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闻其详。”凌霜知道她是要卖关子的意思。 “京中这一批侯府,都是先皇征南蛮的时候封的,像赵家的富平,贺家的安远侯,都是军功封侯,但秦家却不一样,秦家的文远侯是开国时封的老侯府了,底蕴深不说,你知道秦翊的母亲是谁吗? 京中出身最好的两个郡主,文郡主嫁在贺家,清河郡主就嫁在秦家,秦翊是清河郡主的嫡出独子,已经袭了侯位,身份别提多尊贵了。 秦翊的性格也有些古怪,连妾室也没有,二十岁了还没订婚呢。” “不是说性情古怪的不要吗?”凌霜故意打岔。 “你知道什么? 秦家当年内宅不宁,妻妾相争,夫妻离心,老侯爷早逝,清河郡主从此常年礼佛,所以把秦翊的性格弄怪了,不然血气方刚的年纪,为什么不纳妾呢。” 娴月一脸平静地说着娄二奶奶听了会立即训斥她的话,把纸上的名字当做棋子来玩:“秦翊后面就是贺南祯,就是云夫人的继子,他人才相貌都是一等一的好,当年险些点做探花,父亲早逝,继母就是云夫人,是很好相处的性格,可惜他少年浪荡,常年在秦楼楚馆里厮混,还没有收心娶妻。” “这就不行了,不是说好赌好嫖的不算吗?”凌霜嫌弃得很。 “他倒不算好嫖,只是常年包着个清倌人,说是好音律,爱歌舞,风流浪荡。 京中就这风气,女孩子们都学管家,学做名门淑女,王孙子弟都往教坊里找红颜知己去了。 他和秦翊两个人是好友,打马狩猎,都是一起的。 家世相当,性情相投,从小出入宫苑,老太后在的时候,都把他们当自家子弟呢。两人都是京中有名的王孙子弟。 你记得元宵节他们俩是站一起的,对吧,这份交情也增添了各自的身价……”娴月朝凌霜神神秘秘地道:“据说荀文绮的心上人就是贺南祯呢。” “荀郡主?”凌霜问。 “她算个什么郡主,正经封地封号都没有,秦翊舅舅家的表妹才是正经平城郡主呢,听说秦翊母亲想让他们表兄妹订婚,不知道为什么没成。 也有说荀郡主看中的是秦翊的,不过我还是觉得是贺南祯。” 娴月一说起这些事来,整个如数家珍,凌霜根本不用认真听,只时不时接一句话,她就能兴致勃勃说下去。 “为什么呢?”凌霜道。 “你傻呀,荀文绮跋扈又浅薄,肯定是贺南祯这种惊才绝艳她觉得有面子啊,而且贺家分两宗,在曾祖父上是一家,亲兄弟分的家,贺南祯那一宗为长,文郡主嫁的这一支是幼,所以荀文绮也跟着小贺那一支叫贺南祯叫哥哥,叫了十来年了,两人成年了还不避嫌疑,她每年春天还跟着贺南祯去打猎呢。” “那我还是压秦翊。”凌霜又逗她。 娴月笑得肚子疼。 “你当是打牌呢,还押大押小,这可是正事,对了,我说到哪了,对,大贺说完了,该说小贺了,小贺是贺云章,是贺家过继的嗣孙,算在文郡主一脉下面,他们家主支人丁单薄,本来选了个旁枝过继在文郡主膝下的,结果三十多岁又没了,文郡主索性过继个孙子,就是贺云章,前科探花郎,先不说他。” “为什么不说啊?”凌霜问。 娴月把代表贺云章的那一块小金锭挪去一边,只淡淡道:“他这人有点古怪。” 凌霜这下是真惊讶了,秦翊这种孤僻冷漠的,贺南祯这种花花大少,娴月都能接受,却把个探花郎扔去一边,难道贺云章的问题比他们还大? “哪里古怪了?”她追问。 娴月不愿意多说的样子,只是淡淡道:“我在贺家看到贺云章的画,这人不是善类。” 娴月虽然整天不干正事,但画画上还是厉害。 卿云那么擅长针线的人,有时候都要请娴月先画个稿子,教娴月画画的师父是娄二爷官衙里的师爷,是当地有名的才子,屡试不中,名声却很大,娴月的画也是有传承的。 凌霜见她不愿细说,便不多问,又道:“那姓赵的就是赵景吧?” “其实是赵景赵修两堂兄弟,他们俩本来就有个外号,叫赵王孙了,其实加起来才够在我的四王孙里占个末席呢。 其实他们俩也挺浪荡的,不过他们是另一拨的,和贺南祯他们玩不到一起。 你知道的,玉珠碧珠姐妹俩就想嫁他家,三房已经布置几年了,又是让玉珠认了他们的姑姑做干娘,又是把庄子都买到了赵家田庄的附近,就是想姐妹都嫁入赵家。 赵家祖父已经去世了,如今是二房的官最大,在户部做侍郎,也就是赵景的叔父,赵修的父亲。 长房继承家业,据说在燕城有几座山,几片田庄,在京郊也有三四个庄子。 如今卿云和赵景的事十停有了九停,三房眼睛都气红了,不知道在憋什么阴招呢。” “剩下这些呢?” “剩下的是顾,李,崔卢几家,或是最出色的子弟已经定亲了,或是家族败落了。”娴月另起一行,写给她看:“这一行又不同些,不是世家,算得上寒门。” 但凌霜知道肯定不是真正的寒门,看她写出几个名字,也猜到了:“这是上上科的进士?” “对的。 这两个是还没定亲的,这个是悔了婚的,上一科的状元郎已经被招了婿,榜眼陈敬梓要到年底才除孝,所以还没定亲,但性格古板得很,长得也一般,探花郎也不行。真正厉害的上上科。 状元姚琛外放做官去了,榜样张敬程,探花郎你是知道的,贺云章嘛,他们那一科厉害,人才多。”娴月道:“但娘说了,不往举子里找,越是穷酸越是规矩多,爱折磨媳妇。 说是耕读传家布衣蔬食,其实家事全指望媳妇做,陪嫁的下人都不让用,逼着新媳妇下厨纺织做重活,千金小姐嫁过去,没几年也折磨死了。” 凌霜听她算了一番,更加意兴阑珊起来。道:“那这么说,京城其实没什么靠谱的男子了,动辄又嫖又赌的,我看赵景也不是什么好货色,元宵节不过是见色起意罢了。” 娴月就这点好,听她这么说,并不生气,道:“这话你放在心里就好了,娘和卿云现在都在兴头上呢,你别触霉头。 再说了,既然总要嫁,那就在这里面挑个最好的,拿捏得住的,不要拖来拖去反而一场空。” “就不能不嫁?”凌霜反问。 “也不是不能不嫁,当道姑,当尼姑,都能不嫁。 但人生不是到你嫁了或者不嫁那一刻就结束的,你嫁了,要应对新的家庭,管理一府上下,应对长辈,和丈夫相处,生儿育女。 你不嫁,一样要应对这世界,如何生活,如何养老,这世界容不容得下一个美貌又年轻的单身女子,都是问题。” 娴月垂着眼睛,看着满床的珍珠,自嘲地笑道:“你当我很看得起他们? 我也不一定要多喜欢我的丈夫,但我有本事让他爱我。 我和你不一样,我不过是个俗人罢了,我喜欢珠宝,喜欢锦绣华服,我这身体也过不了什么苦日子。 我所学的东西,也只够我在内宅里织一个自己的安乐窝罢了。 娘从小教我的就是这个,我也只会这个,我没有你那么决绝……” “你又何必妄自菲薄,我看你和云夫人挺投契的,你要是嫁给贺南祯,也算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了。” 娴月气得要揍她。 “好你个老三,人难得跟你说几句正经话,你就皮痒了。” 她又要揍凌霜,又打不过,被凌霜一下子掀翻了,轻拿轻放,按在被子上,她也懒得起来了,头发散了满背,趴在被子上,懒洋洋地用手拨弄着珍珠们。 凌霜仰躺着,随手玩着她的头发丝,在手指上绕着玩。 “说真的。”凌霜淡淡道:“娴月,我觉得满京城的男人都配不上你,也配不上卿云。” “你是我妹妹,当然这么说,外面那些夫人,可能都觉得我配不上他们儿子呢。”娴月气哼哼道。 她这话不是没来由的——元宵节后,来给卿云说亲的人踏破了门槛,显然是之前各家夫人都中意卿云,等元宵节她们儿子见过了卿云,惊艳于美貌,所以都同意了,这才来说亲。而娴月却没什么情况。 她虽然惊艳四座,但世家再惯儿子,也不过是用度上宽些,去外面找些红颜知己,斗鸡走马浪荡一番,真正娶进门的正妻,还是要长辈点头。 娴月病弱,是掩藏不住的。 况且艳丽得过了分,容易勾起夫人的心理阴影来,三房不就在背后说酸话吗? 说“妖妖调调的,哪里像个大家小姐,天生当妾室的好材料”。但凌霜知道娴月心里自有成算。 论读书,娴月不如她,但要论在这世上周旋的技巧,娴月在娄家整家人里都算是顶顶出色的一个。 果然,过没多久,娴月就淡淡道:“就让她们等着看吧,我可能嫁得没卿云好,但也会让她们下巴都掉到地上,到时候才知道我的厉害呢。” 凌霜看她野心勃勃的样子,顿时笑了。 “谁敢小看你呢,”她又逗娴月:“咱们娴月可是卧龙先生,人不出隆中,已经尽知天下事,瞧这把京中王孙玩弄于掌心的气势,当初隆中对三分天下也不过如此吧,哈哈哈……” 娴月掐了她两下,但显然很受用这马屁。拍她的背道:“起来,去外面找薛婶来帮我梳头,我中午还得出门呢。” “去哪?” “我去云姨那帮她做胭脂,昨天就说好了的,你全当耳旁风是吧。”娴月自己理着头发道。 “云姨云姨,这么亲热,你们什么时候交情这么好了,我整天跟着你,都不知道。”凌霜对那个笑面虎似的云夫人总有点忌惮。 “你这家伙能看到什么。”娴月摸着鬓角道:“还记得我元宵节的头发吗?” “知道啊,她们不是都开始照着梳了吗?连玉珠都梳了,就荀文绮还犟着呢。” “那头发叫什么来着?”娴月笑微微。 “云鬟啊。”凌霜答完,眼睛顿时瞪大了:“你是说,这个是……怪不得呢,你那天梳我就觉得有点眼熟,原来是跟云夫人学的。” “对的。 你记得那天在文郡主的迎春宴上,她进来时,不是梳了个鬓边虚笼的头发吗,我觉得好看,但一个弯虽然漂亮,但太挑人了。 我知道她是照以前的云尖巧额梳的,我就改良了一下。 后面人人问我这头发叫什么,我都说叫云鬟,就传开了。 后来在樱桃宴上,她一见我就笑,我就知道她听懂了。”娴月得意得很:“你以为只有你和蔡婳有暗号呢,性情相投的人,一个眼神就知道了。她都请我去做客了,你还蒙在鼓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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