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出殡,头七追思, 法华殿的祭祀过后,宁婉霜在自已宫中,也给承璟开了坛, 心下也希望他能早日渡轮回,下一世能托生一良善人家,再不受今生凄苦。 她一边往番经莲花的往生盆里放着纸钱冥饷,一边口中低语喃喃诵着经文, 流玥有些不解,从旁劝道:“娘娘操劳了一日,回宫还费这些劳什子做什么?三皇子是惠妃的孩子,从前也是伤过大皇子的......” “再怎么样也还是个孩子。”宁婉霜肃声截断了流玥的话,“顽劣也好,讨人嫌也罢,归根究底,也是惠妃这个做母亲的教而不善,稚子总是无辜的。” 流玥道:“娘娘所言极是,总归惠妃是比不上娘娘的。瞧娘娘将承欢教导的多好?” 她引着宁婉霜向窗外望去, 庭院廊下,承欢正拿着木马哄锦悦开心, 当日锦悦也是吓坏了,只不过她没有直接看到承璟的惨状,所以心悸的情况要比若馨好许多。 将锦悦逗乐后,承欢让乳母带着锦悦在庭院里玩耍,自已则回屋取了个食盒,往宁婉霜处去了。 来时,他先是守着礼数向宁婉霜问了安,才道: “母妃,儿子跟您一起来祭奠三弟弟。” 宁婉霜颔首应下,又问:“你那日也瞧见了,你不怕吗?” 承欢用力摇头,却是眸底含泪,“儿子不怕,儿子只是觉得三弟弟可怜。儿子是父皇的长子,本是有责任照顾好弟弟妹妹的......” 见承欢如此懂事,宁婉霜欣慰不已, 她轻抚着孩子的额头,浅笑道:“这事不怪你,你不必自责。” 又瞧着他来祭奠承璟却提着个食盒,不免好奇道:“拿着的是什么?” 承欢抹了把眼泪,不紧不慢将食盒启开, “这是三弟弟从前最喜欢吃的蜜饯,儿子拿来给他。” 他垂眸看着玉碟中满满当当的蜜饯,深思不觉飘忽,忆起了与承璟的最后一面。 那日,他教承璟如何趁着没人的时候,钻到庭院里摆着的大铁球里面躲避起来。 承璟孩子气,说他怕黑,若是钻到了铁球里面去,怕是一点光线都见不到了。 于是承欢便取了一枚蜜饯递给他,故作神秘道: “吃了这蜜饯,在黑暗的环境里也能看清楚东西。你到时候钻到大铁球里面去,再把它吃了,就不怕了。” “真的吗?”承璟接过蜜饯,好奇地打量起来。 承欢笃定道:“当然。皇兄怎么会骗你?” 对于承璟而言,在他最无助的时候,唯有承欢这个哥哥肯劝慰他,陪伴他, 这样好的哥哥,又怎么会骗他呢? 于是他尽信了承欢的话,趁着后半夜月色朦胧,悄无声息地钻到了铁球里面,吃下了承欢给他的蜜饯。 殊不知,这世界上从来就没有吃下去后,能让人在黑暗中瞧见光明的东西, 只有服用下去后,能让人无声无息昏厥过去的迷药。 往生盆中跳跃的火光,闪得承欢眼晕, 他飘忽的思绪一瞬被拉扯回来, 旋而从玉碟中,细心择了一枚果子又大,挂蜜又足的蜜饯,丢入了火堆中, 如卷舌窜起的火苗倒映在承欢的脸上, 他低吟叹息,字句锥心地呢喃了一句, “三弟弟,你吃了皇兄为你准备的蜜饯,也可安息了吧。”
第372章 秽乱后宫1 后来的整整半个月,后宫中再不见惠妃的身影。 郭院判让她卧榻保胎,她倒是当真听话, 闭门谢客,谁去探望她也不肯见。 要说惠妃也确实是有大福气的,明明已经落红胎像虚滑,但一日熏艾三次,倒真让她将胎给保住了。 等到承璟三七前,张太医悄悄给昭华通了信, “娘娘,惠妃身子康健,明日大抵会出席三皇子的三七祭礼。” 说着于怀中取出了几根用素布包裹好的檀香递给昭华,低声道: “这是娘娘要的东西,檀香里添了十足的博落回,惠妃有落红之症,又长久熏艾,若是闻见了这味道,多半会形成崩漏之势。” 昭华将檀香交给云杉收下,又问:“明日夜里是你留宫当值,你可能保她无虞?” 张太医微有诧异,“能是能,可娘娘费此周折,不就是为了让惠妃落胎吗?为何......” “本宫是不想让她生下这个孩子,但也不愿亲自动手,脏了自个儿。”昭华定声截断了他的话,“明日事发后,还请张太医拼尽全力相救惠妃,务必要保她母子平安。” 张太医虽仍有疑惑,但也不多过问,只道: “娘娘所托,微臣定不辜负。” 当天夜里,云杉拿着昭华手抄的往生经,以给承璟祈福为由,去法华殿将其焚烧了。 期间顺手将动过手脚的檀香,放在了佛龛前供着的檀香最上面一层,以确保明日惠妃祭奠承璟之时,能亲手点上。 待到次日,后妃齐聚法华殿,送承璟最后一程, 而惠妃,也再度出现于众人的视野中。 今日再见,惠妃看上去十分憔悴, 她脸上那些被热油溅射烫出的水泡早已消下去,但是也留下了暗沉的疤痕, 为了遮掩短处,惠妃与从前的瑶妃一样,在脸上用了很重的水粉, 正因如此,煞白的面色衬得她整个人气色更差,如同丧子之痛带给她的打击颇大,一夜之间要她苍老了十数岁一般。 于她含泪上香祭奠承璟之际,昭华听见颖妃与云妃小声嘀咕着: “此番承璟骤然离世,对惠妃的打击真真儿是极大。她原是咱们里头最年轻水灵的,如今看着人熬干了似的,也是可怜。” “谁亲眼看着自个儿的孩子被油烹了,能承受得住?只是瞧惠妃这般苍老疲态,只怕日后再想承宠,也是难了.....” “到底是人家有福气,如今肚子里还揣着一个,这要是再生下个皇子,即便来日无宠,后半生也能有了指望。哪儿像咱们......” 昭华静静听着,默然不语, 她目光落在惠妃干瘪的脸上,倒是一点也没觉得她老了。 本就是年近三十的女人了,再老,还能老到哪儿去呢? 今日与其说是承璟的三七,不如说是后妃们联手又做了一场大戏, 她们背地里都是怎么看惠妃笑话的,这会儿当着惠妃的面就越表现的姐妹情深,字句劝慰,仿佛死了儿子的是自已一样,眼泪珠子不要钱的落。 昭华看得头疼,便说身子不爽,先行回宫去了。 回宫后,小福子一脸神秘地将一画册递给了昭华, 昭华见他笑纹盈面,不觉好奇道:“这是什么?” 一边说,一边将画册翻开。 却是在画像映入眼帘的一瞬,便红了眼。 画像首页,见一男童骑在红棕马背上,笑意纯真,飞驰于辽阔的草原之上, 往后翻阅, 又见男童拉弓射箭,读书习字,与同伴玩乐...... 画册十六卷,卷卷画的传神, 昭华只一眼就认出了,这画像上小小的人儿,正是她日思夜想的儿子。 她笑着将泪水拭去,向小福子问道: “是哪儿来的?” 小福子道:“安王殿下今日入宫与皇上商议前朝事,托人偷偷将此物交给了奴才。” “哥哥......”昭华合上画册,将它紧紧地贴在胸口, 这是她这些年来,心下觉得与承煜贴的最近的一次, 画卷无温,却足以暖了她整颗心。 小福子低声劝她,“小主子一切都好,娘娘安心。” 昭华笑着点头,复又一卷卷仔细翻看起来, 她抚摸着画像上承煜俊朗的面庞,遗憾她错过了孩子人生这么多重要的时刻,却也暗自庆幸,孩子如今尚还活着,还能过得平安喜乐。 这一遍看完,昭华决绝地将画册递还给小福子, “拿去烧了吧。这东西我不能留在身边。” 小福子恭声诺下,又低声对昭华说: “还有一事,娘娘的谋算,成事了。” 闻言,昭华不屑一嗤,眼底漫出了无边的讥讽。 当日,萧景珩因着承璟的横死震怒不已, 他本是要将负责‘麒麟献瑞’的那两名机巧坊宫人杀之泄愤,但最终却在行刑前圣心转圜,只不过打了各自一百大板,将人丢出了宫去永不再用,草草了事。 当时昭华便疑心,以萧景珩的心性怎会留他二人活路? 他如此做,怕是疑心生暗鬼,又再试探什么。 昭华知道,因着惠妃身边那名忠心的婢女春澜,曾与祁王有过交集,所以萧景珩近来一直都在盯着祁王府。 于是昭华便顺水推舟,在宫外演了一出大戏。 机巧坊的宫人被打至重伤,出宫后肯定是会去找郎中问诊的, 于是昭华便暗中安排了一名曾经和祁王府中家丁有过交集的郎中,去给宫人医治。 治病之际,郎中在宫人的伤口上用了不适当的草药,导致二人伤口感染,没多久就双双毙命。 等人死后,郎中也拿着昭华给的银子‘人间蒸发’了。 小福子道:“这件事从明面上来看,便是祁王寻人下手,将机巧坊的那两名宫人灭了口。皇上若得知此事,一定会将三皇子的死怀疑到祁王身上去。 皇上当日留着那两名宫人的命,估计也是觉得三皇子的死事有蹊跷。毕竟那铁球里头多了个稚童,他们竟丝毫没有察觉出重量有异?” 昭华冷笑道:“察觉不出重量有异,便是他们当差当的马虎,在宫里头做事不上心,下场就只有个死。本宫问你,你说皇帝从天玑办那儿听见了祁王灭口宫人的消息,会想到什么?” “皇上自会怀疑三皇子的死和祁王脱不了干系,再加上之前拚死护着三皇子的春澜也曾和祁王有过交集,只怕皇上连惠妃,也会疑心......” “疑心他们什么?”昭华又问。 小福子狡黠笑道:“能让一个母亲狠心对自已的亲生骨肉下死手,除非是这个孩子的存在,已经威胁到了生母的性命了。比如......三皇子根本就不是皇上亲生的,惠妃养着他本就提心吊胆。如今她再度有孕,留着三皇子在身边害怕迟早会被人发现她的秘密,所以才动了这样的歪心思......” 承璟虽是萧景珩亲生的, 但他生前萧景珩并无怀疑过他的血统,故而也没有让太医去查验。满宫里,知道承璟是萧景珩亲生骨血的,就只有张太医一人。 而张太医昔日是奉了昭华的旨意,在暗地里查验的此事, 来日若是东窗事发,承璟身份遭疑,张太医自是垂手做闲人,只当自个儿什么都不知道。 “是啊,人死了,是不是亲生的,也就无从查证了。惠妃不是最会无中生有,以构陷为刃,杀人于无形了吗?那么今日,本宫就要让她好好尝尝,被人把脏水灌面泼下,却是百口莫辩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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