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到底停下步子,想说的太多,最后反而只是看着李福安,神色郑重地说了句,“她也是你看着长大的孩子,李福安,照顾好她。” 不知为何,李福安忽然觉得眼睛有些酸胀,他忙低下头应道:“老奴省得。” “嗯。” 晏温淡淡应了一声,继续朝前走。 及至到了宫门口,晏温再度停下来,他想着今夜临走时同她说的话,动了动嘴唇,喉结滚了滚,犹豫半晌,才开了口: “还有一点,若是她任何时候,说要找孤,你便即刻飞鸽传书给孤,记住,是任何时候,孤一收到信,便会第一时间赶回来。” 李福安不敢抬头看他,应了声“老奴谨记。” 末了,他又说,“前朝逆党皆是亡命之徒,此次收剿乱党凶险万分,万望殿下保重。” 晏温的视线越过他,朝着东宫的方向眺望了一眼,笑道:“行了,去吧,孤走了。” 说罢,他利落地转身上马,带着早就候在宫门口的贾柯他们,没有一丝犹豫地打马而去。 - 沈若怜做了一晚上噩梦。 梦里她回到了七岁那年,西戎人的铁骑踏平家乡的土地,她和父母还有弟弟兵荒马乱地逃命。 马车跑得太慢,父母不舍得扔下家当,便毫不犹豫将她推了下去,她被紧追上来的西戎士兵抓住。 那个西戎士兵看了她一眼,举起刀狞笑着便朝她砍过来,她吓得闭上眼睛,温热的血溅了一脸,可当她睁眼的时候,却看见晏温徒手抓住了那刀刃,鲜血从他紧握的指缝间涌出。 然而下一刻,另一个西戎士兵忽然从晏温身后偷袭,手中的匕首直直捅到了他的后心口。 沈若怜猛地从梦中惊醒,眼神茫然无措地盯着帐顶看了许久。 脚腕上没了束缚,房间里的窗户也被李福安开了半扇。 有暖暖的日光和新鲜的空气流淌进来,鸟语花香仿佛近在耳畔,沈若怜这才恍惚觉出昨夜那一切都不是梦。 然而她心底没有半分波澜,即便是房间的大门未锁,她也没了分毫想要出去的冲动。 就像是一朵已经枯萎了的花,再如何精心呵护也是徒劳。 她在床上靠坐了半晌,忽听外间传来一声开门声,她蹙眉看了下天色,并不是送饭的点。 沈若怜撑着起身,方走过去没两步,一眼看到皇后从门口绕了进来。 沈若怜神情一震,呆愣在原地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皇后已经快步冲了上来,一巴掌打在了她的脸上。 “啪”的一声极响,沈若怜被打得偏过头去,脸上火辣辣的疼,耳中一阵嗡鸣。 过了好久,她才回过神来。 她眨了眨眼,将眼眶里的泪逼了回去,回过头看皇后,“母后。” 皇后红着眼眶,嘴唇轻颤,半晌气道:“别叫我母后!我当不起你这一声!” 她的身体似有些支撑不住,晃了晃扶住一旁的桌子,沈若怜没过来扶她,只面容平静地看着。 好半晌,皇后才缓了过来,指着她,气到手指发抖,“你们……你们怎么能做出这等伤风败俗之事!” “本宫竟不知,本宫这么多年养在身边的竟是个这般心思龌龊之人!太子他从小到大对你比对我这个母亲都好,你就是这般回报他的?!勾引他?!上他的床?!若是让世人知道了,他的名声怎么办?!” “沈若怜!你太过忘恩负义!” 沈若怜垂着眼眸,静静听她说完,左边脸颊还隐隐发疼,嘴里似有淡淡的血腥味。 过了好久,待到皇后发泄完后,她才抬眼看向她,眼里冰冷一片,全然没有从前围在她膝下时的娇俏和明媚。 她淡淡道:“皇后说完了么?” 她唤她皇后,而非母后。 皇后一顿,激动的情绪也慢慢平静了下来,长舒一口气,“说完了。” 沈若怜这才走到一边坐下,也不招呼她坐,只是淡淡出声,“你前边的话说对了,我和太子上//床了,我们做了伤风败俗之事,而我,在此前确实觊觎过他。” 沈若怜以为自己早就已经心如止水,可在亲口说出这些话,揭开自己伤疤的时候,她心里还是疼得厉害。 她死死攥住隐在袖中的手,轻吸一口气,竭力稳住语气: “但天下皆知我们并不是真兄妹,你也不用用这来说什么,况且这件事,并不是我勾引他,皇后应当也知道那晚春//药之事,后来我想过与他一刀两断的,但你瞧——” 沈若怜嗤笑一声,将裙摆撩开,脚腕上的一圈红色的痕迹在她白皙的皮肤上异常明显,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 “皇后既然能找到这里来,想必也知道,这间屋子,在昨夜之前是一直上锁的吧。” 她无声冷笑,抬头看向皇后,语气犀利: “到底是谁不放过谁?!到底是谁囚着谁?!皇后您除了是太子之母,还是一国之母,想必您不会这般眼盲心瞎,您一定会为民女做主的,是么?” 皇后在看到她脚腕上的痕迹的时候,面色就变了。 之前是她太过生气失了理智,可她自己的儿子她到底了解,她也知道沈若怜性子单纯,同那些想爬床的妖艳女子绝不是一类,这种事若非太子强求,又怎会发生。 皇后听她说完,脸色更白了,沉默半晌,她面上出现懊恼的神情,忽然将沈若怜轻轻揽进怀中,哽咽道: “是母后不好,是太子那混蛋不好,我们家欠你的,是我们让你受委屈了。” 到底也是她这么多年看着长大的孩子,虽不似亲生儿子那般偏疼,但同样作为女人,皇后还是有些恻隐的。 沈若怜被她抱住,温暖的怀抱忽然让她鼻尖一酸,这么长时间,终于有人肯对她说一句“你受委屈了”。 她小口小口地喘息,力图将不断上涌的眼泪压回去,然而还是忍不住落了两滴泪,这些日子,实在是太委屈了些。 过了好久,两人都慢慢平静下来,沈若怜推开她,直直朝她跪了下去。 皇后一惊,就要过去扶她,然而她却不肯起,只说,“求皇后救我出宫,我愿从此山高水远永不入京。” 皇后伸过去扶她的手一顿,“你可想好了?你一个女子,若是独自一人今后如何生活。” 沈若怜笑了一下,“那夜过后,我就有这想法了,若非太子将我——” 她顿了顿,“我早就离开了。” 皇后沉默片刻,将她扶了起来,小心翼翼看了她一眼,问她,“那你——” 虽然很残忍,但她还是不得不问,“那你与太子,事后有没有喝避子汤?” 若是放任她随意离开,龙嗣流落民间岂不是对不起晏家的列祖列宗。 沈若怜知她所想,笑了笑,“皇后放心,每次事后都会喝。” 皇后闻言放下心来,本想叫女医过来再给她诊治一番。 但想了想,到底觉得有些开不了口,想着她年纪还小,晏温也不可能让她这么早就怀孕,那避子汤定是没什么问题,便也作罢。 她拉过她的手,“你若是想好了,今日午后,你便找借口支开李福安,只需走出东宫的大门,本宫安排人接应你。” 沈若怜没想到这一日来得这样快,不由有些晃神,就听皇后又嘱咐,“旁的东西都不用带,本宫自会着人安排,这两日太子去了耀城,你若是走,便趁早。” 她蜷了蜷手指,默默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皇后又问,“可需要母后派人帮你提前打点好路线?” 沈若怜摇摇头,“不必。” 出了宫门,她不愿再让任何人知晓她的行踪。 皇后临离开前,沈若怜又突然叫住了她。 她从一旁的匣子里取出一个镯子,递给她: “这是……裴词安姐姐在我及笄宴上送给我的,如今我与他……我与他已成陌路,这镯子再放在我这里不合适,娘娘帮我交还给他吧。” 皇后握着镯子,过来轻轻搂了她一下,“此去天高地远,你多保重。” 沈若怜退后一步,标标准准行了个礼,“民女沈若怜,愿陛下、皇后娘娘身体康健,福泽万年,愿四皇子殿下吉祥安康。” “愿此生,永不复见。” - 耀城。 晏温连夜从皇宫出发,在卯时一刻到达了耀城,和皇帝先前派出的人碰了面,先被招待着去驿馆休息。 他自打快马加鞭进了耀城,便觉心神不宁,收拾洗漱过后,先是听了众人的汇报,又立刻按照情况安排贾柯他们部署了追剿计划。 贾柯听完后并未说话,待到所有人都推出去,他才忍不住问,“殿下此计划未免有些太过冒进,其实可以缓上一两日徐徐图之的,殿下为何——” 太子从来不是做事冒失之人,他自来运筹帷幄,任何事情都笃定于心,有时甚至他们这些人都着急了,殿下仍能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此次却不知为何这么着急。 晏温看了他一眼,走向窗边。 他站的窗子开在朝东边的位置,恰好是京城的方向。 一眼望过去,朝阳正从地平线上徐徐升起,金灿灿的阳光将大地铺上一层暖光。 晏温第一次毫不避讳地说出心中所想:“孤想尽快回去,孤从前犯了些错误,有个小姑娘,孤还没哄好。” 他已经决定好,此次回去便同父皇与母后坦白,他也要同她好好说,好好哄她,再不勉强她。 晏温回过神看向贾柯,“听说这附近的苍岚山上,有一棵千年沉香树?” 贾柯一愣,忙回道,“是,就在苍岚山的南面山坡的半山腰上,品相极佳,不过听说因为是长在悬崖峭壁上,所以品相再好也无人能摘,殿下问这是要?” 晏温想起小姑娘从前坐在一堆香料前,同他讲起制香时滔滔不绝的样子,眼底氲起了淡淡笑意,并未出声。
第56章 因着晏温临走前的交代, 且她自己此前表现出来的心灰意懒,沈若怜这次支开李福安十分容易。 她将房中被褥铺开,床帐拉下来, 摆出正在午休的样子, 到了约定时间偷偷溜到了东宫侧门的位置。 转过侧门,果然见一个宫女在那候着, 手中还捧着一身同样的宫女服。 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皇后竟然也在一旁不远处,在她身旁还跟着一个女医。 沈若怜心一沉,不自觉停下步子, 蹙眉看她。 皇后见她不动, 忙过来拉住她走到一旁墙角, 犹豫了片刻, 低声同她解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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