点落后了,老思想,总觉得冬天就该戴绒花的。” “这些全部不行,通草,绒花,绢花都太暗了,元宵虽然灯节,到底是夜晚户外,灯光都是散的,绒花虽然漂亮,却要光正照着才好看,纱和绢都轻薄,压不住高髻。”娴月连应用的场景都想到了。这时候她永远有办法,叫桃染:“去把我房里那支珍珠钗拿来。” 桃染有瞬间的犹豫,但还是去了。 本来众人都疑惑,就算是娄老太君给卿云的珍珠,也不过桃核大小,珍珠做主石,旁边串再多碎珠子,又能多大呢? 连那梳头娘子也一副不抱期待的样子,等到桃染拿来那胡桃木的匣子,不过一尺来长,盖子上刻个美人图,抽开盖子,抓住匣子两边一提,顿时层层展开了,里面原来是五层,每层两边都是十来个小格子,有大有小,有长又方,每格都用锦袋装着一支钗环之类。 几个梳头娘子顿时就忍不住赞道:“好精巧的匣子。” “不值什么。”娴月大气得很:“等会我送各位一人一个,不是什么好材料,就是放首饰方便。” “锦袋是怕珍珠之类的磨坏了是吧。”给卿云梳头的俞娘子问道:“怎么里面还鼓囊囊的呢?” “有些碎宝石容易互相撞,再比如流苏之类的,容易缠到一起,那种细金链子,缠一起解不开,还容易变形。” 娴月拿出一支来给她们看,是支缀着碎宝石的流苏簪子,原来是用一团木棉裹着:“棉花容易缠在首饰上,所以用木棉。” “小姐真是巧心。”俞娘子赞叹道。 娴月从最底层拿出一个锦囊来,拆开,里面是一支赤金钗,钗头用木棉裹着,有手掌大小,但已经看得出是一朵花的模样了。 娴月将花瓣之间垫着的木棉拿出来,随着一层层木棉拿走,这支花钗才露出原貌,似蔷薇而非蔷薇,花瓣层层叠叠,足有四五层,中心正是那颗拇指大小的东珠,而四周簇拥的花瓣,明明是淡白色的底子,却又呈现一种彩虹般的质地,在灯光下,花瓣上的光泽不断变幻,娴月只是把钗拿在手中,略偏一偏,上面的光泽已经变化了几十种。 “是螺钿?”俞娘子认了出来:“亏姑娘怎么想到的,螺钿这么脆,怎么磨成花瓣形状的?” “我让铺子里的匠人买来花瓣大小的贝母,磨掉外皮,再顺着贝壳原来的形状打磨,选了三筐,才凑成这一支花簪。”娴月神色中不无得意:“再把花瓣用弹簧金丝串好,这样最牢固,而且只要稍有动作,花瓣就会颤抖不已。 螺钿是转一个角度就多一种颜色,这支花钗戴在头上,自己就会变幻颜色,正适合元宵观灯。” “这花是月季?”有梳头娘子问道。 “是宝相花。” 娴月淡淡笑道,将这支花钗给卿云簪在髻上,端详着大功告成的卿云,道:“都说端正就不能风流,风流不能端庄,世上难有两全法。 这支钗宝相庄严,贝母却有千万种变化,正适合姐姐戴去观灯。” 再没有比这更好的答案了。 明明是乳白色的贝母做的花瓣,却有着无数种颜色与光彩,时而是紫,时而是蓝,时而是烈日,时而是晚霞,有时像琉璃清透,有时又璀璨如宝石。转瞬即逝,变化万千。 正如她理解的卿云,端庄外表下藏着万种心绪,也不知道是便宜了哪家的混小子。 相比之下,连娴月自己的头发都没那么惊艳了。 当然她心思还是巧的,笑盈盈指挥梳头娘子:“我今天想梳个堆云髻。” 所谓堆云髻,就是发髻如云堆在头顶,虽然娇艳,却有失庄重。 但娴月这个云髻却不一样,她让梳头娘子将鬓发梳顺,用桂花油梳透,弯成片子盘在额角,如云般蜿蜒。头顶髻发反绾,她头发本来多,真是云鬓雾鬟。 妆饰也新巧。 她用珍珠点靥,打醉胭脂,从脸颊上一直扫到眼尾,本来就肤色雪白,那胭脂如同从肤色里沁出来的一般,更衬得一双桃花眼如同在水波荡漾,细眉弯入鬓。 唇如花瓣,笑的时候勾起来,酒窝缀着珍珠,简直是让人神魂颠倒。 连俞娘子也赞道:“我梳头也梳了二十年了,像二奶奶家这样漂亮的女孩子,一辈子也没见过几个。” 相比之下,凌霜实在是有点自我放弃了,出门前半个时辰才开始梳头换衣服。 好在娄二奶奶也不管她,梳头妆饰都随她,只在看见她衣服的时候皱了皱眉,道:“这像什么话?” 凌霜穿的衣服不是别的,正是一身大红色的折枝绣通袖大衫,折枝绣的事已经传遍京城夫人小姐圈子,都说不吉利,寓意不好。连梳头娘子都知道,劝道:“小姐还是换一身吧。” “换什么,穿了又不会死人。”凌霜淡定得很:“都快酉时了,准备出门吧!” 紧赶慢赶,时间还是险些不够用,娴月那一头的首饰最难戴,云鬟本来易松,她这样创新的梳法,更是堆起来的,所以上了无数的钗环插戴固定。 最后三个梳头娘子围着她才弄完,匆匆换衣服出门。 卿云穿牙白色通袖大衫,上面暗纹是凤凰,配白狐肷,又华贵又端庄。娴月穿银红衫子,配大红羽缎的斗篷,戴雪帽。凌霜看了还笑:“早知道裹这么严,还打扮这么久干什么?” “你懂什么?”娴月换了羊皮的小靴子,伸出手来:“还不快搀着姐姐呢。” 这个时候已经上了灯了,城东的家家户户都灯火通明,整条街上门户大开,灯笼照得亮如白昼。下了一天的雪,长街上已经陆续有人家出来了。 所谓走百病,是和元宵节观灯一起的。 京都习俗,无论穷富,女眷全部要提着灯笼出门,一直从家里走到东城门处,摸一摸城墙,为新的一年祈福,送走百祟。 走的路线,正是城中最繁华的朱雀主道,其中到东城门附近那半里路,叫做百禧街,也是灯节张灯结彩最热闹的地方,城中的世家和富户,都会在百禧街搭灯阁,夸耀豪富,所谓诗词中“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的地方正是那里。 而所谓京中王孙趁机相看各家小姐,也正是这时候。 酉时已到,各家的夫人小姐都出来了。 娄家二房母女出门的时候,正好有几个和卿云熟识的小姐也在母亲带领下出来的,顿时互相招呼一起走,寒暄不迭。 但招呼归招呼,人人都忍不住瞟了瞟后面裹紧披风站在门边的娴月。 娴月像是浑然不觉一般,雪帽披风裹得严实,只露出一张脸来,笑盈盈的也不说话,任她们偷偷打量。 “娴月……”娄二奶奶迟疑着开口。 “我知道。”娴月笑得平静得很:“娘和姐姐先走,我等风小点再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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