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房承嗣孙女娄探雪。” 可怜娄老太君,整天提防娴月,没想到二房竟然出了凌霜这个胆大妄为的家伙,一路追到祠堂外,也不敢进去,只得呵斥道:“都聚在这里干什么,回去。” 众女眷只得慢吞吞散开,三房一心要看笑话,娄三奶奶搀着娄老太君不放手,玉珠碧珠也躲在后面,娄二奶奶气得脸通红,卿云一脸担忧,娴月不像是担忧,倒像是哭笑不得,靠在长廊上,娄老太君厉声叫冯娘子去找管家来,去把凌霜抓出来,场面乱成一团,连算在大房的蔡婳也有点失态,明知应该搀着大太太回去,但又忍不住想留下来看看事态如何发展。 正在混乱时,祠堂里原本中断的唱名声响了起来。 “二房长子,娄子敬,拜上。”族老的声音顿了一顿,最后还是念道:“二房女孙,娄探雪,拜上。” 众人顿时都愣住了,连玉珠碧珠都愣了一愣,娄老太君气得脸都白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只见祠堂门口,凌霜慢吞吞走了回来,又恢复了那副对什么都漫不经心的神色。 “怎么了,看着我干什么。”她第一个还是逗娴月:“看愣了?” “我看你有一顿好打。” 娴月淡淡道,但很难说她对凌霜的行为不是赞许的,不然她给凌霜整理吉服云肩的时候不会忍不住拍了拍凌霜的肩膀。 -
第8章 东珠 但这一顿好打最终没有打,除了因为是大年三十犯的事,年节不能动板子之外。 主要还是因为谁也没见过这么胆大妄为的女孩子。 娄老太君平时治家甚严,玉珠碧珠在外面虽然跟着荀郡主飞扬跋扈,但回来还是规规矩矩的,偶尔忘形说了几句别人的坏话,都要被娄老太君教训“整日家说些什么,女孩子还是文静些好”。 但真有人犯了这样的“滔天大罪”,娄老太君反而一时不知道怎么处置了,而且事发迅速,从她拎探雪闯进祠堂,到大摇大摆走出祠堂,只花了半刻钟不到,根本来不及反应。 而且她的态度也很泰然,接下来一整天都规规矩矩,连话也不怎么说,团圆饭时更是变回了三姐妹中的最安静的那一个,整个就是标准的孙女。 闯祠堂这样胆大妄为的事,还逼着二叔太公给女孩子唱了名,祭了祖,而且据娄三爷下来说的话,当时娄二爷竟然还帮腔了,说了句“二房以后是要招赘的”,不然二叔太公也不会唱名的。 哪个女孩子也没干过这样出格的事,要是男眷倒简单,学里打手板,族里长辈也能打板子,再过分点,就送去庄子里,关起来读几年书也好了。 偏偏二房刚回京,况且看二房夫妻的意思,都是护崽的,怎么也不能逼着他们处罚凌霜。 娄老太君一时也僵住了,只能按兵不动,先把年过了再说。 其实回去娄二奶奶就和娄二爷关起门来吵架了,娄二奶奶嚷了一通“都是你惯的” “无法无天了她” “你就半拉半送吧,再这样下去迟早闯出大祸事来!” ,娄二爷只是温和地赔着笑,在旁边吸了一袋子烟,间或插一句“本来就说好的,也不能怪她”,惹得娄二奶奶更加咆哮不止。 四个女儿在外间听着,卿云愁得不行,娴月困得打呵欠,只有探雪啃着糖人问“招赘是让我娶老婆是吧?”,把凌霜也逗笑了。 说起来,他们夫妻这点还是好,吵架不当着孩子们,半个时辰也吵完了,门开了,娄二奶奶虽然沉着脸出来,但还是消了不少气,看见四个女儿可怜巴巴看着自己,叫道:“四娘,打个手绢子来,看探雪吃的这样子,哪有点大家小姐的样子。” 她拎着探雪走了,大家都放下心来。 很快娄二爷也拿着烟袋踱了出来,仍然是温吞吞的,凌霜和他对了个眼神,娄二爷朝她挤挤眼睛,父女俩心照不宣,是渡过一劫的意思。 到晚上去吃团圆饭的时候,娄二爷已经可以拿这事开玩笑了,娄二奶奶催着几个女儿走在前面,凌霜落后一点,娄二爷凑过去道:“这场破天门应该没有返场了吧?” “那可难说。”凌霜故意吓他。 “我这老骨头可经不起一场了。”娄二爷笑道。 “行,那就先不返场了。” 凌霜心下知道父亲是包容自己的,伸手搀住他手臂道:“来来来,我来搀着点您老人家,今晚上就是我摆的赔罪宴,请你坐上席,三头鲍也给您老人家炖一盅。” “那可真是托福了。” 全家的人里,他们俩其实是最爱说笑的,眼看着已经走到了摆团圆饭的前院正厅,娄三奶奶这个家还是当得不错的,张灯结彩,灯火通明,而且席面也张罗得好,男眷女眷其实是分开坐的,戏台上正唱着郭子仪七子八婿满床笏的故事,喜庆非常。 女眷也有三桌,长辈一桌,都是族中年长的女眷,王老夫人做贵客,很快鲍鱼都端上来了,一人一盅,确实炖得软糯入味,娴月坐在卿云和凌霜中间,仗着外面戏吵,谁也听不见,轻声开玩笑道:“娘恐怕吃不下。” “娴月。”卿云制止地道。 她自觉凌霜白天闯祸是自己的责任,又担心她受责罚,又担心老太君生气,年夜饭也没好好吃。 来的时候要从祭祖的礼服换成吉服,她本来不衬鲜艳的颜色,梳头时忙着劝解娄二奶奶,首饰也没注意,娴月今天也不帮她注意,所以打扮只是平平。 果然吃完饭,聚在暖阁里守夜前,就听见玉珠碧珠和族里一个熟识的女眷嘁嘁喳喳说话,发出一阵笑声,那女眷看了卿云一眼,隐约听见一句什么“不过如此”。实在让人生气。 老太君年老怕冷,暖阁里地龙向来烧得滚烫,人又多,挤在一起不好出来。凌霜开始守夜之前出来透气,听见里面叫道:“都进来,老祖宗要行酒令了。” 她在阶下的梅花树边找到了娴月。 “你在打什么坏主意呢?”她见娴月盯着梅花出神,道:“还不进去,等会冻着了,又天天咳嗽,吵得我睡不着。” “等一等,马上给你看出好戏。”娴月笑眯眯,靠着廊柱。 “等什么?”凌霜问。 娴月只嘘了一声,不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指着树上的梅花道:“你把那枝梅花给我弄下来。” 她指的是树梢的一枝,凌霜直接踩在栏杆上,伸手一攀,摘了下来。卿云在背后道:“你们干什么呢,怎么还不进来,老祖宗叫了半天了。” “来了来了。” 娴月将那梅花插在鬓边,又拿出一面小镜子来照了照,笑起来,挽着卿云的手,和她一起进去了。 一进暖阁凌霜就猜到她打什么主意了。 之前吃团圆饭,众人又是吃饭,又是听戏,还没看清楚。 暖阁里灯火通明,又安静,她们三个一起进来,客人都转头看过来,顿时就分出了高下。 卿云其实是生得最端庄大气的,但世间没有两全法,太过端庄,就少了点情态。 况且她这次妆容发饰都不算用心,被娴月这样的家伙在旁边一衬,就不太行了。 娴月带着点病容的美貌,穿上鲜妍明媚的朱红,如同胭脂染霜雪,说不出的可怜可爱。 她云鬓低垂,鬓边簪着朵红梅,她偏不插稳,梅蕊颤巍巍,衬着她花瓣般的唇,秋水般的眼,实在是情态万千。 风流袅娜的美貌最怕流于轻浮,她鬓边戴着一支点翠的凤钗,凤口衔珠,是今年娄二奶奶手上最大的那颗东珠,有拇指大小,不知道她怎么连夜找人镶好的,珍珠的光华十分沉稳低调,几乎是庄严的,一下子就把气质镇住了,整个人都透着贵气。 她这样一衬,一个是利剑,一个是盾牌,锋利的剑总是更惹眼的,顿时就把卿云比下去了。 有会凑趣的女眷,顿时就叫了一声好,笑道:“早听说二房的女儿好,我只不信,原来是这样神仙般的美人,快来给婶娘看看,是叫卿云吧,婶娘听人说过……” “我是娴月。”她笑着纠正,走过去先行礼道:“婶娘好。” 娄二奶奶连忙上去替她谦虚。 那女眷又笑着夸她生的好女儿,顿时满席热闹得不行,女眷们拉着娴月看一阵,赞叹一阵,又夸奖卿云和凌霜,卿云性格忠厚,并不介意,她坐在娄老太君身边,看着娴月出风头,满眼都是高兴。 凌霜知道娴月的鬼主意,凑近去看她的凤钗,故意问道:“不是说元宵节镶出来戴吗?怎么现在就戴上了。” “元宵节再给姐姐戴,我今天不过戴着玩玩罢了。”娴月笑微微地道。 “你喜欢就给你戴了,又还什么。”娄二奶奶道。 娄老太君并不说话,只是摩挲着卿云的头发,卿云不知道她的意思,只是回过头朝她甜甜一笑。 真不怪长辈喜欢她,真是又坦荡又纯良,一派真心,凌霜感觉自己要是到了六十岁,估计也抵不住这样的笑。 越是有机心的人,越喜欢卿云这种聪慧又正直的性格。 果然娄老太君就在贴身大丫鬟锦绣耳边说了什么,锦绣有点惊讶,但还是点头去了。过了一会儿,拿了个紫檀的木匣子来了。众人都知道是给晚辈的压岁钱,也并不介意。 守夜到子时,放了鞭炮,又饮了屠苏酒,大家都有了困意。 老太君于是打发女孩子们先回去睡觉,她自己和几个老妯娌留下说话,媳妇们也要伺候。让锦绣打了个灯笼,送她们几个回去。 锦绣送到了,坐下喝了杯茶,从袖子里拿出几个红包来,分给她们,祝道“小姐们岁岁平安。”她们也纷纷回礼,道“锦绣姐姐也岁岁平安”。 她又给了各人一个小匣子,像是放首饰的,只说“是老太太的一点心意,给几位小姐戴着玩”。 “这怎么好意思呢……”卿云推脱。 锦绣却把她的那个小匣子重重捺在她手里,道:“听说今年海货来得晚,老太太也是怕姑娘们没花戴罢了。” 卿云听出这是跟前些天的鲍鱼有关的意思,只好收下了。 锦绣刚走,探雪就忍不住拆开了,果然是支小玛瑙簪子,雕着个小牛,正是她的属相。 娴月和凌霜的都是錾着字的金钗,娴月的刻的是“贞静”,凌霜的是“贞顺”,训诫的意思昭然若揭,娴月只是笑,凌霜直接道:“真烦人,凑一块融了得了。” 那边卿云却已经打开她的小匣子,顿时发出一声惊呼。 她向来稳重,能让她惊讶的事,一定不寻常,事实也确实出人意料——只不过对于娴月和凌霜都是意料之中。 铺着绒料的小匣子里,嵌着一颗大东珠,虽然年份比娴月的那颗略老一些,但整个却大出一圈,光芒更是又明亮又干净,连一点瑕疵也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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