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云章隐约察觉了她的意图。 “是胶丸,用的是鱼胶,避光避湿收着就好了。”他淡淡道。 其实他的回答也不重要,娄二奶奶心中计谋已成,不过是要他一句话罢了。 贺云章正是看出了这点,见娄二奶奶眼神闪烁,和某个二小姐要用计的时候一模一样。 都说娄二奶奶不喜欢二小姐,但三个年长的女儿里,只有娴月继承了她的攻击性,其余人都不过是见招拆招罢了。 好斗的人,其实也好赌。 赌徒都是爱冒险的人,不然也做不成这么大的生意。 “伯母稍等,我去把药拿来。” 贺云章转身出了门,娄二奶奶正认真算计中,也没意识到他为什么不叫随从去拿,而是亲自出了门。 今日贺云章带的随从是贺浚,贺三哥跟他从探花郎走到贺大人,宫闱争斗都见过不少,娄二奶奶眉梢眼角的心思贺浚自然也全程看在眼里,他深知这就是乱局的开端,而今日的药丸实在珍贵,连丽妃娘娘知道了血芝的事,都说过两句酸话,在官家面前嗔道“到底探花郎是天子门生,官家喜欢,臣妾的父亲也病着,臣妾想求几钱血芝和云上参,都被父亲训斥了呢。 谁知道全给了探花郎了,到底你们是自己人,臣妾是外人了……”,官家都笑了,赏了整整几支老参赐给丽妃娘家。 血芝甚至不是年年有,今年的份额全在这了,要是出了意外,就是官家再偏心大人,也是没有的了。 所以他一转出门,就低声道:“大人。” 他跟了贺云章多年,彼此一个眼神就知道意思,贺云章也知道他的担忧,但贺大人向来是惊涛骇浪尤弄潮,神色仍然不动,道:“知道了,拿笔来。” 他从怀中取出放药丸的匣子,整个天下都找不到第二份的珍贵药物,各色奇珍,最终也不过炼就这十二颗小小药丸。 小厮趴在地上,贺云章写了几个字,将匣子用蜡封上。重又进门去。 娄二奶奶满面喜色,立刻伸手来接,口上还道:“多谢大人了。” 贺云章对她始终尊敬,是子侄礼,双手递东西,还微躬身体。 “这药丸事关二小姐的身体,是云夫人花了心血制成的。”他最终也只说了这一句,道:“伯母要谢,就谢云夫人吧。” “她我自然要谢的。” 娄二奶奶对云夫人仍然是有点醋意在的,这样答道。 贺云章于是不再多说,匆匆告辞,娄三奶奶哪里还敢锁南门,早在娄老太君的训斥下把四门全部敞开,又派了管家早守在二房院子外面,十分谄媚地要伺候贺云章上轿。贺云章连眼睛都没瞥一下,只朝贺浚道:“久睡伤神,等晚上宫里药赐下来,你走一趟。” “是。”贺浚答应道。 他们配合默契,贺浚自然知道,自家大人口中“久睡伤神”的哪还有别人,自然是娄家的娄二小姐了。 娄三奶奶提了一句娴月在睡觉,大人就想得这样周到,让贺浚一拿到宫里的药就送过来给小姐养神,可见用心。 看来府中的喜事不远了。 - 却说娄二奶奶这边,她开开心心拿了贺云章送的药,满脸得意,却故意一脸淡定地走到后堂,朝着还神色忐忑的娄老太君和娄三奶奶抱怨道:“我当是什么好东西,原来是云夫人给娴月送药,不知怎么,央贺云章带过来了。倒吓我一跳。” 她说得云淡风轻,娄老太君却惊魂未定,她刚才也是让丫鬟在帘后偷听过的,也听了传话,仍然心有余悸,道:“没想到贺大人倒还客气,还执子侄礼呢。” “他这点倒好。”娄二奶奶故意道:“也不知道是不是看云夫人面子。” “要是看云夫人面子,岑家的案子就不会拖那么久了。”娄三奶奶急于刺探的心思溢于言表了,道:“云夫人怎么对娴月这么上心?怕不是为了贺侯爷吧?” 她说到“贺侯爷”三个字的时候简直有点咬牙,心中暗恨,偏偏二房这样的狗运气,走了一个秦侯府,又来一个贺侯府,贺南祯虽然名声颇坏,但京中王孙狂嫖滥赌的又少到哪去了? 贺家的家底和秦家几乎是并驾齐驱,就是贺南祯名声比现在坏十倍,也仍然排在赵景前面呢…… 偏偏就便宜了她这个商家女! 娄二奶奶却难得谦虚起来,道:“三妹妹说哪里的话,贺侯府什么家世,我们哪里敢高攀。再说了,不是说贺侯爷跟岑家有婚约吗? 老太妃也露出点风声来了,云夫人多半是感激卿云之前为教坊司求了老太妃的事,所以投桃报李,格外疼爱娴月罢了……” 她就是不肯承认云夫人和娴月确实是有真情在的,黄娘子在旁边听着,都觉得好气又好笑。 “莫不是太妃娘娘的意思?”娄老太君仍不死心地道:“莫非卿云最后是要落在贺家?” “哎唷,老祖宗你这可是乱点鸳鸯谱了,卿云为人端正,贺侯爷风流浪荡,怎么成呢? 我看,还是云夫人看上娴月了,这还有几分可能呢,不然能请动贺阎王来送药?多大的面子?”娄三奶奶笑着说道。 娄三奶奶刚刚在暖阁一场大胜,虽然输了南门,但娄老太君说话间都和她站到一边去了,娄二奶奶俨然已成了外人,也难怪她得意忘形。 还是用平时凑趣讲笑话的语气和娄老太君说话,还亲密地拉着娄老太君的手臂,一时竟忘了娄老太君随风倒的本事了。 娄老太君立刻就皱了眉头,一抖手臂,把她的手甩了下去,斥责道:“你又都懂了?你知道我要说的是什么,就说我是乱点鸳鸯谱? 太妃娘娘一直想找个世家小姐带在身边教养,安排婚事,你知道是为什么? 娘娘为的是拉拢朝中的新贵权臣,为圣上分忧,其中最看重的就是贺云章贺大人,之前卿云和赵家订婚时,她就说过可惜的话。 贺云章是权臣,要替官家办事,不能尚公主,不然早尚了。 想笼络他,婚事就得从王公贵族中出,娘娘找了这么久,没一个端庄识大局,又有才干能做贤内助的好女孩,我说卿云落在贺家,是落在小贺,不是大贺,你懂什么?你只知道贺侯府位高,不知道贺云章如今权重?再等十年,我看小贺大贺还要倒过来呢? 整日里学了些妇人闲话,就在这叽叽喳喳,还不一边去呢。” 娄老太君这样发怒,娄三奶奶的脸上顿时如同被人扇了两巴掌似的,火烧般红,立刻就退下去了。 身后的玉珠碧珠也露出惊愕神色来,玉珠眼神阴毒,碧珠则是愤怒,都有些不服。 锦绣怕场面不好看,也怕娄三奶奶面子被扫得太过,连忙劝道:“老祖宗息怒,三奶奶也是好心,不知道这事事关重大,才说笑的,不是故意顶撞老祖宗的,我替她给老祖宗赔礼,三奶奶,老祖宗也是一时心急,是我们下人伺候不周,请你不要往心里去……” 娄三奶奶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勉强答道:“我哪敢和老祖宗记仇呢。” 话是这么说,嘴却紧闭了,一副一句话也不想再说的样子。 娄二奶奶哪里不知道娄老太君是在挽回之前在暖阁里对自己轻视太过的事,但当时三房骑到脸上来,老太太都一句话没有,如今这时候再训斥,又有什么用呢。真以为彻底寒了心的人,这样还能挽回来吗? 她心中冷笑,表面上仍然笑盈盈地,故意也随着她乱点鸳鸯道:“要真能如此,那倒也不枉了卿云的人才了。只是捕雀处到底凶险些……” “凶险什么?”娄老太君立刻反驳道:“是糊涂人才会觉得凶险,以为伴君如伴虎,其实有权才是最安全的,官场上倒下的人,是失权的多?还是有权的多?赵擎不也煊煊赫赫十多年了,有什么凶险? 贺云章青年才俊,又是正经功名出身,只会比他更稳些,权势不论,单是高中探花就了不得了,这人才,不比赵景好了十倍百倍?” 锦绣怕娄老太君说得太生硬,连忙伸手拉住娄二奶奶的手臂,笑着弥补道:“二奶奶,你还听不出老祖宗的意思呢? 都说该你的总是你的,咱们家大爷当年也是高中探花,也许命中咱们家还是该着一个探花郎呢……” 她实在是一张巧嘴,把娄老太君都说得笑起来,娄二奶奶却仍然只是谦道:“哪里的话,八字还没一撇呢。 你没听见,贺大人只匆匆坐了半刻钟不到,就要进宫了,这哪是奔着我家的女儿来的,我看就是帮忙送个东西呢……” “是不是送东西,谁知道呢,反正贺大人来了就是荣耀,听说之前桐花宴上,他也才坐一刻钟,萧大人巴结得那样,他还没一个笑脸呢……”锦绣笑着凑趣道。 “对了,贺大人说是替云夫人送药来,到底什么药,值得他亲自来送?”娄老太君有点好奇地道。 娄二奶奶这才坐下来,把那匣子拿给她们看,连一直沉着脸不说话的娄三奶奶也不由得看了过来,却见药匣子并不起眼,只是寻常锦匣,上面有寿星花纹,像是宫里出来的。上面用蜡封着,娄二奶奶道:“我拆开给老祖宗瞧瞧?” “罢罢罢,何苦拆它,走了药力怎么办?” 娄老太君阻止道,只是把盒子拿来,仔细看了看,道:“像是宫里的东西,只是不知道是个什么药名……” “说是丸药,云夫人花了大心血弄到的。”娄二奶奶在旁边不紧不慢地道。 “多半是宫里赐药吧。”娄三奶奶终于在旁边阴阴地说了一句。 娄老太君平时喜欢她也不是没道理,确实眼明心快,思维敏捷。 “是了,多半是宫里赐药。”娄老太君恍然大悟道:“我想起来了,这次太后娘娘做冥寿,咱们这些命妇都上了贺礼,是不是说宫里要赐药来着,说横竖就在这两天,据说丽妃娘娘对皇后娘娘谏言,说宫里每年大内制的秘药,都是极好的,每年端午又要新制,白放着只怕失了效力,所以把一些珍贵丸药,都分赐命妇女眷了。不是说还要等几日才赐下来吗?” “荀郡主说,文郡主娘娘去问了,说都是以赐女眷的药为主,有补心丹,宁馨丸,夫人们知道消息,都想争好的呢。但娘娘说了,后天才赐下来。” 玉珠见母亲挨了骂,答话的声音也是不阴不阳的。 娄老太君恍然大悟。 “那就是的。”她感慨道:“到底云夫人有手腕,后天赐药,她今天就拿到了,怪不得让贺大人送,可能就是从宫里面直接拿出来的,也算她有心了,凝玉,你可得想办法好好谢谢她呀。” “知道了。”娄二奶奶语带微酸地道:“只是从来是对症下药,哪有拿现成的丸药来吃的?还说是娴月病痊愈了才能吃,现在不能吃……” “那多半是宁馨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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