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抬起头,视线一一扫过众人,没有任何一丝高高在上的姿态,语气平和同众人道: “孤是大燕朝的太子,孤知道你们刚刚失去家园,流离失所,蜗居在这废庙中,定然觉得生活没了指望,不过你们放心,既然孤在此,便会和裴大人以及李县丞一起,一力帮你们渡过难关,待到洪涝过后,孤和你们一起重建家园。” 他的声音平和,语调也不高,但说的每一个字,回荡在大殿中,就像是砸在每一个人的心里一般。 在场所有人都因为他的话而被注入了一股莫名地力量,原本有些丧气的情绪也得到了安抚。 他们看着眼前这位年轻沉稳的太子,原本还有些惧怕的心情此刻全然变成了依赖和崇敬。 一个四五岁的男童没被家人拉住,自己率先跑到了晏温跟前,拉着他的衣摆晃了晃,奶声奶气地问,“大哥哥,你真的能帮我们再回去吗?我好想我家阿黄。” 那孩子的母亲见他胆敢拉扯太子的衣袖,吓得脸色都白了,一旁孩子的父亲也颤颤巍巍犹豫着要不要上来将他拉回去。 众人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停了停,却见太子视线在那孩子拉扯着自己的动作上看了一眼,温和地轻捏了捏他的小脸,笑道: “孤说到做到。” 说完,他又问他,“阿黄是你们家养的小狗么?” 许是晏温的态度太过亲切,就像真的是他的大哥哥一般。 经晏温这么一问,那个小朋友就打开了话匣子,干脆往他跟前一坐,挨着他,掰着胖嘟嘟的手指头开始给他讲起他们家的小狗阿黄。 晏温就这么耐心地听着,时不时笑着应上两句,后来说的多了,大家胆子也都大了,纷纷围了上来,你一言我一语说起他们王家村的事。 殿外夜色深浓,寒风萧瑟,殿内氛围一时温馨而热络,好似所有人都暂时忘记了失去家园之痛。 直到后来大夫过来替大家看诊,县丞安排的人也送来了米粥,众人才依依不舍地从晏温身边离开,各自坐了回去。 晏温蹲得有些久,起身的时候县丞过来扶了他一把,他对县丞温和地笑了笑以示感谢。 众人看到他这样,心里又觉得有些愧疚,他们是从小干农活干惯了的人,身子硬朗,有时候家里凳子不够用,蹲一蹲也是常事。 可他们怎么能光顾着和太子说话,竟就叫太子那么尊贵的人也跟着他们蹲了那么久。 然而太子殿下面上神情并没有丝毫不虞,反倒是十分温和地环视了大家一眼,温声安抚他们: “你们暂且先待在这里,后续棉被之类的都会给你们送来,倘若有任何需要,就找裴大人他们去说,或者直接同孤说。” 大家心里感动,纷纷七嘴八舌地说着感谢的话。 晏温又同他们说了几句,便被县丞扶着离开了。 他刚从大殿出来,正打算去后院看看,李福安就从后面走了过来。 晏温松开县丞,示意他先去忙,随后急着朝李福安走了两步,“怎的你过来了,她呢?” 李福安凑到晏温跟前,递出一块儿帕子,压低声音,“公主还在替人包扎,老奴方才听人说殿下在前殿和百姓们聊得愉快,便赶着过来给殿下送帕子,这帕子干净的,湿了水,殿下擦擦手吧。” 晏温眼帘微动,视线下移定在那块儿白皙的帕子上。 他看了片刻,神色几经变幻,忽然轻叹一声,“无妨,不擦了。” 李福安有些震惊地看着他,他却丝毫没理。 虽然他此刻手上难受得要命,但他觉得她都能替伤者包扎,他这二十多年的洁癖在此刻看来,属实有些矫情。 默了默,他道: “孤跟你一道去后面看看伤者吧。” 李福安“诶”了一声,转身在前头带路,然而他都走出几步了,却没听到身后的脚步声。 李福安忍不住疑惑回头,就见太子姿势都未变,还站在原地,低头盯着自己的衣摆左右看了看,面色有些古怪。 李福安顺着他的视线向下看,刚看到他衣摆上的污渍,就听他说: “要不……孤还是先回马车上换身衣裳吧。” 他的语气有些僵硬,面上神情也带了几分不自然。 李福安飞快将头低下去,眨了眨眼,硬是强迫自己压下唇角,假装没看出他的尴尬,低头应了一声,“那老奴随殿下过去。” 晏温不自然地轻咳一声,“嗯,孤是觉得这身衣裳有些不合身。” 他说完,李福安立刻接了句,“确实,这袖口瞧着短了些。” 晏温淡睨他一眼,脸色更不好了。 等到回马车上换了身衣裳后,他整个人才神清气爽了许多,就连走路都觉得脚步轻快了不少。 他理了理衣襟,随李福安一道去了后院,听说沈若怜正在给几个孩童包扎,想了想,径直朝那间屋子走了过去。 然而刚一推开门,看到眼前的场景,晏温倏然定在了原地,原本唇角的弧度渐渐落了下来。 他沉着眼,磨了磨后槽牙,视线紧盯着里面相互搭手给人包扎伤口的沈若怜和裴词安。 静了须臾,他尽量平缓住语调,缓慢开口: “裴卿,你出来一下,孤有些话要问你。” 语毕,沈若怜忽然向他投来警惕的目光,就好像他叫裴词安出去是跟他说些什么有的没的,欺负他一样。 晏温觉得自己胸口忽然哽得厉害,他偏头重重深吸了一口气,这才重新回过头看向他二人。 在小姑娘软绵绵的隐含威胁的眼神下,他勉强地扯开一抹笑意,强笑着语气温和地从牙缝儿挤了一句: “是关于王家村的。”
第66章 晏温说完, 睨了裴词安一眼,率先出了门。 沈若怜接过裴词安手里的纱布,“剩下一点儿了, 我来就行, 裴大人且去吧,莫要让太子殿下久等了。” 她敛着眼睫, 将纱布一圈圈缠在小朋友的胳膊上。 沈若怜的语气十分平静,就好像他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是这淮安县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一般。 裴词安只看了她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好, 你先弄着, 我去去就来。” 木质的门有些老旧, 开合之间发出“吱呀”声, 房间被月光照亮又重新归于黑暗,沈若怜从始至终都未抬头, 只是专注着手底下包扎的动作。 此时更深露重, 空气中弥漫着湿冷的水汽,月光清冷洒落一地霜白。 晏温负手等在院子里的一棵古树旁,视线落在远处, 夜风吹拂,斑驳树影在他靛蓝色的锦袍上轻晃。 裴词安轻声走过去, 站在距离他三步远的地方未再上前, 默了一瞬,“殿下。” 晏温收回视线, 撩眼看了他一下, 淡声问: “夜里来时,出城的路毁得可严重?” 裴词安微怔, 思索了一下,如实回: “基本已经全部损毁了,臣当时刚离开那段路没多久,听了消息还刻意倒回去看了两眼,估摸着大约没个十来日修不好。” 晏温颔首,再度沉默了下来。 裴词安张了张嘴,到底没忍住,“殿下……殿下和她是在这里恰好遇到的么?” 太子离京之事朝中无人不知,然而陛下对外只说殿下去了江南治水,他也只是隐隐猜到些什么。 裴词安问完,晏温瞥了他一眼,手底下摩挲着佛珠,“孤其实——” 他的神情变得有些寡淡,语气松散,“孤本打算明日一早送她离开的。” 对上裴词安不解的目光,晏温忽然打心底里生出一丝无力和涩然,他自嘲般轻笑一声: “说来可笑,孤当初强要她,囚//禁她,折腾一个多月满世界寻她,却在找到她后,忽然无所适从。” 晏温第一次对裴词安说出这些话,即便他不是一个十分合适的倾听者。 他其实打从在淮安找到沈若怜开始,心里便一直有种不真实的悬浮感。 他想拥有她,又怕真的因为自己的占有欲再次伤害她,他想对她好哄着她,可她一旦表露出想要离开的趋势,他又恨不得将她强制留在身边。 所有矛盾的情绪在他体内冲撞、翻搅,而他却要保持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克制着自己骨子里的偏执,在外人面前客气疏离地唤她一声“沈姑娘”。 直到昨天说出放她离开的那一刻,他心底的那种悬浮感才算真的落了地,可随之而来的,是更为尖锐的刺痛和不舍。 他在揽月阁同她接吻的那一刻,就彻彻底底地后悔了,他不想放手了,此生都不想。 裴词安眼底情绪复杂,“其实臣……之前已经察觉出,公主她对殿下是有感情的。” 晏温眼波闪烁,听他接着道: “但为何对您有情却要千方百计地离开您?” 裴词安的眼底溢上讽刺,“关一日可以,殿下当时当真以为能将她关一辈子么?臣希望殿下能尊重公主的决定,倘若之后——” 裴词安转身正对晏温,眸底神色肃然,“倘若之后,公主愿意随臣离开,也还请殿下不要阻止。” 晏温手底下陡然攥紧了佛珠,压下眼皮盯着他,幽沉的瞳眸中波涛翻涌。 过了许久,他嗤笑一声,“孤自是会尊重她的决定,但没到最后一刻,谁又知道她会如何选呢?” 裴词安攥紧手心,没说话。 晏温轻睨了他一眼,“回去吧,嘉宁还等着。” 两人沉默着一前一后回了方才那间房子,门一开,带进来一股潮冷的气息。 沈若怜抬头看了一眼,神色如常地举了举手中的纱布,声音有些轻,似乎是怕吵到一旁睡着的小朋友,“来得刚好,快来帮我拉一下这块儿纱布。” 小姑娘坐在床边,包扎的动作看起来有模有样,晏温心底一软,走上前就想接过她手中的纱布,“孤来吧。” 谁料他手刚伸过去就被她躲开了。 沈若怜轻声笑道:“殿下身份尊贵,这等小事岂能劳烦您来做,裴大人来帮我一下就好。” 说着,她还用眼神瞟了瞟床上的小朋友,那小朋友见是太子殿下要帮他包扎,早就吓得惶恐不安。 晏温默了一瞬,轻舒一口气,默默退后了一步,将床边的位置让了出来,眼睁睁看着裴词安过去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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