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苦熬一夜,第二天一早,顾兰因在家中读书,九尺回来时与他撞了一面。 何平安问她宝娘的事,九尺浑浑噩噩看着她,跪在地上道:“奶奶说的事,我都办到了。” “只是……” 她那一日早间带着钱,叩开了旧日发小家的门,央他帮自己出面。何平安给九尺的钱足够她爹再买三个女人了,陈三郎答应帮她的忙,只是九尺的爹还以为他要买了宝娘回去生孩子,当天拿了沉甸甸的银子,就将宝娘绑了过去,那时候九尺是躲在暗处的。 陈三郎对宝娘并无任何亵渎,偏宝娘被九尺的爹打怕了,误以为还要遭人奸..污一遍,她手脚一得自由,竟就拿了菜刀来将陈三郎砍死,谁也不知她这样的疯。 九尺没拦得住她,心里又急着为陈三郎找大夫,一时没跟上宝娘,耽误到如今。 何平安静静听她说完,眼眶里掉了几滴眼泪,安慰道:“此事真是伤了你的心,我没想到会是这样。多谢你,陈三郎他们一家可有责备你?” 九尺很少笑,现下却是苦笑道:“陈三郎家里父母早已入土,我正是看中他这点才去求他,不想他好心,我却做了坏事。” 何平安呆了片刻,抹了抹眼角的泪,起身想要为她找点补偿。九尺跪在地上抱住她的腿,哽咽道:“这事归根究底是我办的,陈三郎的死是我一手造成,奶奶不必太过难过,我也不要银钱,只求奶奶放我出去,我要提陈三郎操办后事,为他守墓,以解心中愧疚。” 何平安看着她痛苦的模样,犹豫片刻,将她拉起来,拍掉了身上的灰尘。 “既要出去,无钱办事一身难。这是你该得的,请你为我在他坟前上几柱香,以表歉意。日后如有机会,我会亲自过去跪谢他。” 九尺没出声,抬眼看着少奶奶的裙摆,默默咽下将要出口的话。 何平安从匣子里捡出两个成色新的,一个里面装了金玉宝石,一个则装满了银子。这是何平安从宝娘离开后拿回来的,如今交给九尺,她转身又去翻找九尺的卖身契,这三样一起交给她,何平安心头像是卸了一块巨石。 因早间顾兰因并未出门,她嘱托九尺出门小心一些,别叫他看见。九尺将匣子藏在裙下,好在她穿的还是袄子,一时看不出衣下有什么名堂。 她在何平安的目送下出了这座大宅子,临走时挎着一个菜篮子,无人知她跨过这门槛便是自由身,那些丫鬟还如往常一般,与她说了几句话。 九尺木讷应了几声,迎着暖阳,出了楚江村,一个男人在小庙的屋檐下等她。 九尺看他就笑了,陈三郎胳膊上缠着厚厚的纱布,本要帮她提篮子,九尺摇了摇头,拉着他飞快地跑远了,生怕有人追过来。 两个人过了河,烟草茫茫,再不见踪迹。 —— 话说自九尺回来了,何平安便知宝娘或许已经到了这楚江村。 只是不见动静,她正疑心宝娘闹去了周氏那里,要去看看真假,谁想周氏先来找她。 柳嬷嬷悄悄地避开了顾兰因,她见状,心里隐隐有了猜测,顺从地跟着柳嬷嬷去了祠堂。 这地方阴森森并无人过来,周氏一夜不曾好睡,模样吓人,何平安在柳嬷嬷的搀扶下走来,她正要行礼,周氏却冷冷道:“免了,我受不起。” “多日不来请安,是儿媳的错,只是身子不好,待……” 周氏忽然打断她,目光阴冷至极:“什么阿猫阿狗也配当我的儿媳?” 何平安愣住,她站在柳嬷嬷身边,身子晃了晃,脸色涨红,勉强一笑:“娘在说什么?” “我知道你叫何平安,别装什么赵家小姐了。要是没有赵家那两个老货,你连我们顾家的门槛都摸不着。我儿子傻,我可不傻。”周氏不知昨夜收了什么刺激,如今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给我滚出顾家,因哥儿不舍得你,我来替他当这个恶人。” 何平安呆呆地望着周氏,先前才哭过,这会儿都不必酝酿,眼泪一颗一颗往下落。 “儿媳不是有意要骗您,实在是迫不得已。” “你闭嘴,吃我们家的用我们家的,你还委屈上了!亏我从前还心疼你,原来都是你自找的,叫什么不好,非要叫这样的贱名。”周氏眼里都是血丝,看样子也熬了一夜,她摆了摆手,对着何平安不耐烦道,“因哥儿还不信……” 何平安一听顾兰因的名字,泪如雨下,跪地恳求道:“请娘不要告诉夫君,要我走可以,只是有一点,勿要让他知道了,以免夫君伤心。” 周氏居高临下看着她,冷笑道:“我就要让他亲口听你承认,你不知道他那痴情是跟谁学的,口口声声说你就是赵婉娘。” 何平安用帕子捂着脸,哭哭啼啼道:“此事都是赵老爷一手谋划的,若是想让夫君知道真相,只要去问赵老爷便知 ,我表姐的坟就在西山,但求太太给我留一点脸面。” “你还知道丑?当初就敢与他沆瀣一气诓骗咱们。”周氏弯腰掐住她的脸,左看右看,一巴掌扇过去,打得何平安一怔。 她忍着气,心想这老虔婆今日疯过了头,真该死,偏面上还要装作害怕她的样子,委屈道:“我再不敢了,求太太疼疼我,我立马就走。” “我疼你,谁疼我?” 周氏像是很她入骨,柳嬷嬷看出一点异样,连忙过去哄道:“太太!太太!咱们今儿找她可不是为了打她的,这孩子身子不好,可别弄的太难看。她既说了,咱们看着她过去伺候人的份上,留点颜面给她。” 周氏闭了闭眼,一口气仿佛提不上来,何平安看着柳嬷嬷,柳嬷嬷朝她使了个眼色,嘴里道:“还不快走!” 何平安跪在地上给她磕了三个头,摇摇晃晃站起身。 她走出祠堂,身后似乎犹有周氏的骂声。 何平安头也不回,她看着天上的纸鸢,缓缓走过桥,步伐渐渐加快。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何平安回到顾兰因的宅子, 正值午膳时分,门口有个年轻小厮,见她回来了, 迎上去顶着一张笑脸道:“奶奶这是去哪了?叫少爷好担心,方还让我出去找找呢。” 何平安细看了他一眼, 认出这是山明。她并不搭话, 见他像个牛皮糖似的黏在身后, 愈发笃定顾兰因已知晓东窗事发,难怪他昨夜异常,想来是怕她一个不留神便逃了,到时候无处泄愤,适才装出个温柔体贴来哄骗她。 她缓缓步行至春韭堂,带着一身病气,浸在春光里, 早已等候她多时的少年人就站在花几旁, 那几盆水仙开败了,他却瞧得出神。 何平安看着桌案上摆的膳食, 顾又是馄饨跟蒸饼, 只是她吃了这么多天, 餐餐如此,不觉有些厌烦。 她回头将门关上, 没有外人在, 何平安与他开门见山道:“你娘让我滚。” 顾兰因问:“你想走么?” 何平安袖手站在他身旁, 目光落在花几上,摇了摇头:“我为什么要走。” 他伸手碰落了干瘪的水仙花, 一双乌黑的眼眸盯着她素白的侧脸,想起了什么, 便将何平安拉到桌前坐下。 未几,少年从堂后寻出一只样式古朴的匣子。 “这是我替我娘送你的赔礼。” 何平安那时候正在用筷子戳蒸饼,自他开了匣子,视线就黏在上面,她终于笑了一笑。原来匣子里是一套精致的水仙花头面,金镶玉石,闪闪夺目。她抬眼,顾兰因似乎料到她是这样的反应,低头已经在吃饭了。 何平安丢了筷子,将里面的东西摆在眼前,这个瞧瞧那个瞧瞧,随后一股脑簪在头上,整个人像根小小的豆芽菜,而桌案另一端的少年人看着她满头的金翠,这般爱财如命的表现,并未如往常一般劝她吃饭。 果然,何平安今日不用劝就吃完了一碗鸡汤馄饨,就着桌上的热菜,连蒸饼也吃了一只,最后险些撑的走不动路。 顾兰因捧着茶,看她瘫坐在椅子上,笑道:“早知如此,当初还请什么大夫,说恶心我是假,原来是真爱财。” 何平安闭着眼,:“我爱财,你爱权势,半斤八两。” 他五进院里正房的厅堂就挂了“势利”二字,虽小小年纪如朗月清风不染世浊,实则全靠这副好皮囊作遮掩,心里也脏的很,何平安眼里看的明白。 午间一晃而过,宅子里下人们却忙忙碌碌,不见任何闲暇。白泷替少爷收拾了几箱子的东西,里面有本地上好的特产名物,诸如徽墨、歙砚、徽笔、澄心堂纸等文房四宝,此外还有不少茶叶,因北方人贵六安茶,所以此次六安的黄芽跟小岘春收了不少,留着自用或送人都不差。顾家在早年在北京置办过田地房舍,二月间的商队先行一步,那时候已有仆从跟着北上去整理房屋了。 白泷从未跟过少爷出远门,这会子把能想到的东西统统想了一遍,唯恐有个不周,连带着少奶奶那里也想了一遍,又装了两个马车。门外,替她搬东搬西的小厮成碧累的直咧嘴喘气,喉咙干的要冒火,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白泷却看也不看他,嘴里道:“这些都是你该做的,少爷自小用尊处优,吃穿住行都要仔细着,如今又不是让你去死,瞧你这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光知道吃饭不知道干活。” 成碧重重叹了口气:“姑奶奶,你是伺候的面面俱到,连少奶奶都顾到了,可咱们在北京那头什么买不到,要我说,你还是少添点东西罢,免得路上遇到山匪水贼,看咱们家底厚动了贪心,那可就难过了。” 白泷皱了皱眉,还在犹豫,成碧便道:“少奶奶的东西你就少带一点,他们是夫妻,这些东西带重样的有什么意思?” “你说的也是,不过宝娘不在了,总得有个人为她考虑考虑,免得有人说我不把她放在眼里。” 成碧嘻嘻笑了一声:“我看着呢,谁敢说。” 白泷没理他,本是打算再去周氏那边问问,有没有什么可以给少爷带的,奈何成碧将她衣角拉住,摇头道:“那边不太平,你少去,免得惹了太太的火,挨骂。” 白泷消息没他灵通,不明白是什么意思,逼问几句无果,恨恨回了屋里,成碧见状,松了口气,只是他看了看自己的手,龇着牙感觉有些疼,原来刚才被她一下拍红了手背。 傍晚时分,赵老爷匆匆赶到楚江村。 周氏见他就没好脸色,顾老爷还寒暄了一句,赵老爷大抵是早有准备,但凡周氏问他女儿的事,赵老爷一口咬定没有调包,都是宝娘这个死丫头在胡说八道。 “她跟婉娘自幼一起长大,情同姐妹,不知不觉就给养刁了,如今出了赵家的门,没人压制她,竟还敢给主子泼脏水,她人呢?看我不将她带回去狠狠教训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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