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向来被人笑商家女,听了就不由得有点恼怒,脸也涨红了。却听见卿云淡淡道:“我父亲虽然是五品官,但家中来往客人,难道都是三品以下的吗?要是他们来了,难道也一样在大街上下轿吗?” “我说句实话,侄女儿你别恼。”娄三奶奶仍然是开玩笑的语气道:“连和我三爷私下说话,也常说,咱们二哥,学问是好的,只是太迂了点,来往同僚别说三品以上了,有些竟还不如他呢…… “父亲的客人没有三品的?难道我们女眷来往也没有吗? 崔老太君若来找我,或是太妃娘娘遣嬷嬷来召我,依三婶的意思,也一样让她们在大街上下轿走进来吗?”卿云不急不恼地道。 她话说得极平静,娄三奶奶原是回不了的,却听见她身后的玉珠忽然发出一声嘲讽的嗤笑来。 “你又笑什么?”娄老太君不悦地道。 “我不敢说。怕老祖宗生气……”玉珠立刻显出一副胆怯的模样来。 “你说就是!”娄老太君瞪着她。 “老祖宗息怒,我刚刚是听卿云妹妹说话,活脱脱是凌霜妹妹的语气,连说的话也像,不由得就笑了。”玉珠尖声细气地道:“卿云妹妹说崔老太君来找她,但长辈哪会轻易来拜会晚辈呢? 就连上次来,也是来替卿云妹妹去赵家退婚的,这是其一。 其二,老太妃娘娘现在还因为退婚的事生卿云妹妹的气呢,我听荀郡主说,这次景家宴席,老太妃一句没夸赞卿云妹妹,反而私下骂了她一顿,嬷嬷们都亲眼见着。 怎么刚刚二婶还说,老太妃要帮卿云妹妹说亲事呢? 我想二婶也许是在开玩笑罢,没想到卿云妹妹也说嬷嬷还会来找她,就忍不住笑了……二婶和妹妹千万别生气,我知道错了。” 她这话一说,不仅娄二奶奶脸色顿时一白,连娄老太君脸色也顿时黑如墨。 “凝玉,什么意思?你说老太妃要帮卿云说亲,竟是骗我的?” “老祖宗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这么简单……”黄娘子见状连忙辩解。 “你闭嘴。” 娄老太君喝道,黄娘子只得退下,冯娘子还幸灾乐祸道:“黄姐姐,我劝你消停点吧,这种时候,哪有咱们下人说话的份呀。” “四姐平素和我都是姐妹相称,有什么不能说话的。”娄二奶奶百忙之中还记得回护黄娘子一句。 娄老太君一见,顿时更怒了,用力地拍了下桌子,旁边锦绣连忙上来劝道:“老祖宗息怒呀,身体要紧。” 事已至此,娄老太君也不问别人,只问卿云,道:“你跟我说实话,老太妃究竟怎么说的?是不是因为退婚的事对你发脾气了?娘娘到底有没有说要替你安排亲事的话。” 要是她问的是娄二奶奶,娄二奶奶自然有圆滑的说法,娄三奶奶和玉珠自然也会阴阳怪气地驳斥,又是一番舌战。 但她问的既然是卿云,玉珠顿时就放下心来,朝娄三奶奶对了个眼神,娄三奶奶更是面露喜色。 卿云这人的品性是端正体面,但有时候过于端正了。 从来有十分的把握,她也只说七分,从不夸耀自己,只会自谦,这放在老太妃这些贵人面前,自然是感慨她心性难得。但如果虎落平阳,就成了致命的缺陷。 正应了贺南祯那句话,君子恶居下流,她的君子之风到了内宅的斗争中,只会授小人以柄。 但她就算知道会授小人以柄,也仍然平静回答道:“娘娘只是教了我些道理,说以后日子还长,并未许诺什么。” 娄老太君往前倾的身体顿时往后倒到了靠背上,如同泄了气一般,锦绣连忙上来劝道:“老祖宗且别灰心,咱们家大小姐,向来是事无十分不说死。 太妃娘娘那么喜欢她,怎么会忽然扔下她呢,别的不说,就之前劝赦免教坊司的事,满京城的小姐,谁在娘娘面前有这样的分量……” 她这劝说一点也安慰不了娄老太君,倒是娄三奶奶趁机道:“论理这话我不该说,但卿云当初管教坊司的事,我就觉得是犯了大错,太妃娘娘肯定也因为那事存了意见,这下又退了婚,也难怪娘娘生气,不管卿云了。二嫂,我心直口快,有话就说,你可别恼。” 娄老太君听了这话,正戳在心口上。 她看重卿云,到底多少是祖孙情,多少是因为卿云是家中女孩子的佼佼者,也是整个家族的希望,她自己都分不清,以前也不用分清。如今急火攻心,不由得盯着卿云怒道:“亏我夸你懂事,没想到最后你也这样糊涂,如今折腾成这样,你可如愿了?” 卿云眼中有瞬间的惊讶,但因为有之前退婚之后那次过来,看见娄老太君和三房母女“其乐融融”的经历打了底子,所以并不至于猝不及防,很快就收敛了受伤的神色。 “祖母训斥得有理,卿云不敢反驳。” 她这样温顺地回答道,旁边碧珠都有点惊讶,她自己设身处地,是做不到这样将长辈的冤枉硬吞下去的。 但卿云认错的原因很简单:她是来给自己母亲帮忙的,如今娄老太君已经对自己都有了不满,还迁怒到母亲。 自己再说下去,不仅没有作用,还是帮倒忙,所以低头认错,才是最好的选择。 至于她心中如何看待如此昏庸的娄老太君,就是另一回事了。 但她低估了自家母亲的护短程度。 娄二奶奶这人,从来是说她可以,说她女儿可就不行了。 当初凌霜闯下弥天大祸,她尚且能把上门兴师问罪的程夫人打得屁滚尿流,何况如今欺负的是她最看重也最疼爱的卿云,这简直是老虎嘴上拔毛了。 真气到极致了,她反而异常冷静,黄娘子离她近,看得见她眼睛亮得吓人,整个人像是被一股气提了起来,下一刻就要冲出去了。 却不知怎么按捺住了,甚至还能说出条理清晰的话来,道:“老太太,三妹妹,我听你们的意思,竟不是因为什么抓贼,什么门户,不让我们从南门过,纯粹是因为我家没有三品以上的人际往来,老太妃又对卿云生气了,所以我们就没资格从南门过了,是不是?” “你这是什么话?”娄老太君立刻发怒道。 但娄三奶奶显然更精于内宅的斗争,上来就占个理道:“二嫂,你这样说话,冤枉我事小,冤枉老祖宗,可是不孝。” “不是你自己亲口说的吗? 你问我家二爷五品官,凭什么马车做得和三品官一样大。”娄二奶奶直接问到她脸上:“我做马车用了你的钱?占了你的地?关你什么事? 你家三爷也才四品官,你凭什么头戴宫里娘娘赏给冯家太太的金钗?你也成了三品诰命夫人了? 再说了,京城里哪个夫人不逾制,真论起来,凤冠霞帔几个新娘子能穿?还不是人人穿着成婚? 我不管你,你也别管我,我马车别说做三品的规格,就是比照侯府来做,也轮不到你来管?” 娄三奶奶见她这样撒泼,顿时也不管了,冷笑道:“二嫂这话说得有些疯了,你的马车不从我的南门过,我管你什么?” 娄二奶奶等的就是她这句话,立刻上去一把揪住了她,顿时惊得冯娘子和玉珠碧珠都吓了一跳,娄三奶奶虽然带的人多,但是帮腔,不是来打架的。 也是娄二奶奶威名在外,又有凌霜那家伙“珠玉在前”,这些养尊处优的夫人和管家娘子,还真不一定打得过娄二奶奶这“商家女”。 但娄二奶奶揪住了娄三奶奶,却不是要打,而是直接拉着她在娄老太君面前跪下,放声大闹道:“老祖宗,你是亲耳听见的,你要评理,她说南门是她的,这可是原话! 老祖宗你选她管家这些年,我没意见,但娄家也是我们的家,我们二房虽分院住着,可没听见说娄家已经成了三房的了,我从那院子里过一下,都是从她家过! 走走走,要分家,咱们就分,先去召集族老,咱们就在这分家!” 她一面说,一面从怀里拿出账本来,娄老太君一见,顿时青筋直冒,喝道:“像什么样子,我还没死呢!分什么家!” “是三妹妹说南门是她的,这不是逼我们分家是什么,横竖账本在这,要分也便当……”娄二奶奶索性闹起来:“账本上写得清清楚楚,庆熙十三年,家里为了大爷探花及第,要大修门楣,拆院墙,建官道,我们二房是摊了一份的,家里的四个门,都有我二房的一份钱,怎么就成了她的,不准我二房过了?” 但凡老人家,是最不愿意听见分家的,娄二奶奶这架势一摆出来,娄老太君是又气又恼,也知道她带着账本是真预备着分家来的,不好再逼她,于是转而骂娄三奶奶道:“你糊涂脂油蒙了心了,什么‘你家的南门’,你不是给她送话柄吗?” 卿云在旁边听着,心中一惊,比娄老太君刚才对她发怒还触动,怨不得母亲整日说娄老太君偏心,关键时候果然逼出真话了,这说话的口吻,全然是和娄三奶奶一派了。 娄三奶奶自然也知道娄老太君已经是站她这边了,立刻服软道:“二嫂,是我一时口误。但你这账本都带出来,难道是奔着分家来的?” “分家不分家,自有老太太做主。 当然老太太要偏心我也没什么办法,我不过是带个账本出来,想着万一你那个南门实在不让过,大不了再开个小门专让我家过,横竖造价在这里,我家也不是出不起……”娄二奶奶也嘲讽道:“要是三妹妹钱不趁手,那包参我替你赔了都是使得的,只不要整日抓贼,弄坏了府里的名声,玉珠碧珠你不介意,我们卿云还要说亲呢。” “又开什么门!”娄老太君骂道:“你就让她从南门过又怎么的,横竖已经开着两个门了,多开一扇,你就管不过来了?就跑了贼了?” 娄三奶奶也知道大势已去,梅凝玉江南历练多年,到底长了点手段,这场关于南门的争夺,到底是被她赢了去了。 自己夺回管家权柄的下马威,也是被她消解得差不多了。 但娄三奶奶又岂是轻易服输之人,她见老太君发话,索性从袖子里取出一串钥匙来,像是要将上面南门的那把取下来,交给娄二奶奶。但她动作却不紧不慢,一面笑着说道:“二嫂,我知道我是犟不过你,但有句话我得劝劝二嫂,凡事有命中注定,该你的总是你的,不该你的,就是走了九十九步,最后一步也走不成。” “你说这些闲话干什么?” 娄老太君斥责道,但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斥责绵软无力。 娄二奶奶也淡淡笑道:“三妹妹既然知道这道理,怎么还整日家这么用心操劳呢?难道能博到什么不属于你的东西不成?” 娄三奶奶立刻笑得比蜜甜。 “哎唷,二嫂,我说句实话,你可别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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