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锦衣微微颔首,跨过了门槛,进了花厅。 原以为进门看到的是昏迷不醒的阿爹,却没想到,这一进门,却是瞧见阿爹有些尴尬的脸色。阿爹倒是半躺着,胡子拉碴的,脸色也不好,一条腿被搁在小杌子上,小腿上似乎有些许血迹。 但,看起来没事。 赵锦衣愣了,顿了须臾才走过去:“阿爹可要紧?” 赵承德想要挣扎起身,却被旁边的人按住。那人沉声道:“赵奉郎,你可还不能动。” 赵锦衣才注意到,原来阿爹的旁边,还站着一个人。 她抬眼看去,却是瞧见那人身材高大,穿着短褐,面色有些黑。 这是帮着将阿爹抬回来的工匠罢?
第9章 小工匠 既是帮着将阿爹带回来的工匠,那便得好好感谢人家。 再且,这工匠一个外人,须得尽快打发了,而不是让他继续逗留在赵家。 赵锦衣心中如此想。 不过,该如何体面地感谢呢? 一个工匠,以出卖苦力为生,家中定然是穷困潦倒的,一年到头连肉都不曾吃过几顿。瞧他身上穿着只有穷苦人家才穿着的短褐,这好的衣裳怕是一辈子也没穿过一回罢。 赵锦衣极快地思虑完毕,开口吩咐胡管事道:“胡管事,取一封银子与一套新衣,赠予这位工匠小哥。” 她口中的一封银子,是十两的碎银。 十两的银子与一套新衣作为对将阿爹抬回来的谢礼,很是适合了。她一个月的月钱,不过才一两银钱呢。 不过,这还不够。 赵锦衣继续吩咐:“再着人领这位工匠小哥下去,好好的招待晚饭。” 赵锦衣吩咐完了,胡管事才回过神来。自己倒是老糊涂了,眼前这位将三老爷抬回来的人,他竟然一直晾着人家。可真是失礼。 这被宋景行送回来的赵承德被自己闺女的一番话给惊呆了。 工匠小哥?衣儿说的莫不是她身边站着的这位…… 赵承德正要开口解释,却被宋景行轻轻的按住肩膀,紧接着是男子低沉的声音:“银子与新衣倒是不必了,晚饭也不必。赵奉郎,好生养伤,在下还得回去处理一些事宜。” 咦?放着银子与新衣不要,这是要让赵家欠他一个人情?这钱财好还,人情可不好断。虽是赵家养在深闺里的姑娘,赵锦衣却是深谙这个道理。 这可不行。 她正要开口,却听阿爹道:“说得也是,虽说没有人员伤亡,却是要好生处理的。胡管事,快快送宋……” 不待赵承德说完,那工匠微微一笑,截断了赵承德的话语,朝赵承德拱手:“告辞。” 说完便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路过赵锦衣时,还刮起了一阵风。 这人的气势……好强…… 赵锦衣忍不住想道。 大约是整日干些粗活,这走起路来也不由自主的有些气势罢。 见男子走了出去,胡管事连忙吩咐二管事将男子送出门去。 赵锦衣上前察看阿爹的伤势:“阿爹,伤口可疼?” 赵承德的脸上又露出些尴尬来:“其实真的没事,不过是被掉落的石块砸到了。就略微有些疼,倒还能走路。” 可宋郎中却偏生要将他送家来,让他好好休养。 既然阿爹无事,赵锦衣便放下心来,问起旁的:“方才听得一声巨响,竟是发生了何事?” 赵承德脸上却是有些愤怒:“还不是去岁造的坊门,竟然崩塌了。” 赵锦衣吃了一惊。 她们康乐坊新造的坊门,竟然崩塌了?怪不得发出如此大的响动来。不过,去岁才造的坊门,至今不过一载,就崩塌了,那所用的材料,岂不是豆腐渣都不如? 赵锦衣赶紧问:“可还砸伤了旁人?” 赵承德又露出些尴尬来:“呃,除了我,没有旁的人……” 赵锦衣这才想起阿爹的长随来:“长乐呢,他在何处?” 话音才落,一个人就满头大汗的冲进来:“三老爷,三老爷!” 这冲进来的人,正是赵承德的长随长乐。 不得赵锦衣发难,胡管事就呵斥起长乐来:“长乐,你是怎么做事的?三老爷受了伤,你竟然不在旁边照料着!” 长乐也是四十不惑的中年人了,被胡管事呵斥,一张老脸涨得通红,无措地望向赵承德。 赵承德却是讪讪道:“这也不能怪长乐,是我差他追着卖馄饨的小摊,想买一碗回来与你吃……” 卖馄饨的小摊? 赵锦衣这才想起好几个月前她随阿爹一道外出,回来晚了,在离康乐坊不远的地方遇到的卖馄饨的小摊子。虽然阿爹在学术上十分严谨,但在吃食上却十分的随意。 父女二人闻得香气,便坐在简陋的小摊上,一人吃了一碗馄饨。 那馄饨却是做得比赵家灶房的还要好吃。 她当时就赞了一句:“此馄饨妙矣。” 但虽好吃,她却不会时时惦记着。 可阿爹却将此事放在了心上。 原来竟是因为自己的原因,阿爹才在坊门下等候,才被突然崩塌的坊门砸伤了腿。赵锦衣内疚起来:“阿爹……” 话音未落,外面就响起阿哥咋咋呼呼的声音:“阿爹,阿爹!” 不过须臾,一个面如冠玉的书生,披头散发的就冲了进来。 这书生,正是赵承德的长子,赵锦衣的阿哥赵修远。 赵修远披头散发,发梢上还滴滴答答滴着水。 他姗姗来迟,是方才在沐浴。 这厢赵修远才冲进来,那厢二管事就报:“大太太、三太太来了。” 黄氏与朱氏还没有进门,又有小厮来报:“医士来了。” 安静的花厅,顿时又热闹起来。 经过一通乱糟糟的诊断之后,赵承德受了些外伤的腿总算被妥当的包扎起来。 医士吩咐:“静养七日,及时换药,不要下地,清淡饮食。” 又是一阵送医士,送大太太三太太。 既然赵承德并无大碍,那便不需要侍疾。但赵锦衣终究放心不下,正在细细的嘱咐长乐,忽而听得胡管事道:“二太太回来了。” 赵锦衣转头看去,就瞧见自己的阿娘疾步走了进来。 赵锦衣的阿娘吴氏年近四十,肤色冷白,穿着烟色的长褙子,下系同色的罗裙,浓密的青丝松松地绾成髻,上面只插着一支珠钗。 尽管年近四十,但吴氏仍旧似三十出头的妇人那般姿色犹存。 她疾步走来,罗裙晃动,脚下绣花鞋若隐若现,宛若画中仙。 赵修远与赵锦衣齐声开口:“阿娘。” 赵承德也要挣扎起身:“棠棠。” 吴氏走到赵承德榻前,将他按住,杏眼看向他的伤口:“可还疼?” 赵承德瞄了一眼赵修远与赵锦衣。 赵修远还有些发愣,赵锦衣却一把拉住他:“夜深了,阿爹与阿娘早些歇息!” 说完,急急拉着赵修远跑了。 此时,在别人面前循规蹈矩的赵承德,趁着四下无人,将脑袋埋进了自家亲亲太太的怀中:“棠棠,我疼……” 康乐坊的坊门崩塌,不是一件小事。 虽说在康乐坊住的,都是些低品阶的小官吏,可那也是人命一条啊。 如今听说砸到的是赵家的二老爷,与赵家交好的,顿时都愤愤不平了。 宋景行从赵家出来时,看到的便是在一堆残垣断壁前看热闹的人群。 鲁国京都,不设宵禁,酒肆瓦舍在晚上开得正是热闹,还有好些小摊贩挑着担子兜售各式食物的。 宋景行瞄了一眼,见向来在宝安寺附近乞讨的乞儿都来凑热闹了。 有个似是吃醉的儒生模样的中年人,右脚踩在砖上,大着舌头道:“诸位,要我说,这康乐坊的坊门,定然被工部那些贪官污吏,吃了不少银钱,是以这坊门,才,才不过一年的时光,就,就崩塌了!”
第10章 豆腐渣工程 宋景行原来要翻越残垣回工部去,听得中年人这番话,却是止了脚步。 他身着短褐,长得又高大,面色有些黑,活脱脱一个疲于奔命的工匠,此时站在人群中,倒也不显眼。 站在他旁边的一位拄着拐杖的老者甚至还细细的打量他一番,觉得他没有什么威胁后,低声道:“造孽啊,这坊门老朽还捐了半贯钱呢!不过一年的时光,竟是说倒便倒,这工部的官吏,心也太黑了!” 这康乐坊的坊门再度重建,原来是要朝廷出钱的。可不知哪个天杀的官吏在圣上面前说了几句,朝廷竟然只拨了二十两白银下来。 二十两白银能干什么?光是支付工匠的工钱都不够了! 于是有人振臂一呼,从各家筹集了些银钱,终于将坊门给建好了。 老者继续低声道:“当初就不该将钱给那些黑心肝的人,倒还不如我们自己请工匠建造。唉,世风日下,这工部自从换了人,就一日不如一日。听说前几日,康慧坊的房子倒塌了几座呢……生在京都里,万万没想到夺取性命的,竟然是被自己的房子。” 老者说着,混浊的双眼又瞧了一眼宋景行。最后殷殷叮嘱道:“这位小哥,你是工匠罢,以后若是工部招募你们做些什么活儿,你可得掂量掂量自己的良心啊。” 宋景行闻言,脸上神情似笑非笑:好。” 他没有再停留,而是身手敏捷的越过残垣,走了出去。 春夜里的风吹得还是有些冷的。若是个娇俏些的姑娘家许是会觉得冷意袭人…… 宋景行快步走在平坦的青石板上,不知怎地,就想到了方才在赵家遇上的赵承德的女儿。 薄弱得似乎一捏便碎的身子罩着披风,似一朵娇弱的玉兰花。她眼波流转间,带着不自觉的诱人的秋光……她扑进来的瞬间,有一股玉兰花般的淡淡香气朝他袭了过来……她打量人的时候,带着很重的防备心…… 他穿着短褐,又不长得像时下最备受推崇的书生那般,面如冠玉,手无缚鸡之力,纤纤玉手只会握笔,别的什么都干不了。他的手掌,因为长年的劳作,是以总断断续续的长着许多茧子。若是抚向光滑的布料,大约会将布料给划出几道口子的罢。 宋景行忽地笑了。 小官吏家的女儿们,大体都是这个样子的。被娇养得似温室中的花儿,脆弱又世故,在娘家时与姐姐妹妹争风吃醋。待到了该嫁人的时候,又该转移阵地,与妯娌们勾心斗角。 那与他过的日子,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宋景行忽地又一怔。他在干什么呢,怎地会因为赵承德家的小女儿,竟是想了些有的没的。再说了,赵奉郎行事刻板,循规蹈矩的,还不至于将自己的女儿教导成那副尖酸刻薄的模样。 如此想着,又有些纳闷。他见过的官吏家的小娘子也不少,受到的鄙夷也不少,方才赵家的小娘子,眼神中虽然带着防备,但倒没有旁的意思。他怎地就将她想得那般不堪呢,可真是怪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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