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马车虽好,别说三品官,侯爷也坐得,但就算我开了南门,只怕也没人来坐呀。 你想想,凌霜丫头是没福的,已经跑了,秦家不用说了。卿云么,赵家退了婚,也是没得说了。 娴月长得虽好,可惜是个病秧子,不然,也不会最终落到张敬程身上,那张敬程虽说是榜眼,但也和二爷有几分相像,要做三品官,也得等十年呢。” 她一说完,旁边冯娘子立刻笑了起来,玉珠碧珠也都笑了。 玉珠更是笑着道:“婶子,娘说得也对,你辛辛苦苦做了那么大马车,又给谁坐去呢?就拿着这南门的钥匙又如何? 婶子在南边久了,不熟悉这京中的规矩,这京中和做生意不同,不是做了三品的马车,就成了三品的人了,娘也是为你好,她怕你等到你家的马车都烂了,也没有三品的女婿来坐呢!” 她向来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娄三奶奶更刻薄十分,这话一出,娄老太君都出言呵斥,她哪里怕这个,立马盈盈下拜,跪着认罪道:“老祖宗饶了我罢,我心直口快,把实话说出来了。” 她一面装作求饶,一面还不忘朝卿云轻飘飘瞟一眼,眼里又是嘲讽,又是挑衅,旁边众人都张狂地大笑起来。 都说娄二奶奶俗,但娄二奶奶对几个女儿也算保护得好了。 卿云是第一次直面这种内宅女眷恶斗的伎俩,只觉得那笑声无比刺耳,听着满耳都觉得轰隆隆的,脸上顿时火辣辣的,明明玉珠已经转过脸去和老太君求饶,那眼神却仍然历历在眼前。 她还是第一次见识到这样现实的重量。 在这样的恶意和嘲讽面前,她的那些君子守则都似乎成了一纸空文,温良恭俭让,乃至和赵家退婚的理由都变得苍白起来,只有眼前的嘲讽和嘴脸是真的,直冲到脸上来的。 让人本能地想要追求力量和权势,能将这样的狂妄小人彻底摧毁。 雅在俗的面前如此不堪一击。 满腹诗书都成了空文,因为知道只有权势才是她们听得懂的语言。 怪不得人人都要做嫡夫人,要在内宅的厮杀里赢到最后。 怪不得再云淡风轻的小姐,嫁了人后,也不由自主地卷进这厮杀中。 母亲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 当年也是这样吧,本该主持公道的老太君装聋作哑,偏帮一方,不同的是当年母亲身边没有任何人,自己姐妹还没有出生,父亲又是男人不能管,还有孝道压着,她只有孤身一人面对这娄家的内宅。 真该让凌霜也来看看这一切的重量。 母亲经过这么多年还能保有一点点利益之外的权衡,没有和三娘一样心狠手辣不择手段,就已经是勇敢到了极致。 而娄二奶奶甚至还有心力去反击。 “到底三妹妹教得好,没出嫁的女儿,已经满嘴议论起女婿来了。” 她不急不躁地昂起头,甚至还安抚地捏了捏卿云的手,揽着她的肩道:“用老太妃的话说,日子还长着呢。 谁家有没有有没有三品官的女婿,现在也难定论,咱们是骑驴看戏本,只走着瞧罢了。” 她甚至没有被磨灭斗志,这昂着头的样子,和凌霜如出一辙。 而世上就有这样巧的事。 没有将来,没有来日方长,也没有走着瞧。 就在三房的众人在因为娄二奶奶的豪言而爆发出一阵大笑的时候,玉珠刚说出一句“都说凌霜当初是发癔症……”的时候,只见一个小丫鬟匆匆冲了进来,看一眼这景象,却没有行礼,朝着娄二奶奶道:“二奶奶。” 娄二奶奶其实心里也憋着火,忍不住道:“说!什么事!别声音跟蚊子似的!” 丫鬟看了一下周围,见娄二奶奶真不出去,只得大声说了。 “二奶奶,贺大人来了。” “哪个贺大人?”娄二奶奶满头雾水:“贺南祯?” “不是贺侯爷。”丫鬟犹豫一下,只得明说了:“是捕雀处的贺云章贺大人!” 这话一说,顿时房中都鸦雀无声,原本装聋作哑的娄老太君也吓得脸色苍白。 而丫鬟继续禀报道:“贺大人特来拜访咱们家,但他的轿子进不来,也停在大街上,和二奶奶的马车一起停着,如今步行进来拜会了!” 别说娄二奶奶,娄老太君的身形都为之一晃,本来听见捕雀处三个字就站起身,听到这话顿时往后一栽,还好周围人都围了过去,娄三奶奶和锦绣都连声叫“老祖宗……” “还管我干什么?还不去接待去!” 娄老太君朝着娄二奶奶道,娄三奶奶过来搀她,被她甩开了手,一个锋利如刀的眼神,重重地盯了娄三奶奶一眼。 而飞扬跋扈的娄三奶奶,竟然承受不住地垂下了头。 要是以前,卿云一定看不懂,但也许是经过今日这场洗礼,她无师自通地看懂了。 都是千年的狐狸,娄老太君怎么会不知道今日为了南门争来争去是为了什么呢,本质上是娄三奶奶夺回管家的权柄,要故意使绊子,朝二奶奶立威罢了。什么丢了人参,什么抓贼,什么南门开不了…… 而她那个眼神也非常简单,不愧娄二奶奶“风往哪吹,老祖宗就往哪边倒”的评价。 她的意思是:如果因为你要跟二房使绊子的一点小事,导致咱们家得罪了如日中天的贺阎王的话,我把你的皮扒了,都不解恨。 正应了凌霜走那天说的话。 内宅的小小争斗,看似一场规模宏大举足轻重的战争,在外面男人的世界冲击下,瞬间碎成了齑粉。 这时候再回头想想刚才那些针锋相对以命相搏,多可笑。
第129章 药丸 贺云章一来,别说娄二奶奶,连娄老太君也搀着拐杖,亲自过来二房的院子,预备接待。但也不敢接待——贺云章点名是来拜会娄家二房,其余闲杂人等巴巴地冲出来,算什么意思? 如果说近臣是伴君如伴虎,揣摩上意的话。 那么娄家这种早就退出权力中心的中等家族,也只能用揣摩上意的小心翼翼,来揣摩权臣了。 怠慢固然是错,但一厢情愿地舔着脸上去簇拥着,也有惹怒的风险。最好是他要什么,就给什么。 娄二奶奶虽说胆比天大,但要见这威名赫赫的贺阎王,还是心中犯怵的。 一面急忙打发人去衙门赶娄二爷回来,一面自己赶紧换衣裳,也不敢换礼服,怕巴结得太过。换了身家常的新衣裳,匆匆出来了。 那边贺云章倒是礼贤下士,轻装简从,只带了个穿着侍卫衣裳的随从,和个在外面候命的小厮,贺大人施施然坐在客位上,见娄二奶奶进来,还起身行了个子侄礼。 真不怪世人都不传颂他的相貌出色——谁还敢看相貌,连娄二奶奶这种最爱点评年轻王孙相貌的也不敢多看,虽然知道他给了娴月那封信,知道他是会客气相待的,但还是难免心生畏惧。 经商的人,看人更准,年轻小姐们大概只觉得贺大人气质森冷拒人于千里之外,娄二奶奶看着却更惊心。 都说有权的人身上都有威,像赵擎赵大人,那次远远在桐花宴看见,在一堆文官里都脱颖而出,像一件重器。 而贺云章身上的气质,更藏而不露些,也更锋利。 几乎带着杀气,没有了结过数百官员的性命,哪来这样的杀气? 所以连官也怕他,他是官员中的官员,古话说官员称牧,是牧百姓的人。而贺云章则是替圣上牧官员的人。 娄二奶奶自然也畏惧他,她知道娄老太君和娄三奶奶就在内堂听着,故意不说出娴月和贺云章的事来,好好吓一吓她们也好。 “贺大人来拜访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可惜家里二爷不在,怠慢大人了……”娄二奶奶十分小心地道。 “伯母言重了。” 贺云章难得如此谦逊,估计也只有官家能享受这态度了,剩下的宗室王公都未必受得起,他直接说出了来意:“晚辈前来,是受安远侯府云夫人之托,来送一件药给二小姐的。我等会还得进宫办事,就不劳烦伯父接待了。” 娄二奶奶虽然不敢因为他说得随和就拿起长辈的款来,但听在心里,还是熨帖的,恨不得堂后的娄老太君把每个字都听进去,也让冯婉华那等势利小人好好听听,真是现说嘴就打嘴,她们刚刚说死了二房以后没有三品以上的往来,百官中最得势的贺云章就亲自过来拜访,还叫起伯母来。 她心中得意,面上当然还是谨慎的,谦道:“些微小事,还劳烦贺大人亲自送来,实在让我心中不安……” “事关二小姐平安,就不是小事。”贺云章淡淡道。 可惜就可惜在里面那两位不知道娴月和贺云章的交情已到了哪步,听不出这话里的深意。 娄二奶奶心中如同衣锦夜行,实在遗憾得紧,但念头一转,又冒出个好主意来。 她仍然笑眯眯接待贺云章,道:“大人盛情,实在让我惭愧,可惜家中地方狭窄,招待不周,害得大人的轿子都停在巷外,实在该死。” “伯母言重了。”贺云章淡淡道:“巷子狭窄影响通行,是工部的问题,也不是伯母的错。我是晚辈,步行也是分内事。” 都是人精,贺云章这种能在御前当心腹的,窥一斑而知全豹的能力自不必说。 娄二奶奶听到他把轿子停在巷子口,就知道他猜到了端倪——不然捕雀处的贺大人,轿子哪里过不去?从娄府穿过去都是给娄府面子了。 他停轿,是因为看见娄二奶奶的马车也在大道上,略一询问,就知道娄家如今二三房斗法呢,他下轿,是帮娄二奶奶的忙,帮她加个筹码,不然此刻内堂里,娄老太君和娄三奶奶怎么会如此忐忑不安呢。 可惜贺大人也确实是忙,话刚过三句,只见等在外面的小厮匆匆过来,探了个头,跟着贺云章的随从眼尖,立刻过去,听了小厮的传话,又过来在贺云章耳边低声说了什么。 “就说我马上过去。”贺云章对随从低声道。 贺云章说完话,就站起身来,娄二奶奶也知道多半是宫内急召,耽误不得,连忙谢道:“贺大人日理万机,还来替小女送药,实在让我于心不安,等小女醒来,我一定亲自照看她用药,不辜负贺大人的辛苦。等好了,我还要去向贺大人府上道谢呢。” “伯母客气了,不敢。”贺云章道:“不过这药丸是小姐大愈后才能服用的,是固本培元的药方。” “知道了。” 娄二奶奶有些奇怪,怎么痊愈后才能吃的药,要这样快送过来呢? 不过她也只是猜了一下,就把这疑问抛到一边了,反而眼珠一转,心头又生出一计来,问道:“贺大人,这药丸是水丸还是蜜丸?既然珍贵,这几日又梅雨,不知如何储存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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