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娘子急得直咋舌,她虽然帮凌霜照看蔡婳,但凌霜才是她的主业,自然知道凌霜这话说得吃力不讨好,连忙描补道:“小姐快别说这话,龙生九子还子子不同呢,赵大人和咱们家贺大人行事不同,自然一个张扬些,一个谦虚些,哪有对错呢。 小姐快别说这话了,亏得蔡小姐是明白人,知道你是为她好,不计较,换了个糊涂的,早生气了。” 蔡婳只是淡淡笑了,安她的心,道:“对了,我箱笼里有些缎子还没点清,小玉不懂,劳烦吴娘子过去帮我点一点,辛苦了。” 吴娘子也知道她是支开自己,好和凌霜说话,劝告地看了凌霜一眼,这才走了。 内室只剩下她们两个人,蔡婳才道:“你家不止丫鬟好,其实这几个娘子,也是个个出色。卿云宽厚,林娘子就事事争先。娴月尖新,黄妈妈就与人为善一团和气。 吴娘子对你也极好,可惜我身边没有这样的长辈……” 凌霜立刻察觉到了她的落寞。 “你生气了?”她问蔡婳。 她这家伙,实在是个天生的战士,怪不得和将门出身的秦翊那样合得来,一切苛待屈辱,不公平,她反正是要生气的,不仅生气,还要打对方一个落花流水。 蔡婳笑了。 “那倒没有。 我打心里明白,我是不会和娴月比的,要比,只有烦恼。 倒不是因为我不如娴月,是因为赵擎不如贺云章喜欢我。 我知道,他那番话也许是真的,他是喜欢我,但他的喜欢也只能到这而已。 他不像他说的那样无辜,不然也不会每次在四下无人的长街和我说话了。 他说他的世界就是没有火树银花,我既然选择了,也就认了。”她道:“你不是劝过我吗?越王勾践还卧薪尝胆呢,韩信还受□□辱呢,你天天说女子不比男子差,我也觉得,人家能起于微末尽收天下,我难道没有水滴石穿的一天吗?今日困顿,都是来日的铺垫罢了。” 凌霜果然露出了赞赏的神色。 “行,你自己想明白了就好。 我反正会一直支持你的,但有一点我们可说好了。 你可别把赵擎放我前头啊,我可受不了这个,我娘和梅四奶奶就是这样走散的。 我要十年二十年之后,我们还得是肝胆相照的朋友。你得答应我这个!” 她从来是这样坦荡,不要什么,桌子都掀翻,要什么,就坦坦荡荡开口,从来没有一刻觉得自己不配得到。 娄二奶奶教出的女儿,虽然性格各异,但个个骨子里都如此。 有种天生的理直气壮感,从来不怀疑自己值得世上最好的东西。 蔡婳笑了。 “我知道,我又不是傻子,谁对我好谁对我不好我分不清楚吗? 就是喻于利,你也是更可靠的,他是浮财,你是铺子。自然得把你放前头。” 凌霜顿时也笑了:“你也学会做生意的话了。” “久入鲍鱼之肆,多少也熏出点肉味了。”蔡婳笑道。 凌霜立刻不干了。 “好啊,你骂我。” 她立刻收拾蔡婳,把她按在睡榻上教训了一顿,挠得她笑得喘不过气来。 才放过她,见蔡婳躺着不说话了,自己也躺下来,枕着手,翘着腿,悠闲得很。 躺了一阵,她才开口道:“你放心,就算赵擎不肯正经办婚事,我也给你争一争,至少得把迎亲的阵仗弄大点。 要是赵擎实在不肯,或是生了气,要散伙,你只往我身上一推就完事了,反正我疯得京中都出名呢。只别让娴月知道了,到时候她又说我没出息呢。 “知道了。”蔡婳道。 但她不会这样做的,就算京中都说凌霜是疯子,就算凌霜自己都不介意,她也不会在这传言上再加一笔,这才是做朋友的道理。 凌霜近来天天折腾,不是贩马就是四处找事,躺下就有点犯困,眼看着要睡着了。却听见身边蔡婳忽然道:“不是十年二十年,我们是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就算哪天我忘了,你也要提醒我,知道吗?” “好,我一定提醒你。”凌霜迷迷糊糊地答道。 五月底,蔡婳静悄悄嫁了,即使是以二婚的标准,也太简单了些,没有八抬大轿,没有风光大嫁,迎亲的也不过一支小小队伍,赵擎甚至没有亲自来接新娘子。 这样规格的婚礼,以至于让蔡婳的嫁妆都显得很过得去了。 娄大奶奶自然是一分钱不出,连添妆也没添,其实倒有些夫人,慑于赵擎的权势,大概是家里老爷想讨好赵擎,所以连蔡婳长什么样子都记不清的,也主动上门来添妆。 但蔡婳都回绝了,以至于添妆那天,只有娄家自己几个人。 娄三奶奶城府还算可以,竟然还拿了一对金镯子,冯家太太也过来送了点东西。 娄二奶奶向来舍得,虽然还因为卿云的事生着气,但也送了一对珠钗,卿云也送了柄玉如意。 谁也没想到娴月的添妆那样华丽,是一顶玉莲花冠,又配了一套插梳,都是整块玉石雕成花朵,精致至极,颜色也极雅致,莲青,烟紫,远山色,正配蔡婳这样兰花般清秀的面容。 她当时就亲手给蔡婳戴上了,又让梳妆娘子给她抿好了胭脂,用珍珠粉将面容扑得如玉一般。 蔡婳的吉服是红青二色,是成衣铺子做的,远不如娴月当时满身金绣华丽,身形也单薄可怜,喜娘扶上轿子,凌霜去送亲,心里是憋了气的。 看新娘,闹洞房,一概冷冷清清,赵夫人也不上心,赵擎更是只微微笑,却扇诗也没好好写,此时离娴月的婚礼还不到一个月,凌霜看赵擎的眼里都带火。 喜宴也不过寻常几席,凌霜看得火起,直接道:“我不舒服,不吃了。休息去了。” 她不想回新房让蔡婳看见,惹她伤心,找了个小偏房,在里面生闷气。娴月找过来,看她这样,顿时笑了。 “你就算气死了,蔡婳也已经嫁了,不如把这力气收起来,以后多照应蔡婳才是正事。” “你当然不气,你家贺大人被你收拾得服服帖帖的,你气什么?”凌霜赌气道。 娴月难得没生气,只是坐下来,淡淡道:“贺大人被官家当牛马在用呢,这泼天富贵也不是好挣的。” 凌霜知道她心疼贺大人,官家用人是这样的,信任的,就往死里用,当然也极大方,位极人臣,泼天富贵,应有尽有。 这样想想,赵擎也是一个德性,信任人极难,步步有所保留。 “对了,你给蔡婳添妆那些花冠,什么说法?”凌霜知道一说这个她就来精神了,问道。 “没什么说法。”娴月淡淡道:“不过是给赵擎一点警醒罢了。” “他会警醒才怪了。”凌霜嫌弃道。 “他现在自然不警醒,也许洞房花烛夜都不会动容,但日久天长,蔡婳这样的品貌,这样惹人怜惜。 他总有一天,有某个瞬间,会忽然想起他给了她妻子一个什么样的婚礼。 他心里明明知道蔡婳不只配这样的婚礼,她蕙质兰心,有才学,有智慧,温柔和顺,明明值得更体面的对待。 我要他看见蔡婳的首饰,就想起自己曾经怎样苛待她,以至于她朋友给她的添妆,都比自己娶她给的聘礼更值钱。 到那一天,我倒要看看,他要以什么面目来见我们这些娘家人。” “那你知道我给她的锦缎是什么意思吗?”凌霜不等娴月问,就道:“她常说,她不像你,是连城锦。 我偏要她知道,不管她在赵擎那狗男人心中是什么样子,在我们这些朋友的眼中,她就是连城锦,是无价之宝。不管婚后遇到什么,永远不要忘记这一点。”
第165章 淡然 无论凌霜再怎么不屑一顾,也不得不承认,不管和赵擎的婚礼再怎么简陋,蔡婳在京中夫人小姐中的身份,都因为这一场婚事,而瞬间水涨船高。 是填房也好,是续弦也好,是“跟讨个小有什么区别也好”,都不影响夫人们遇到她的时候,得恭恭敬敬叫一句赵夫人,还得堆出笑脸来,因为她们的丈夫在官场上,见到赵擎的笑脸得比她们谄媚十倍。 曾经蔡婳什么都有,就是没有被这样虚与委蛇表面尊重的资格,如同一个只能站在桌边看的帮闲,时至今日,她才终于有了上桌的资格。她的那些才学和智慧,才有了发挥的机会。 正应了那句话,君子恶居下流,天下之恶皆归焉。 正是因为蔡婳太高,所以从泥尘里爬起来非常难,不像凌霜和娴月,高也高得,低也低得。 蔡婳这样读圣贤书的,一旦陷入底层的泥潭,就再难脱身了。 而比她更爱读圣贤书的,还有一位。蔡婳至少还有道家,可以逃遁入蝴蝶幻梦中。而卿云,却是实打实地生活在世事之中。 正应了娄二奶奶那句话,京中的人,一旦看你落魄起来,嘴脸是渐渐都上来的。 花信宴结束了两个月,随着当初花信宴上的小姐一个个嫁出去,卿云的选择就一个个变少,渐渐就连当初最认可卿云的夫人也不得不承认,曾经被她们视为最完美大家小姐的卿云,似乎,今年真的嫁不出去了。 娴月的风光大嫁,并未给卿云带来多少实惠的好处,反而如同一盏耀眼明灯,让周围人都显得灰头土脸起来。 凌霜再如何说疯话,改变不了她是秦翊未婚妻的身份,而卿云,则如同华贵却过时的锦缎一般,一下子就被照得失了颜色。 锦缎虽好,一旦过时,金丝银绣,全部作废。 娴月嫁后,蔡婳再嫁,两个婚礼都出乎京中人的意料,但又不容置否地成功了,木已成舟。 然后是黄玉琴,杨潺潺,姚家的姚凤茹,董家的董思筠,一个接着一个,婚礼一场接着一场…… 而最致命的,还是赵景和荀文绮的婚礼。 谁也没想到有这样一场意料之外的联姻,但细推详,又经得起推敲。 赵家被卿云退了婚,大为丢脸,自恃侯府高门第,对卿云是网开一面,不计较她的商家女出身,结果反而被退了婚,自然憋足了劲要找个比娄家更高更好的门第,狠狠打卿云的脸。 而荀文绮那边则是文郡主一力促成,文郡主从春末一场大病,渐渐反而更重了,她已是奔八十的人,说风中残烛也不为过,所以连忙为荀文绮筹谋起来。 秦翊已经是没指望了,贺南祯更是风流浪荡不可托付,最伤心的是自家的贺云章被个商家女占了。 她看遍京中王孙,也确实只有赵家配得上她掌上明珠的荀文绮了。 所以两家一拍即合,剩下的只要说服各自家中的年轻人罢了。 但也有传言说,真正打动赵景的,是文郡主找回自己娘家文广王府里,托他们给赵景谋了个好官,展现了手段和底蕴,又催着荀家厚厚办了嫁妆,又暗示自己的那些压箱底的宝贝都是荀文绮的,由不得赵家不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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