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两人都转了身正对着裴词安, 为了不让他看出异样,沈若怜努力挤出一抹笑意, 俏皮地偏了偏头,糯糯出声,“嘉宁多谢皇兄,皇兄也是世上最好的哥哥。” 说罢,她顿了一下,好似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娇声道: “对了,皇兄不是要去看赵大儒的真迹吗?现下还不去吗?反正皇兄对这府邸也熟,就让李公公陪你去看吧,我想和词安在这府里随便转转呢。” “好”,晏温认真看了她一眼,随即看向裴词安,温润儒雅的面容上满是谦和,“如此,便劳烦裴卿代为照看嘉宁了。” 沈若怜在心里默默腹诽,谁需要照看了,又不是小孩子。 晏温走后,沈若怜欢欢喜喜派人将镜子收好,又等了会儿,两人才从正厅里出来。 裴词安看了看天色,阳光和煦,微风不燥,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时候。 “公主打算先去哪里看看呢?” 沈若怜其实也没想好去哪里逛,况且她对这院子兴趣也不大,方才那么说,也只是不想和晏温再在一起待下去而已。 她想了想,随意指了一处花园,“要不就去那边吧。” “好。” 两人一道朝后面一座花园里走过去。 此时正值初春,花园中花木繁茂,满树枝叶清亮如新,树下浓荫如盖,青草离离,叶尖上翻滚着晶莹的露珠,水榭华庭临水而伫,池水索回,山峦缭绕,精致典雅却又不失大气磅礴。 花园的西边一泓湖水镶嵌于葳蕤的草木之间,碧波荡漾,绿柳含烟。 湖中间点缀着一个湖心岛,岛上耸立着一间两层的八角亭,亭子是封闭式的,只在周围开了些窗户,在湖的南边有一条通往湖心亭的鹅卵石小路,湖的东侧岸边则停了两艘小船。 沈若怜他们在湖东侧,离那小路有些远,便也没想着要过去,只遥遥瞧了那湖心亭一眼,继续朝前走着。 “这处亭子倒是妙,想来若是在窗边置张软塌,一壶甜酒、一张琴,春日赏花、冬日看雪必定十分惬意。” 沈若怜顺着裴词安的描述想了想,觉得那场景确实十分悠闲自然,点了点头,认真道: “确实不错,回头我就让人布置,琴就不要了,换成棋吧。” 五子棋。 其实她想说换成骰子呢,后来觉得自己这么说实在有损那种风雅,话到嘴边才改了口。 沈若怜跳过一块儿青石板,回头面向裴词安背着走了两步,身后春色如锦,衬得她越发娇俏艳丽。 她明亮的眸中落着春光,笑意盈盈看向他,“到时候你可以来找我玩呀,叫上白玥薇,我们三个打叶子牌!” 裴词安伸手虚扶她,“公主小心,此处路不平,转过来好好走。” “唔。” 沈若怜乖乖地点点头,却在正准备回身的时候,踩空在了两块儿石板中间,身体猛地朝一旁倒过去。 “呀!” “当心!” 所幸的是裴词安方才就在虚扶着她,此刻恰好眼疾手快将人接住了,只是他扶得太匆忙又用力,沈若怜被他带得整个人扑进了他怀中。 一阵清甜扑面而来,怀中温软的身躯使裴词安身体一僵,下意识低头,看到她正用一双因为受到惊吓而湿漉漉的大眼睛,仰头看向自己。 裴词安脑中忽然空白了一瞬,无意识吞了下口水,将她扶着站稳,这才松开她,后退一步,拱手道: “臣冒犯了。” 其实裴词安的容貌也算得上俊朗,只是因为有晏温珠玉在前,沈若怜从前便没怎么在意过,现下见他立于海棠树下,身上穿一件天青色直裰,腰带一丝不苟地束着,衣袂随风而动,恭瑾中又显出几分飘逸。 他的眉眼修长舒朗,耳尖微微泛着红,柔和的眼底隐约有一丝淡淡的局促,微低着头,又忍不住瞥眼看她。 看出他是在强装镇定,沈若怜忽然忍不住娇声笑了起来,笑容里流露出狡黠。 对面的裴词安先是一怔,过了片刻也忍不住跟着她笑了起来,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笑声越发清朗。 直到沈若怜笑得腰都酸了,裴词安忙过来扶了她一把,“公主别再笑了,当心岔气儿。” 沈若怜摆摆手,缓了会儿,深吸几口气,方才冷静下来。 “你刚才在笑什么啊?” 裴词安的耳朵又红了,定定瞧着她,轻声道,“公主笑得开心,臣便开心。” 沈若怜被他看得面颊有些发热,心里却悄然划过一丝暖流。 同他在一起时,与晏温带给她的那种剧烈的悸动不同,裴词安更像是春光柔柔洒在了心上,有种无声的温暖。 裴词安也是世家大族里出来的清贵公子,骨子里透着风流恣意,她见过他同孙婧初说话时的样子,大方张扬,丝毫不像同她在一起时的拘谨。 沈若怜想裴词安应当是真的在乎她吧。 她抿了抿唇,过去拉了他的胳膊走到一旁的石凳上坐下,掏出个白色的荷包,笑着递给他,“给。” “本来绣了个宝蓝色的,可听说你不喜蓝色,便换成了白的,也不知你——” 裴词安握紧荷包,蹙眉疑惑道,“公主听谁说臣不喜欢蓝色的?” - 湖心亭的二楼上,晏温负手立于窗前,微风轻轻吹拂窗子上的纱幔,远处花园中的两人在白色的纱幔外若隐若现。 即使离得有些距离,晏温还是清楚地看到沈若怜将一个白色的荷包递到了裴词安手里。 他摩挲着手中的佛珠,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面容沉静,眼底仿若盛着一汪深潭。 过了会儿,身后传来脚步声,晏温收拢起眉宇间的晦暗,神色恢复如常。 “殿下——” 李福安上前来,“孙淮书孙大人方才去了东宫,听闻殿下在公主府,如今人又从东宫出来,在公主府外候着殿下呢。” 晏温沉默了片刻,收回视线,俊朗的面容仍旧如平日一般温和清隽,微微颔首,“走吧。” 说罢,转身朝楼梯走去。 李福安跟在太子身后,视线越过窗帘,飞快朝太子方才视线凝住的地方扫了一眼,却发现那里空荡荡的,只有海棠花枝在风中轻轻摇曳着。 李福安又回过头瞧太子仪态端方的背影,有些摸不着头脑。 及至到了楼梯处,晏温忽然顿住脚步,沉吟了一下,吩咐李福安,“叫小顺子去同嘉宁说一声,就说孤要回去了。” 吩咐完,他下了楼朝亭子外走去,只是脚步似乎比方才来时,要慢了一些。 李福安心想,太子殿下定然是等嘉宁公主前来相送吧,毕竟公主如今住在宫外,殿下要是回了宫,两人一两个月见不到面都是常事。 他不由也跟着放慢了步子,耳朵还警觉得听着四周动静,可直到两人都走到了前厅,才只等来了一个气喘吁吁的小顺子。 晏温脚步似乎顿了一下,李福安飞快瞅了太子一眼,低声问小顺子,“可是没找到公主?” “找到了!找到了!” 小顺子抹了一把汗,没察觉出李福安神色的异样,老实回答: “奴才过去时,公主正在同裴大人下棋,听闻殿下要走,公主嘱咐奴才同殿下说,她就不过来送殿下了,叫殿下慢走,回去后请殿下替她多去给皇后娘娘请——” 小顺子话音未落,头顶忽然传来一声冷笑。 他一阵错愕,下意识抬头,便看见殿下正面色沉冷地盯着手里的扳指看,唇角挂着一抹讽刺的笑意,“下棋?她会下个哪门子棋?” 小顺子从未见过太子这样的表情,魂都要吓飞了,他求助般看向李福安,下一刻却又听太子温声道: “孤知道了,走吧。” 温润清朗的声音,同从前无异,好似他方才看到的那一眼是错觉一般。 这次晏温再未刻意放慢步子,脚步沉稳迅速地出了公主府的大门。 门外东宫的马车旁站着一男一女,男子身形挺拔,仪态端正,女子亦是亭亭玉立,温婉大方。 见太子出来,两人迎了上去,孙婧初跟在哥哥孙淮书身后,蹲身对太子行了礼。 晏温视线在孙婧初身上顿了一下,而后看向孙淮书,清逸儒雅的面容上挂着一丝和煦的浅笑,温声道: “屹之久等了吧,是孤昨夜未曾提前告知屹之孤要出宫一事。” 孙淮书此前是太子伴读,知道太子就是这般仁厚恭谦的性子,对于太子略显自责的话,他虽恭瑾,却也未见惶恐,只笑说: “殿下何出此言,能为殿下效力,臣何来久等一说。” 说着,他侧了侧身,让出身后的孙婧初:“家妹昨夜收到殿下送来的字帖,心中感念殿下挂怀,今日想同我一道来当面对殿下道谢,臣便自作主张将她一道带来了,还望殿下勿怪。” 晏温淡然一笑,“屹之哪里话,说起来孤也有些时日未见孙小姐了。” 他看向孙婧初,眼角眉梢尽是温和,“孙小姐近来可好?” “承殿下福泽,臣女一切安好。” 孙婧初今日穿了一身白色云丝长裙,头发精致地挽在脑后,发间简单插着一支白玉兰花簪子和一支银质蝴蝶流苏步摇。 她低头挽起鬓边碎发,步摇却几乎纹丝未动,显得仪态分外端庄。 晏温视线从她发间的流苏上扫过,垂了下眸,正要说话,忽听得身后传来一阵“哒哒哒”的脚步声。 几人同时回头,就见沈若怜提着裙摆从门里跑出来,粉嫩嫩的一团像只欢快的小蝴蝶,裙袂飞扬,一对红玛瑙耳坠在耳垂下跳跃,衬得她十分俏丽生动。 晏温眼底一漾,下意识蜷了手指,视线落在她手中。 ——那只提着裙摆的小手里还握着一只烟色荷包。 沈若怜脚步顿了一下,没想到孙婧初也在这。 且看她立在晏温面前眉眼含春的模样,似乎正同他浓情蜜意地说着什么,沈若怜看过去的时候,正好同她对上视线。 她轻哼一声别开眼,故意放慢了步子,理了理跑得微乱的头发,端着宫里嬷嬷教出来的仪态,款步走到晏温身前,先是唤了声“皇兄”,又转过去,仪态万千地同孙氏兄妹见礼,“孙公子,孙小姐。” 俨然一副皇家公主尊贵端雅的气度,但配上她这幅软糯娇俏的模样,便有些像急于模仿大人样子的小孩。 有些可爱。 晏温眼底不自觉染上一层薄薄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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