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又走了小片刻,来到一处竹林边缘, 小铃铛便葬在这里, 沈若怜还给它立了碑。 她走近一些, 瞧见那小小的墓碑旁竟摆了一盘小鱼干, 看样子还十分新鲜,她有些吃惊, “皇兄来看过它?” 晏温:“嗯。” 沈若怜走过去蹲下, 将自己准备的毛球玩具放在那盘小鱼干旁边,语气有些失落: “说起来,小铃铛还算救过我的命呢。” 晏温强调, “是我们。” 当初晏温带着沈若怜去郊外踏青,沈若怜贪玩, 一不小心就与众人走散了, 晏温去找她,等找到她的时候, 两人又都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恰在这时, 路边窜出一条毒蛇,虽然晏温眼疾手快斩了那蛇的蛇头, 但为了保护沈若怜,他还是被咬了。 当时沈若怜才八岁不到,吓得只知道哭,晏温撑着几欲晕倒的身体,带着她踉踉跄跄找了处山洞躲着,笑着拍拍她的脑袋安抚她。 谁料那蛇被斩杀时,另一条母蛇便在那附近,蛇的报复心极重,那条母蛇竟悄无声息跟着他们追到了山洞。 当时晏温意识已经陷入模糊,整个人靠在山洞壁上,只隐隐知道似乎有条毒蛇在朝他们靠近。 他有些认命,觉得自己前两年从那陷阱里捡了一命,大抵就是为了今日命丧于此。 可方才还哭得眼圈红红的小姑娘,竟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爬过来哆哆嗦嗦抽出晏温腰间的匕首,将他护在身后,举着匕首与那条毒蛇对峙。 那毒蛇模样十分可怖,还吐着信子,时不时发出冰冷的“嘶嘶”声。 他分明瞧见小姑娘剧烈颤抖的肩膀单薄而瘦小,可她将自己挡得严严实实,没有分毫退缩。 后来不知从哪里窜出了一只野猫,将那毒蛇撵走了,而那野猫似乎有灵性,就一直守在沈若怜周围,直到李福安他们找到他俩。 沈若怜就将它带了回来,取名小铃铛。 那次回来后,沈若怜连着做了半个月有关毒蛇的噩梦,他每晚都陪着她入睡后,才回自己房间。 月影西移,风里有了冷意,沈若怜拢紧披风,拍了拍小铃铛的墓碑,“其实小铃铛当年真的很勇敢,那时候它也只是一只半岁的小猫而已。” 晏温站在沈若怜身后,视线落在她蹲下后小小一团的背影上,忍不住温声道,“那时候的你也很勇敢。” 沈若怜没说话,心里有些酸楚。 她又在墓碑前待了一会儿,然后起身,和晏温走到池塘边的亭子里。 她知道,晏温有些话要同她说了。 月亮隐进云层里,她望着漆黑的水面,轻声说: “皇兄,当年是我耽搁了你的姻缘。” 不知是不是沈若怜和小铃铛有缘,虽然她只养了它半年,但已经对它十分有感情,所以小铃铛死的那天,沈若怜抱着小铃铛的尸体,在雨地里狠狠大哭了好久。 后来她就一病不起,甚至有段时间高热不退,太医都说回天乏术了。 那时候晏温十八岁,恰是要选太子妃的时候,可晏温为了照顾她,除了上朝协同父皇处理政务,便是没日没夜守在她身边照顾她。 如此,等到三个月后她的病彻底好了的时候,选秀也结束了,同他一起的三皇子与五皇子都选了妃子,只有他耽搁了过去。 从那之后,晏温好像便一心扑在了政事上,再没提过选太子妃之事,一蹉跎,便这么多年过去了。 晏温看了她一眼,她很娇小,就算是如今长大了,也只到他的胸口。 他温声笑了,“你怎的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孤那几年的确对于婚姻之事没什么想法,当初因着照顾你而没选到太子妃,恰好也遂了孤的愿了。” “说来,孤还要多谢你才是。” 沈若怜侧头看他。 不远处的池塘沿着岸边摆满了灯笼,一路延伸到远处,盈盈黄光倒映在水面上,微风拂过,池水微漾,亭子里垂下的洁白纱幔随风飘舞,不时划过他头顶的镂空金冠。 他就站在这缥缈的景致中,眸底落满细碎灯火,清隽温润宛若谪仙。 沈若怜眼眶发酸,喉咙有些紧,“那现在呢?” 晏温在她的注视下垂下眼帘,面朝池塘没说话。 沈若怜仰着头观察他,能看到他略微下压的眼皮上,蜿蜒着细细的淡淡的青色血管。 她的喉咙又紧又疼,嘴唇翕动半晌,才发出声音,“皇兄现在是找到了自己心悦的女子,所以不再排斥成婚一事了么?” 晏温负手而立,风灌进他的袖摆,他沉默半晌,突然问她: “有没有想过找到你的父母?” 沈若怜微怔,一瞬间血液透凉。 半晌,她单薄的小肩膀轻轻耸动,漂亮白嫩的细颈紧绷,咬紧的嫣红唇瓣里不断溢出委屈的呜咽,“皇兄这是连亲人都不愿与我当了么?” 晏温转身面对她,语气里难得带上了几分波澜,“孤并非——” 天空飘起了细雨,雨丝无声打在水面上,风里冷意更甚。 沈若怜看着他俊朗的眉眼,心里涌起空前的难过,终是忍不住,猛地上前一步紧紧搂住他的腰,扑到他怀里哭出了声。 “就抱一下下,皇兄别推开我。” 晏温举到一半的手顿住,他视线下移,只看到她颤抖的羽睫上布满晶莹的泪珠。 到底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 他轻叹一声,原本想要推开她的手落在她脑后,无声抚摸了几下。 “皇兄,我知道,我知道你心悦孙姐姐,我也知道你只把我当做妹妹。” 她顿了顿,眼泪流得更凶了,好似要将这一年多的委屈都流出来。 “我知道,有些事情本就强求不得……” 沈若怜没再说下去,只将头闷在他的怀里,小声啜泣。 他是她情窦初开便喜欢上的人,汹涌爱意夹杂着少女青春懵懂的纯真,构成了烙印在心底不可磨灭的印记。 晏温没说话,静静任她抱着。 她在他无声的沉默中慢慢冷静了下来,心也落到了谷底。 然后她松开了他,后退一步,小声道: “可在今夜,我是真的讲话说开了,皇兄——” 她抬头看他,泪水从发红的眼眶里一颗颗滚落,也带走了她眼底的灼热和眷恋,“我明日不想回毓秀宫了,我想搬到宫外的公主府去住。” 搬出去,若非宫中大事或者宫宴,便不会再同他见面了。 晏温没说话,只蹙眉看着她,眸色晦暗如水。 良久,他轻点了下头,“孤派人去准备。” 见他同意,沈若怜忽然含着泪笑了,细白漂亮的指尖紧紧捏着袖子,声音小小的: “还有,以后如果有机会见面,你可不可以不要再对我温柔和关心我了。” 晏温盯着她,“好。” “孤定了下月二十三,让裴家进宫纳采。” 沈若怜似是早就料到,点点头,走到凉亭边,伸手看向天空。 “下雨了。” 晏温语气沉沉的,“嗯。” 沈若怜脸上一片冰凉。 她死死咬住下唇,面朝池塘静静站了会儿,忽然长长吐出一口气,回头对晏温展颜一笑,露出颊边的小梨涡。 “皇兄,我们回去吧。” “好。” 两人在细雨中并肩走到正殿和馨和苑的岔路口,一路上都十分沉默。 到了路口,沈若怜站定,对晏温挤出一丝笑意,小姑娘眼底红红的,“我回去了。” 她等了片刻,见晏温没说话,转身便朝馨和苑的方向而去。 走了好久,身后的雨雾中传来一声低低的“嘉宁”。 沈若怜步子一顿,心跳不知怎的骤然加快,她故作平静地转过身去,笑意盈盈,“怎么啦?” 晏温似乎透过雨雾在看着她,漫长的沉默过后,他道: “早点休息,孤明日下朝后送你出宫。” 他的声音同雨雾一样缥缈。 沈若怜笑着转身继续朝前走。 “知道啦,皇兄。” - 东宫在初春的雨夜里显得异常空阒,黑沉沉的云层压在屋顶上方,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逐渐在檐下聚集成了雨帘。 正殿里没燃灯,冰凉的雨丝透过洞开的窗户飘进来,晏温静坐在正对窗户的太师椅中,视线凝在窗外,神色异常平静。 过了许久,他出声唤道: “李福安,掌灯。” 话音未落,门已经被推开,李福安快步走进来,掏出火折子迅速点了灯。 房中一瞬间亮了起来,暖黄色的光似乎驱散了雨夜中的寒意。 “殿下。” 晏温将一封信交到李福安手中,“将此信放回书架的暗格中吧,再将暗格里那封黄色封皮的信取来。” 李福安接过,扫了一眼,发现是薛念前几日送过来,关于嘉宁公主父母下落的消息。 他应了声“是”,过去将信放好,又将另一封黄色封皮的信递给晏温。 晏温低头看了一眼,将信拆开,信中内容是关于禹州藩王暴动一事的。 前年末,朝廷开始施行“推恩令”,各地藩王便屡有异象,但都被他用雷霆手段平息了。 此次禹州暴动,陈王联络了锦州、蓟州、湖州三州势力,集结近十万兵马,可说是近两年最大的一次动乱。 近几年大燕在晏温的治理下井井有条,倒也不惧他区区十万兵马,但难就难在派谁去的问题上。 如今可用之将皆在边关,且若是同那十万兵马真打起来,百姓将会民不聊生,大燕国力也会受损,西戎如今仍然贼心不死,如此内乱算不得上上之策。 若能兵不血刃最好。 晏温沉默了片刻,提笔在纸上写了几行字,“叫薛念送去孙首辅府上,给孙淮书。另外——” 晏温闭上眼睛,指腹在扶手上点了点,“将书架第三层左边孤写的两本字帖一道送去孙府,给……孙婧初。” 孙淮书是孙婧初的兄长,也是孙家嫡长子。 李福安拿上字条,应了下来,又小心翼翼问了句,“可要给孙小姐带些什么话么?” 话音刚落,晏温猛地睁眼,锋利的视线扫过他的脸。 李福安脊背一僵,忙低下头,大气也不敢出。 过了半晌,他听见太子用略带疲惫的语气说,“就说……春夜落雨,气候寒凉,让孙小姐保重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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