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头鲍,亏你说得出来,这是吃鲍鱼还是嗑瓜子呢。” 娄三奶奶一边打牌一边道,其余人顿时都笑了。 鲍鱼的大小,是按一斤有几只来算,十二头鲍就是十二只这样大小的鲍鱼才一斤重,确实有点太小了。 “那也没办法,现买肯定是来不及了,就算找到,只怕比金子还贵呢。 鲍参翅肚是年下的惯例,还好老太太的还够得上。”冯娘子赔着笑道。 “那也不成哪,老太太吃,让客人看着,成什么道理。”娄三奶奶皱起眉头,道:“要是撤了更不行,说我当家当得都成叫花子了,连吃食都没有了。 偏偏赶在年下出这事,库房是谁在管,怎么出这样的纰漏?” “也不是库房的纰漏,往年都是去海货行买去,今年全城的海货都迟了十天,要等年后才补货呢。”冯娘子解释道。 “那也不管,只找负责人的事就完了,一顿板子少不了……”娄三奶奶严厉得很。 王老夫人笑着打圆场道:“大年下,怪可怜的。 反正咱们家过年,也不是外人,客人席上少点也没什么……” 既然年后能补货,那不过是过年的宴席差些,所谓的客人席,也就是王家的人了。 王老夫人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娄三奶奶却还拉着不放道:“那可不行,哪有外面的客人供得上,反而委屈自家贵客的道理,只是急切间找不到罢了,二嫂,听说你在扬州还有个海货行的,你们铺子今年也晚了吗?” 娄二奶奶一直只是笑眯眯看着,听到这话,知道她是图穷匕见了,道:“我家倒不晚,这次上京,也带了些干货来,只是不知道要多大的。” “往年老太太都是吃五头的,今年换了个师父,用鸡汤煨的鲍鱼最好,所以换了三头的。 客席上也用三头,我算算,年下两场,年后又要待客,只怕要准备十来斤鲍鱼呢。”她拉着娄二奶奶的手道:“二嫂要是有,真是救命了。” “十斤没有,三四斤还是凑得出来的。”娄二奶奶淡淡道。 “那真是太好了,我等会就让冯娘子去拿,只千万帮我兜一兜,别让老太太知道,我从公账上补钱给二嫂。”娄三奶奶笑得亲热。 娄二奶奶知道她补钱也补不了多少,索性道:“哪里的话,补钱就见外了,就当我送老太太的礼物罢了。” “哪能呢,钱是一定要补的。” 晚上散了场,娄三奶奶果然让冯娘子跟着来拿鲍鱼了,娄二奶奶从贴身小袄里解了钥匙,让黄娘子去拿了鲍鱼来,果然是绝好的三头鲍,冯娘子笑得脸都开花了“这真是好东西,一斤只怕能发出七八斤呢。” “这是古法制的,一斤鲍可以发十斤,什么东西都不用加,只用鸡汤一煨就行了。”娄三奶奶淡淡道。 凌霜和娴月都在,不明白经过,卿云的丫鬟月香过来,附耳说了。 两人的眼神都冷下来,冯娘子千恩万谢走了,过了一会儿,又打发个丫鬟过来,送了十两银子,道“三奶奶说,年下太多帐要算,先支十两给二奶奶,等年后再补,请二奶奶包涵。” 今年海上有风暴,海货都涨了价,十两银子连半斤鲍鱼都买不了,冯婉华这不是补钱,明摆着是气人呢。 丫鬟一走,室内许久没人说话,娄二奶奶坐在凳子上脸色阴沉了一会儿,忽然拿起那十两银子。狠狠往门外一扔,直接扔到雪里去了。 卿云示意一下,月香去外面捡了过来,她仍旧把银子放回桌上,端了茶来,劝解道:“娘不必为这等小人生气,不过是件东西罢了,况且娘也不是怕她,主要是顾着老太太的脸面,这鲍鱼她究竟也吃不到多少,只当咱们招待了一番王老夫人和客人们罢了。 也可见她的眼界小,专在这种小事上用工夫,让人可笑。” 她一番宽慰实在到位,娄二奶奶果然就释怀不少,道:“谁说不是呢,还笑我商家女,她冯婉华倒是比我还小家子气,一点鲍鱼,值得这样算计。” 探雪是最后听懂的,也攥紧拳头,道:“要是我,我就不答应,我不给她能怎么办,她还能抢我的不成,哼!” 顿时众人都笑了。凌霜教她道:“要是这世上的事都能这样简单就好了,你仔细琢磨三娘的话,就是坐山观虎斗呢,要是娘拒绝了,她也没损失,受冷待的是老太太的娘家人。 咱们有鲍鱼是明显的事,老太太知道了,虽然知道是三娘的错,难免会怪娘不替她兜着。 娘也不会真看着王老夫人受这样的气,总归是为了大家面子上好看,这才是当家的道理。” “那三娘这么坏,老太太就把三娘赶下去,让娘来当这个家啊。”探雪毕竟是小孩子,想事情还是简单。 凌霜又笑了。 “这世上人和人相处,不是看好与坏的。 三房当了十来年的家,和老太太已经是一体了,舌头牙齿都有打架的时候呢,你看这件事上三娘苛待老太太的娘家人,做得可恶,但其余的事上三娘也许最得她心意呢,只要三娘好用的部分多过她的坏心思,老太太都会包容的。 世人很多时候都是这样,就算关系中有着许多龃龉,但因为利益相同,还是会过下去……”她认真教探雪。 “或者老太太早就不愿意养着那么大一家人了,三房也可能只是在给老太太当枪呢?”娴月忽然笑眯眯地说了一句。 她看起来病恹恹又风流袅娜,其实心思最重,一句话说得探雪都吓懵了。连娄二奶奶也不赞同地“嗐”了一声,阻止她继续往黑暗的方向引导。 但凌霜还是采用了她的意思,对探雪道:“总之你以后要多听多看,少说话,凡事自己在心里多思考几遍,不要太冲动。 不用把人想得太坏,也不用太天真,比如这事,不要觉得全是三娘坏,老太太好,要是三娘真和老太太那么不合,那早就暴露了,老太太也容忍不了了,怎么会让她当家到今天了。 就像很多小姐彬彬有礼,丫鬟却跋扈势利,你多想想,就明白这道理了,有时候别人合伙演戏诈你,也是可能的……” “但我们始终要相信一点,自己行得端坐得正,大事无亏,别人总归不能把你怎么样,当然,小事上能多花点心思琢磨就更好了。”卿云也总结道。 “这才是正道理呢。”娄二奶奶正色道。 众人说了一会话,就散了,晚上睡觉时凌霜先睡下了,娴月坐在镜子前面卸妆,桃染和小丫鬟拿着两把梳子替她刷头发,她端详了一下镜子里的自己,忽然噗嗤一声笑了。 “其实真要找回这个场子,也不是什么难事。”她对着镜子道。 “你别又起歪主意。”凌霜看着书,头也不抬:“到时候娘又要说你了。” “不干你的事,你看着就行了。”
第7章 祠堂 年下再没有别的事,唯一一段节外生枝,是祭祖的时候,大爷不在了,是该娄二爷领着子弟去祭祖的,照例是男子一班,女子一班,男子随着娄二爷祭拜上香就是,女子却要跟着娄老太君奉菜倒酒,还要象征性地洒扫宗祠,但却不能唱名祭拜,只能一起拜了就下来。 每年在扬州的时候,为这事凌霜都有点脾气,扬州还是二房自己祭拜,都是一起拜的,她都挑剔。 京城规矩这样分别对待,一大早就把女眷都叫起来,去宗祠开门洒扫,虽然不过是做个样子,玉珠碧珠姐妹更是十指不沾水,就在一边嘁嘁喳喳说话,但一扫完,娄老太君就带着她们出来了,凌霜忍得差不多,于是要回房去,被娄二奶奶叫住了。 “你去哪?”娄二奶奶叫住她:“男人们先拜,拜完了我们还要进去收拾呢。然后我们在庭院里拜,求族宗保佑。” “我们在哪拜?”凌霜的眉毛顿时挑了起来。 “女子不能进宗祠拜,这是咱们家的旧规矩了,三妹妹不知道吗?”玉珠一到有机会挤兑三房的时候就特别灵敏。 “不能进宗祠拜,但能进去洒扫端菜伺候人是吧?”凌霜沉着脸道。 娄二奶奶暗暗把她捏了一把,是警告的意味,面上笑得一脸端庄:“这也是伺候老祖宗们,是有福气的事。” 于是众女眷就在外面偏厅等着,听族里长老放了鞭炮,男眷进入宗祠,挨个唱名,这时候娄三奶奶比自己进去了还得意,道:“听,三房长孙娄玉麒,这是在念玉麒玉麟的名字呢。” 凌霜本来还忍着的,卿云知道她别的事都好,就在这些事上特别牛心古怪,一直在拍着她的背,哄小孩一样,但当妹妹探雪跑过来的时候,凌霜的脸还是一下子沉下来了。 “你怎么在这里?”她问探雪:“爹呢?” “爹在拜祠堂呀。” 探雪一脸不解,手里拿着一把糖人,身后跟着黄四娘,显然刚刚是四娘把她带出去买糖人了。 玉珠碧珠一直只把卿云当最大的敌人,也知道娴月生得绝色,是大威胁,对凌霜这个三妹妹倒不在意,因为她老是有点漫不经心的,什么宴席都不出风头,整个人都无可无不可的。 这还是她们第一次看见凌霜露出有所谓的神色。 原来她的眼睛是这样漂亮一双丹凤眼,带着怒气的时候,眼尾更是飞扬,肤色如霜雪,发色墨黑,整个人说不出的生动,像个雪美人一下子活了过来,生机勃勃,也不知道她身上哪来的一股气势,让人不敢对视。 连娄二奶奶都避开了她的目光。 “娘,咱们来的时候,可是说好的。”她冷冷地说道:“早知这样,我就留在扬州了。” “别说傻话了,大家都回来,你一个人留在扬州干什么。” 卿云见势不妙,立刻半哄半骗地拉住她的手臂,安抚地笑着,想把她拉去一边茶座坐下。 凌霜却直接一个转身,卿云直接拉了个空,她盯着娄二奶奶,见自己娘亲只是尴尬地咳了一声,没有回答的意思,顿时冷笑了起来。 “好。” 她只说了这么一句,直接抓起探雪的手臂,探雪正啃糖人,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都被她拎了起来。 她拎小鸡一样拎着探雪,穿过回廊,一众女眷都匆匆跟在后面,尤其三房兴奋得不行,只当她要发疯了。 她径直带着探雪,到了祠堂门口,女眷们顿时都不敢进去了。 虽然是同族男眷,但到底男女有别,凌霜却不管这些,带着探雪往里面一走,穿过庭院,进了威严的娄家祠堂,娄二爷跪在最前面,族老正站在一边唱着名,满地跪着穿着吉服的男眷,忽然闯进来两个女孩子,顿时都愣了。 凌霜把探雪往族老面前一放,道:“二房加一个名字。” 族老是个七八十岁的老者,一时竟忘了训斥她,竟然下意识道:“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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