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在那丝悸动方才浮现的时候,一股更加浓烈的疲惫感便扼杀了那丝微不可察的悸动。 沈若怜张了张嘴,又抿下唇,想说的话太多,一时竟不知该从何说起。 倒是晏温,等了片刻,率先开了口。 “那夜的事,是孤误会了你,后来孤才知道,那件……” 他顿了顿,好似有些难以开口。 “那件衣裳白玥薇说是让你拿着帮忙修补,本已打算还回去的。” 男人的声音清朗润泽,低低的柔柔的,像春日山涧流淌的清泉,潺潺流过她心底。 她小小的怔了一下,随即明白晏温说的是那件宝蓝色的衣裳,而他能这样说,定然是去向白玥薇求证了的。 白玥薇替她说了谎。 虽说白玥薇是他表亲,但到底也是个姑娘家,沈若怜难以想象,一贯自持端方的太子殿下,是如何同白玥薇说出那种话题的。 沈若怜不知道该怎么回他的话,毕竟他们这次的不愉快实在闹得有些大,而一切的起源,都是那件衣裳,只是一想到太子哥哥主动对她承认错误,她憋了许久的委屈到底得到了舒缓。 默了默,她忽然问,“小薇薇,她还好吗?” 她那天走得匆忙,根本没来得及跟白玥薇说一声,在寺庙里这些日子,她也让裴词安替她去白府抵过消息,但裴词安每次都说没见到白玥薇的人。 晏温手底下顿了一下,声音里忽然带了几分无可奈何的笑意: “听闻她在你走后,便被她哥揍了一顿,后来不知怎的,又被她姐也好一顿打,据说如今还在关着禁闭。” 沈若怜有些尴尬,毕竟白玥薇去青楼就被白大哥打了,而她和白玥薇一起去,晏温不仅没训她,反倒被她给撵了出去。 两厢一对比,沈若怜就觉得越发羞愧。 她微微低下头去,耳尖有些发烫,然而过了片刻,她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一想到白玥薇被打的样子,她就忍不住。 小时候白玥薇调皮,不少挨白煜的打,沈若怜和白玥薇关系好,晏温又是白玥薇的表哥,两人当时经常一起看到白玥薇被打的画面。 白煜在后面追着打,白玥薇在前面捂着屁股吱哇乱叫的样子属实让人记忆深刻。 她这一笑,身后的晏温也跟着低低笑了一声,似乎也是想到了从前白玥薇挨家里打的样子。 沉闷的气氛被这两声笑给破开,两人之间原本凝滞的氛围瞬间松快了下来。 “嗯……” 沈若怜抬头看了看天,繁星在头顶轻晃,“哥,其实,这一年多是我不懂事,那日的事,也多谢你替我隐瞒。” 她的语气轻轻的,带着几分释然。 “这段时日在寺庙里我也想了许多,我觉得从前是我太不懂事,给你带来了诸多困扰,往后……往后不会了,我会听你的安排,嫁给裴词安,我觉得、我觉得他会对我好的。” 只是从此,东宫便不再是她的家,她会和裴词安成为一家人,皇宫,成了自己逢年过节奉召才能进去的地方。 她说完许久,迟迟不见晏温回应,若不是他还在时不时推一下自己,沈若怜都以为他已经走了。 她有些疑惑,把自己方才说的话又回想一遍,觉得应当没有什么惹他生气的地方才对。 沈若怜心里有些忐忑,“皇兄,我是不是哪里说错了……” “同他相处得很不错?”她的话轻易被晏温打断。 沈若怜顿了一下,想了想,如实回答,“很开心,他对我也很好。” 她忽然想到什么,语气里带了一丝轻快,“对了!他还会打叶子牌,打马吊,投壶!” 沈若怜从前没接触过这些,如今正是新鲜的时候,又有些孩子心性,一说起来这些很快就忘了同晏温的不快。 她掰着手指头细数,“还有打水漂,嗯……对了,他骑马也很厉害,还说等我好了教我去骑马,他……” “扶好。” 沈若怜叽叽喳喳的,像只快乐的小麻雀。 然而话还没说完,晏温突然握住她的肩膀,将秋千停了下来,声音里听着有几分沉闷的冷意。 沈若怜面对着黑沉的夜色和池塘,看不见他的脸,但她料想他定然又是一脸无可奈何的责怪。 她吐了吐舌头,重新抓住绳索,“知道啦。” 许是方才两人想起了小时候的经历,许是此刻的场景同幼时太像,又许是沈若怜将一直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她觉得两人之间现下里的气氛,是这一年当中最轻松的时候。 她暗暗想,原来放下也并不是一件难事,而且感觉只要自己真正不再缠着他,那他们两人还是能回到从前亲密无间的兄妹关系的吧。 一阵夜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盖过了远处的虫鸣,池塘里泛起银波。 沈若怜抬头看天上的繁星,忽然忍不住问,“皇兄,你打算什么时候与孙小姐成婚?” 她不喜欢孙婧初。 孙婧初从小到大就是京城所有姑娘家父母眼中“别人家的孩子”,尤其她和孙婧初还是学堂里唯二的两个姑娘,便愈发被人拿出来比较。 甚至晏温曾经也在她满手泥巴从外面跑回来的时候,说过她几次,让她同孙婧初多学学女红。 后来她就发了狠学习刺绣和制香,终于在这两件事上超过了孙婧初。 虽然她不喜欢孙婧初,但太子哥哥喜欢。 “皇兄和孙小姐,其实真的很般配的。”她忍不住补充了一句。 怕他不信,又道: “真的,孙小姐这样的大家闺秀,很好……” 她不想夸她别的,就只说她很好。 可其实沈若怜觉得自己也很好,因为裴词安就经常说她是世间最好的姑娘。 裴词安从不对她撒谎。 等了半天,晏温没回她,沈若怜也就没再问。 她想,他定是不想同她说起孙小姐的,毕竟孙小姐是他心上人,他不愿同别人议论她也是应该的。 其实她还有些想问,今天她昏迷时,摸在她脸上的是不是他,可说了方才那些话之后,她突然觉得,这些话问不问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兴许是她会错了意,其实那人是裴词安呢。 谁知道呢,问了反倒尴尬。 沈若怜耸耸肩,语气轻松,“哥,我想荡高一点儿,你推我。” 晏温手上一顿。 沈若怜本以为他不会同意,没想到过了片刻,他竟低低应了一声“好”。 晏温的手在她背上用力推了一下,沈若怜霎时朝前飞去,强烈的惯性让沈若怜不禁心跳加速。 她闭着眼,“再高些!” “抓紧。” 冷风扑面而来,耳畔的虫鸣声尽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呼啸而过的风声,心跳快速而强烈,血液似乎在身体里奔腾。 失重的感觉让沈若怜生出一种释放的快感,她忍不住对着夜空大喊了两声。 然而话音未落,远处却传来秋容的呼声,“公主!公主你在那边吗?!” 接着便是一阵急促的奔跑声。 沈若怜吓了一跳,下意识不想让秋容看到她与晏温这么晚在一起的画面。 晏温手上动作也停了下来,沈若怜手忙脚乱想从秋千上下来,却不想,因为太过慌乱,裙子钩在了秋千上,还没反应过来,她就从秋千上扑向地面。 沈若怜惊呼一声,手在空中胡乱抓握了半天,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然而下一瞬,她整个人便投入一个坚硬的怀抱里。 男人的胸膛结实而宽阔,衣衫上有些微潮气,隔着衣衫的微微凉意沈若怜似乎能感觉到胸膛泛起的火热。 她的心猛地一紧。 “皇、皇兄……” 他此刻是将她打横紧贴在怀里的,左臂绕过她的膝弯,右臂从她身下绕过,手掌箍在她的左侧肋骨处,似乎……更靠上一些,不小心搭在了那处柔软边缘。 男人手心干燥的温热徐徐传来。 她很少被他这样抱,即使是小时候,他也只允许她搂一搂他。 在沈若怜看来,只有抱自己的心上人,才能用这个姿势,可他现在就这样抱着她,同他今日抱孙婧初出水时一样。 被强烈的男性气息包裹着,沈若怜的心脏几乎都要跳出了嗓子眼,四周的一切似乎都变得慢了下来,她能感觉到他微微起伏的胸口,也能听到他几不可察变得低沉而缓慢的呼吸。 她忽然又想起了那日在她耳后游走的手指。 要命了…… 她下意识抬头看他,却猝不及防对上一双平静无波的双眸。 沈若怜呼吸一滞,就见他压下眼皮轻扫她一眼,眼底透着疏冷。 她像是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让方才所有的旖旎瞬间烟消云散。 她下意识挣扎着从他怀里站了起来,无措地盯着鞋尖,一只手捋了捋鬓边碎发,又似乎觉得如此太矫揉造作,干脆将双手背在身后掰扯着手指头。 “多谢皇兄,我、我……” “下次注意。” 晏温沉沉打断她,声音听着再不复方才的温和,语气里透着几分紧绷和克制。 沈若怜知道他定是又误会了自己,以为这又是自己的一次“蓄意为之”。 她急忙开口解释,“我、我这次真的不是故意的,其实皇兄不必管我,我最多就只是小小摔一下而已,我真的没有故意……” “孤知道。” 晏温蹙了蹙眉,似乎对她这话有些不悦,低低道,“孤又没说什么,你——” 他的目光落在她微红的眼尾,顿了顿,叹了口气,“罢了,回去吧,下次小心些。” 沈若怜见他皱眉,心里更加忐忑,为了表示自己方才说的都是真的,她急忙道: “对了,皇兄,如今我也回宫了,之前不是说给我和裴词安定亲么,皇兄可以召、召裴家进宫商议此事了。” 沈若怜的脸有点红,让她一个姑娘家说这些事实在有些难以启齿,但她为了和他重新做回兄妹,逼着自己说了出来。 说完,她看了看晏温,不知为何,觉得他的脸色似乎更加不好,眼神也冷了许多。 沈若怜挠挠头,看了眼秋千,“要不——这个秋千也拆了吧。” 这样他总不会以为她还惦记着他吧。 晏温没搭话,视线落在她因颔首而露出的颈部线条上,月色朦胧中,他有一瞬的恍惚,面前的姑娘似乎同那夜寒山寺静跪佛像前的恬静身影短暂重合在了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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