娴月也慌了,只是不说话,凌霜抿了唇,道:“我当然不开心。 但我不懂了,如果世上的规则这么容易反复,之前把卿云捧得这样高,现在又摔到地上,其实卿云一直没变。那顺应这套规则还有什么意义呢?” “因为卿云用一辈子做了个最合格的名门淑女,这就是意义。”娴月忍不住道:“你说你的丧气话去,我要去为卿云好好筹谋了。 如今事情这样严重了,你把你的那些理论都收起来,咱们专心帮卿云渡过这关,才是正事。” 但她们急成这样,卿云反而淡淡的,气质也越发出尘了。还安慰娄二奶奶道:“文王困而演周易,孔子厄而作春秋,人生起落本是寻常事,书上也说时穷节乃现,何况我整日衣食无忧,不过是受些小人之语罢了,怎么好无病呻吟呢。正该自强才对。” “我不管,我不懂这些大道理,我就想让你过得好,过得轻松,再不要被那些小人欺负你,爬到你头上。我想到这,晚上睡都睡不着。”娄二奶奶流泪道。 如果说在这场失败里,最刺痛卿云的是什么,不是荀文绮和世俗小人的侮辱和猜度,也不是嫁不嫁得出去的事,她最在乎的,始终只有自己让身边的人都在为自己操心的事。 夏天一天过去,眼看就要结束的时候,又出了件雪上加霜的事。 崔老太君过世了。 她虽然年高,但向来身体康健,所以这一去更加突然,京中老太君都受了惊。 崔老太君一去,崔家的败落更成定局,所以连丧礼也不太风光。 许多人干脆有不去的,老太妃却早早去了,帮着主持丧事。 卿云就是这时候去拜祭的,她不似崔家自己人,为了显得孝顺,哭得嚎啕夸张。 她只是往棺前一跪,默默流泪,在灵堂里停留了许久,帮着烧纸烧箔,照料场面。 老太妃和崔老太君最好,又是同辈人,年纪差不多,所以受到了极大的触动,许多积怨也都因此而松动了,直到见到卿云那样诚心诚意地拜祭,更是被打动了。 老太妃让魏嬷嬷把卿云叫进来,崔家专为迎接老太妃,预备了个院子。 卿云进了房,看了老太妃,行过礼后,抬起头来,两人都恍如经年。 从教坊令的事后,两人还是第一次这样亲近。 其实卿云也明白老太妃的愠怒,天下没有这样巧的事,前脚随自己上山去住,让自己满腔慈爱,转过脸就跟自己求情,让自己去跟官家提要求,说不是处心积虑,估计都没人相信。 但今日老太妃大悔,看着卿云,落下泪来,拉着她手道:“是哀家不该和你置气,你娘那样求我,我都不心软,如今误了你的终身。” 换了别的女孩子,这时候已经委屈大哭了。但卿云仍然只是略红了眼睛,反而劝老太妃道:“娘娘言重了,我今日哪是娘娘的责任呢?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我今日境遇,也是我自己造成的,不是任何人的责任。况且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你别宽慰哀家了。”老太妃拉着她的手道:“我知道如今是个什么情况,这不是误了你的终身是什么,拖了这么久,现在就算有人看见你的容貌品德,也要被流言困扰,不敢向前了。” 卿云笑了。 “其实我当初和赵家退婚的时候也想过这问题。 我知道这会影响我的名声,会有人被传言所误,索性不来了解我的为人了。”卿云还劝她:“但这样的人,就算强行留住他们,又有什么意思呢? 婚前能因为传言误会我,婚后也能,我只当多了道筛子,能筛去不懂识人,随大流人云亦云的人。 这样想想,这些事反而是好事呢,帮我挡住了多少不合适的人。现在挡住,好过婚后才发现问题。 凌霜也常说,成婚不是结束,而是开始,在婚前能有个事让我试验出对方品性,这是好事。” 老太妃只是心痛地摇头。 “傻孩子,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三人就能称虎。 这世上大部分人都是普通人,哪有人会跳出传言,去仔细看看你的品行呢?” 老太妃难得和娄二奶奶想到一起了,娄二奶奶之前也心灰意冷,说“只要说的人够多,黑的也成了白的,这跟你什么品性都没关系,就像之前鼓楼西的那家惠余轩,因为流言说他们替换了活当,信誉从此一落千丈。这世上的人都是这样,你越强,他们越支持你。你一落魄,他们就跑了。 大厦倾倒难再扶,一旦架子倒了,再起来就难了……” 老太妃的担忧,老太妃的焦急担忧,卿云都在家中见过了。所以也仍然只是淡然笑道,反劝老太妃道:“人心似水,民动如烟,随大流是人之常情,娘娘又何必替我伤心呢。 珍重凤体要紧,要是为我愁坏了,那卿云真是万死莫赎了。”
第166章 风流 大厦倾倒,连老太妃也扶不起来,即使这时候老太妃转过弯来,替她再寻找王孙子弟,又有什么用呢。娄二奶奶知道了,在家里一行哭,一行骂,道:“早干什么去了,这时候显出你来了,卿云要真耽搁了一辈子,你们谁跑得掉,都是罪人。” 怜悯的目光于是越发多了,卿云也确实是忠厚,能穿行在这样的怜悯里,仍然不卑不亢的,看着更让人心酸。 文郡主去世,贺府办丧事,娴月身体弱,照料不来,娄二奶奶最近也心情大乱,所以卿云索性住到了贺家,替娴月料理,不让她过于劳累,凌霜也常年在贺家,蔡婳也过来照应,大家齐心协力,来办这件大事。 娄二奶奶见了又哭:“京中的人怕不是瞎了眼吧,这样的才干,这样的统筹,满京中的夫人小姐,哪里找第二个? 就是做王妃也做得,为什么把我家卿云耽搁到现在。真是老天无眼……” 卿云听得好笑,还解劝她道:“娘快别伤心了,世事有时候是这样,不是我们能控制的。强行想控制,不过徒增烦恼。 娘想想,当初以为凌霜不会成婚了,那时候多担忧,但凌霜最后也成了,我比凌霜还是安全些,就算一辈子不结婚,也不会太苦,娘只当又走回了原路罢了。” 娄二奶奶哪里听得进去,只骂京中人不识货,要回江南,回扬州,大不了在扬州当地找。 只有凌霜看出端倪,料理丧事的间隙,问卿云:“你是不是真的想通了,不想嫁人了? 总有个缘故吧,之前几次险象环生,你也没说过这种话呀。” 她还连忙补充道:“我当然觉得不嫁人更好,但我现在已经知道风筝的重量了,每个人都该选让自己最开心的路,不必为世人目光而活,结婚不结婚,都是这个道理。” 卿云被她的小心翼翼逗笑了。 这样兜兜转转一场,她身边虽是空空,人人替她担忧,但光是凌霜成长这么多,还说出这番道理来,就让她觉得值得了。 当然她并没有明说,她反正是被娴月说成闷葫芦的性格,到这时候了,也只是轻声道:“那倒不是,我只是……” 只是什么呢? 她自己也有点恍惚,其实她自己也隐约猜到了,只是不愿意面对。 最开始是什么时候呢,应该是赵景非礼了娴月之后的那次,她其实久久不能释怀,尽管被母亲百般开解,也知道凌霜和程筠的事闹翻之后,家里只有靠她了。 正因为没有不嫁的可能,所以那感觉才像油封的水面,腻在心头。那些天,她对这世界都是隔着一层的。 直到后来在贺家,偶然撞见贺南祯,他仍然是玩世不恭的模样,对她微微笑,道:“娄姑娘怎么在这里?” 那感觉像冬天从温暖室内直接踏进严寒里,吸了一口清冽寒冷的寒气,明明胸口都冷得疼,但到底是透过一场气来。 那时候已经经过了桐花宴惊马的事了,贺南祯于她,是一个谜,明明是最风流浪荡的外表,却在最四下无人的时候,展现极高的节操,称得上一句君子。 卿云从那之后一直对他有点奇怪,和众人都不同,随着一次次经历各种事情,凌霜的出走,云夫人那番话点醒她,岑家的事,和后来贺南祯的道歉,她自己订婚又退婚,花信宴一场场过去,繁花落尽,她也终于渐渐明白,为什么自己总是对他的评价这样在意,为什么每场宴席上,但凡他出现,自己都能第一时间发现,人群中也是不自觉看见他,无数场宴席,他在马球场,她在楼上,那些擦肩而过的瞬间。 为什么每次他带着笑意叫自己娄姑娘的时候,自己总是有点恼怒,她先还以为是自己感觉被冒犯了,因为娄家四个女孩子,贺云章只带着笑叫她娄姑娘。 后来知道不是。 是她希望贺南祯只叫她娄姑娘。 她希望他眼中没有别人。 想通这点的时候,是个深夜,连月香也睡着了,那感觉像走了一段很长很长的路,眼前忽然豁然开朗起来。 又像是心中腾得生起一把火来,将一切照得纤毫毕现。 她有点想笑,但又忍不住叹息。 原来是这样的故事,她从来不爱看戏,戏中的才子佳人,非君不嫁,私定终身,总觉得那样冒犯,如何对得起父母,对得起那些殷切关怀自己的长辈。 她是被当做最端庄最守礼的闺秀养大的,她也长成了堪为京中女子典范的卿云。 她以前一直觉得,夫妻之间何必浓情蜜意,相敬如宾,才好细水长流,一起将家中打理好,照料好家人,互为膀臂,才是正事。 只要人品好,有才学,家风好,家世也登对,嫁谁都是一样的。 原来他不一样。 喜欢一个人,就是觉得处处都不一样。 就连他的名字,贺南祯三个字,从此都是带了光一样,那天她看诗书,看到南枝两个字,心头都一跳,像个秘密,怕被人发现。 原来意中人是这个意思,如同怀金穿行在闹市,生怕人发现。 有时候她也会流露一点点端倪,那次闲聊,娴月问云夫人,说:“贺南祯也二十一了,他为什么还不定亲?” 她竟然也忍不住想听答案,可惜云夫人也并没有说,只是说他有自己的事罢了。 娴月立刻就笑道:“他能有什么事,估计是眼光高,看不上别人呢。 也难怪,他自己都生得那么漂亮,不知道要生得多漂亮,他才看得上。还好我当年聪明,没淌这浑水。” 云夫人也笑道:“他们家是这样的,当年明煦年轻时,也是鲜衣怒马少年郎。 其实据我看,相貌都还在其次,男子要漂亮,最重要是要神态气质,他家素来是有点漫不经心的劲,慵懒风流,又贵气,也难怪女孩子都喜欢了。” 娴月立刻就来了精神,论起美人来,她是行家,说了一番神态才是关键的话来,见卿云在旁边,道:“其实相貌真是次要的,重要是会打扮,书上说意态风流,那才是美人最难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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