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转暖,云夫人也换了晚春的衣裳,她向来穿得鲜艳,今日也穿了一身翠色,滴翠缎子上带着洒金的闪光,越发衬得肤白如雪,艳丽贵气。而她身后的人,正是娄娴月。 都说她爱穿绯色,今天却换了一身鹅黄,怕冷,绡衣里仍然穿着锦,但那轻柔的鹅黄色萦绕着她周身,如同春日的一团香雾,显得她的肤色有种花蕊般的娇嫩,一张脸如芍药般美貌。 她的发髻也梳得好看,既然穿得轻巧,纤腰一束,所以头发也简单轻盈,梳了个反绾髻,一色簪环全免,只在鬓边插了一枝花鸟簪,花是刚赏过的紫色桐花,人人认得,那绒花做的小鸟却十分陌生,是黄色的,却带着一圈朱红色的绒毛,不过杏子大小,却栩栩如生,显得俏皮可爱。 “她又作什么妖……”碧珠低声嫌弃道,但心中已经盘算起该做一支花鸟簪了,光戴花也没意思,花鸟辉映,确实俏皮可爱,海棠百灵,喜鹊梅花,都是好题材。再者还有蛱蝶蜻蜓这些,也都适合做簪子。 春日正该做这些呢,可惜自己之前怎么没想起来,这下好了,又要被说是跟着娄娴月那妖精学的了。 果然文夫人也称赞道:“娄二小姐今天这簪子好看,这小鸟是什么来历?” “没什么来历,不过是戴着玩玩罢了。”娴月淡淡笑道。 她这话当然是敷衍,相比卿云的平易近人,她这娄二小姐,有时候不讨长辈喜欢也确实不冤,不过她也不在乎这个,反正夫人们也不可能喜欢她。她这支簪子也不是戴给她们看的。 倒是蔡婳认了出来,她们俩向来有点莫名的默契,卿云不爱看闲书,凌霜又不在乎这些首饰衣服,也只有蔡婳了,等人渐渐散了,才上去笑道:“这是桐花凤吧?” 娴月也笑了:“到底你有眼光。” “什么桐花凤?”凌霜不解道。 “亏你还看了那么多书,李义山诗里写,‘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里面的凤就是说的桐花凤。”娴月笑她道。 “桐花凤是川蜀所有,唐朝李德裕曾经出任四川节度使,他的《画桐花凤扇赋序》上写‘成都夹岷江矶岸,多植紫桐,每至暮春,有灵禽五色,小於玄鸟,来集桐花,以饮朝露。及华落则烟飞雨散,不知所往。’说的就是桐花凤,这种小鸟形似凤凰,与桐花伴生,靠吸食花蜜为生。 也许上古的传说,凤凰非梧桐不栖,就跟这有关系……前朝宫苑中也移栽了桐花,桐花凤停在妃嫔的钗头,一时传为美谈。"蔡婳解释道。 “桐花凤也叫小幺凤,很好玩,又有停钗的典故,我看今年的黄绒线好,就做了几支,戴着好玩罢了。”娴月笑道。 凌霜一点不感兴趣。 “桐花宴都开完了,你做什么桐花凤,也不好卖了,浪费时间。” 虽是这样说,但娴月的号召力还是在的,这样新奇有趣的花鸟簪,自然引人注目。 等夫人们一走,渐渐就有女孩子过去问这簪子的来历,女孩子们久居闺阁,对于这种外面的花鸟传说,是最喜欢的。 虽然一辈子也未必能去一趟川蜀,但想到李义山和李德裕所记载的小幺凤,个个都想要一支。 刚好娴月这次做了十来支桐花簪,都带了过来,也就分送给了众人,大家欢喜不迭,连黄玉琴也戴了一支去了。 “郡主,咱们也要一支去吧。”玉珠不由得有点动心。 “什么好东西?不过是野史杜撰罢了,我才不要。”荀文绮嫌弃得很。 “她就是给她家的首饰铺子拉生意呢,拿簪子讨好人呢,不要白不要。” 玉珠劝道,过了一阵,她还是要了两支来了,荀郡主仍然不肯戴,只嫌弃地扔给丫鬟了。
第56章 花鸟 尽管文夫人竭力热闹,麦花宴还是没什么好玩的,招待了夜饭之后,很多夫人小姐都陆续告辞了。 文家门前的地方也不大,车马腾挪不开,拥挤了半天。 今天是个朝日,贺云章散了朝之后,又在宫中盘桓了两个时辰,到黄昏才回到府中。贺府也跟安远侯府一样,分前府后府。 他是过继的嗣孙,又是成年才过继,所以和文郡主这个名义上的祖母一直情分很淡,不过表面上规矩过得去罢了。 他如今是御前的红人,又是捕雀处实际上的主事人,官家离开他一天都不行,每天无数的事等着,所以整日神龙见首不见尾,除了大日子过来请安,文郡主想见他一面也难。 但今天文郡主特地遣了个嬷嬷去前院传话,说“请少爷下朝后立刻过来一趟。” 贺云章黄昏时才到府中,听到这话,换下了捕雀处的麒麟服才过去,大周的官服宽松,捕雀处的衣服却修长潇洒,就是有点杀气腾腾的,官员见到都胆寒。 他换了身深青色锦袍,落落无尘,倒有点贺令书当年的样子了。 文郡主本来在和嬷嬷说话,隔着南厢房的槅窗,看见青年的身影一路走过来,也不禁有点恍惚。 “倒也算才貌相当了。”嬷嬷笑着道。 文郡主这些天心里盘桓着一件要事,并不急着挑明,只是等贺云章进来,行了礼后,问道:“听说你近来忙得很? 再怎么忙,也别耽误了花信宴要紧,咱们家素来有点人丁单薄,还等着你早日订了亲,开枝散叶呢。” “老太君说得是。”贺云章只淡淡道。 其实文郡主是有点怕他的,早两年还好,她是郡主,六十多年来,见了多少锋利锐气的年轻人。 但这两年,贺云章的捕雀处声名更盛,他的气质也如同沉在水底的利剑,越发淘洗出来了。 就连文郡主,有时候听见外面人说起他的行事手段,都隐隐有点胆寒。 她在他面前,也不太敢摆什么老太君的架子,只是劝道:“我知道官家看重你,你倒也知恩图报的,但一个人终究势单力薄,你结了亲,把咱们家的大族重新聚集起来,手下可用的人也多,不是更好报效官家? 你看姚家,赵家,都是大家族人口多的,热热闹闹,大家齐心协力的,同进同退,不是比你一个人单枪匹马的好? 你这样整日风里来雨里去,要是有个什么闪失,叫我去靠哪一个呢?” 这话倒是带上几分真心了,她自从嫁进贺家来,也一直是风口浪尖,贺令书当年是京中出了名的美男子,连官家都开过荀令留香潘安再世的玩笑的。 世人都觉得是她好命,这样一个才貌双全的如意郎君,就让她捡着了。 其实她和贺令书之间一直有点淡淡的,说得好听点叫相敬如宾,说得不好听,就有点太客气了。 她倒是也在母亲指教下,做过许多努力,但就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石沉大海般,都没有作用。 贺令书无子,外面也有说她善妒的,其实那时候贺家也有两个美貌妾室,她虽然娇纵些,也没怎么折磨她们,不知怎么把帐都算到了她头上。 后来贺令书去世,她一直寡居,养过嗣子,也嫁了女儿,嗣子再死,又选嗣孙,连她自己也有点疑心,是不是贺家祖宅真有什么风水不对,偌大宅子,怎么就养不住人呢。 后来选了贺云章,倒是硬气,渐渐把个贺家支撑起来了,不然光凭她郡主的名号,也不过是又一个崔家罢了。她想到这个,不由得对贺云章又看重几分。 贺云章对她倒也表面尊重,道:“老太君说的是。” 文郡主见他像是要松口的样子,心中欢喜,见时间也不早了,索性直接提了,也没彻底摊开来说,只道:“你愿意听我的话,可见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我也不瞒你,就是宫中赐婚,也不过是在这些世家小姐中选,要是选到宗室,更麻烦呢。哪比得上咱们自己家人,四角俱全的。 你也聪明,不用我多说,自然知道这里面的利弊。 天也不早了,麦花宴也该散了,正好,你换身衣服,去麦花宴替我把文绮接过来,我也有几天没见她了……” 贺云章也不知道是听没听进去,只淡淡道:“知道了。” 文郡主就怕他这样,整个是无处下手,她也知道荀文绮心高气傲,眼睛一直盯着秦翊和贺南祯那两个小子,对贺云章不怎么上心,贺云章看样子,也对荀文绮没什么想法。只急坏了文郡主,只怕她“四角俱全”的好主意落空。 她有心促成这门婚事,于是安抚贺云章道:“文绮有时候是太娇纵了些,但心是好的,况且女孩子娇气点也不是什么坏事,显得自己尊重,贵气,又是咱们自家人,正正经经的出身,你没听外面都赶着她叫荀郡主呢,虽是玩笑,但也是她自己气派好,让人敬重。 那些外四路的什么千金小姐,说是和咱们一样世家出身,实则根基浅薄得很,都是些刚爬上来的暴发户罢了,脚跟都没站稳呢,你又不去花信宴,不然在旁边安静看上半天,高下一下子就分出来了。 那些新发迹的,连商人家的都混进来平起平坐了,哪及得上她一根头发。 我也知道你的心思,放心,我也会慢慢劝她的,她是聪明人,自然知道什么安排最好……” 贺云章听她的意思,是要竭力撮合自己和荀文绮了,实在是异想天开,荒诞好笑。 所以他也没有多听,只是声音冷淡地打断了她。 “时间不早了,要是接人,就该出发了。” 文郡主这才停下话头,道:“诶诶,也是,天都快黑了,你先去吧,等回来我这里安排晚饭……” “晚上宫里还有事,我就不回来了。”贺云章淡淡问道:“老太君还有别的事吗?” 他问得礼貌,实则让人无从下手,饶是文郡主身边有一堆嬷嬷坐镇,也觉得有点棘手,只能道:“没什么别的事了,你且去吧。” 贺云章也是卖了文郡主一个面子的,不然也不会绕去文家接人了。 京中人什么都攀比,衣冠,车马,这种宴席更是样样都比。 贺大人的马车不算十分华丽,但光是他手下的一队捕雀处的侍卫,就够让人艳慕了。 他在文家门口等了半刻钟,其他官员个个都绕着路走。 荀文绮不知道在干什么,半刻钟还不出来,贺云章抱着手,骑在马上,叫随从:“去问问,怎么还不出来。” 里面其实也是散场的时候了,文大人听说贺云章来了,亲自出来迎接,非要为他再开一宴,消息传到里面,小姐们都知道了,玉珠连忙恭维道:“还是荀郡主的面子大,贺大人都亲自来接了。” 两个贺家,却只有一个贺大人,贺南祯世袭侯位,却不做官,只挂了个闲职,整日赋闲在家,萍踪浪迹,小姐们觉得是潇洒,夫人里就有些微言,说年纪轻轻这样风流浪荡,不是好事。 荀文绮立刻露出不悦的神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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