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林间新立的坟碑,想起去年的光景。 “我要婉娘的时候你们骗我,我要何平安,你们又骗我。” “既然要占我的便宜,赔上性命也是该当的。” 他说完这些话,洒下一杯浊酒。 烧完的黄纸化成灰烬,随风飘飞,像是雪一样。 顾兰因从林子里走出来,正想上马车,忽觉的有些不对劲。 他掀开帘子,顾老爷不知等了他多久,不等他逃,抓住就打。 与他有干系的,顾老爷倒也没有放过。 他不过出去贩茶而已,短短这一个月的工夫,顾兰因就做这样伤天害理的事,不将他打死已是手下留情,如今周氏整天都在佛堂里,顾老爷放开手脚。 等到顾兰因养好伤再出来时,一整个春天早已过去,天要入秋了。 顾老爷想他年纪小心性不定,若去了北京山高水远无人管教,只恐做尽世间的坏事,于是就将顾兰因交给族里一个叔叔,让他学着做生意,待过了二十再去考取功名。 顾六叔在江西做生意,这次回去,便将侄儿带上了。本以为他会十分不情愿,谁知意外的顺从。 立秋那日,船到浔阳,顾兰因跟着顾六叔上岸,当夜就宿在他的别院里。 顾六叔的别院隔壁便是一家妓馆,白日没有声响,夜里却很热闹,客人一阵一阵的上门。好不容易到了下半夜天将明时,顾兰因又听见妓馆里的丫鬟砰砰的开门声。 只是这一次说的不是什么客来了,小丫鬟喊了一声姐姐。 来送餐的女子身后还跟着一个粗布衣裳的少年,她将食盒递过去,耐心道:“以后你记着,莺哥姐姐家就在这儿,你每日这个时候过来,千万别误了时辰。” 小丫鬟与她是熟人,见她带了个面生的少年,揶揄道:“姐姐生意兴隆,终于请帮手来,不知他叫什么?” 穿着青色交领衫子的少女笑了笑,向旁挪了挪,让他自己说话。可他憋了半天,忽然转过身去,浑身发抖。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小丫鬟看了个稀奇, 何平安见他如此,倒也不勉强,她接过小丫鬟给的铜钱, 解释道:“我这个兄弟怕生,恁大的人了, 还没个出息, 姨妈气不过, 叫他过来闯荡闯荡,也不怕你笑,他到现在也找不着一个正经营生。我这个做姐姐的想来想去,只能先让他帮我跑跑腿,这会子我带他认认路,日后还请小绿姐姐您多担待他。” 叫小绿的丫鬟掩嘴笑嘻嘻道:“一定一定。” 何平安报了他的名字,见他瑟缩着拔脚就想逃, 一把抓住了, 温柔声道:“日后要常跑这儿,怎么也不喊人?” 少年被她强硬地转过身子, 无奈下弱弱叫了声小绿姐姐, 小绿哈哈大笑, 算是认识他了。 “你一个孀居的寡妇家,如今有这样一个表弟来投奔你, 倒也不算太坏。” 何平安笑着说是, 闲聊了两句这才离去。 自打从徽州出来, 何平安一路走走停停,最后在此地安顿下来, 她改名换姓,如今是以寡妇胡氏的身份在街上开了个食肆。食肆不大, 生意有限,她夜里还要出来送餐,虽说只能赚几个小钱,但比在顾家的那些日子要舒坦不少。 今夜无风,月明星稀,何平安走在这桃叶巷子里,因身后跟了个叫姜茶的少年人,她放缓了脚步。这一条巷子里藏了不少私窠子,上半夜的热闹劲已经过了,有些在外揽客的老妓跟小雏因一无所获,此刻正在挨打,她听着声,不知想起什么,一个人悄悄朝门缝里偷看过去。 有的小院布置清雅,一如富贵门户,此刻留了几盏灯,只见灯下跪着几个女人,浑身脱的光溜溜的,沾了盐水的细鞭子猛抽过去,一个个东歪西倒,喉咙里发出哀求声。 何平安看了一会儿,姜茶却等的不耐烦,戳了她几下见这女人没反应,撸起袖子将人扛起便走。 何平安双脚离地,重心不稳,一把勒住了他的脖子,压低声音骂道: “你这水匪!急着去投胎?” 姜茶听了,单手从身上掏出一把匕首,在她后脖颈上比划了一下。 何平安立马改口道:“这大晚上是该早些回去,不然明日又该起不来了。” 姜茶将匕首收回去,却没有放下她,他走的很快,又因为常年习武,身强体壮,气都不带喘一下的。 到了何平安住的地方,姜茶如前几日一般,在她前面的食肆里拼了三张桌子,再铺上竹席,夜里就睡下了。 他原是个江上的水匪,有时跟着哥哥在鄱阳湖上打劫货船,有时则在码头的黑船上待着,若有涉世未深的外地客商雇船运货,他们便专等船到偏僻地界,将人杀掉抛尸水中,再转手卖掉这些人的货。 三个月前一天,何平安欲从鄱阳县走水路到浔阳,好巧不巧,就上了码头边的一艘黑船。她女扮男装,夜里睡在货舱中,迷迷糊糊间听见外头有吵闹声,她不敢贸然出去,细听片刻猛地回味过来,赶在匪盗冲进来之前藏在了那一批布匹中。 这些水匪将船上的客商以及旁人杀了个干净,随后冲洗血迹,搜刮死人的钱财。何平安忍着闷热躲在布匹里,不知几时,货舱里来了个少年水匪,四处检查过了,最后捡起她挂在墙上的斗笠,翻来覆去地看。 他或许看出了什么名堂,竟就在这货舱里待了一天,一边磨刀一边喝酒。 最后他刀磨锋利了,酒也喝光了,掉头就从身后的布匹里揪出了一个人来,要在平时,他估计手起刀落,但这一次倒是有些意外,手上动作迟疑了片刻。 只因被他揪出来的是个模样极标致的女孩,乌沉沉的眼,红润润的唇,肤色白皙,鬓发蓬松,并且……衣衫不整。 他水上游荡多年,从不曾见过这样的好颜色,一时竟鬼迷心窍地放了她一马。 船到岸后,他将她偷偷带了下去,何平安也算逃过了一劫,从此便与这个叫姜茶的水匪结识了。 何平安自知这天底下不会有人平白无故帮自己,尤其是这杀人不眨眼的水匪。他既贪慕自己的颜色,那她就要好好地利用他。 刚到九江那一会儿,何平安隔三差五便会去码头等他,不为别的,只因她开店做小营生,总有地痞流氓前来寻衅滋事,姜茶带着几个弟兄帮了她好几回,总算将人打服,了却了她一桩麻烦事。 近来因何平安极少来见自己,姜茶竟自己下了船,找到她这里。 三日前的那个傍晚,何平安正在食肆里收拾碗筷,见他的第一眼还吓了一跳。 换了干净衣裳的水匪少年站在食肆的幌子下面,身上背着个大包袱。 “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了?” 他像个怨气冲天的怨妇,让何平安不知怎么骗他才好。 她将食肆的门关上,犹豫良久,与他好声好气道:“你整日水上漂泊无定,干的又是杀烧抢掳的勾当,怎能有一世安稳,我好歹也是好人家的姑娘,怎能天天去找你,况且我日后若要嫁人,要嫁就嫁良人,决不嫁强盗。” 姜茶看着她,眼神变冷,忽然就抽刀架在她脖子上:“你再说一遍。” 何平安愣住,睁圆眼睛,小心翼翼抬手:“我发誓,我刚刚在骗你。” 姜茶满意地将刀收回去,随后道:“我跟我大哥说了,日后我在岸上做个正经生意,不去水上当强盗,你放心。” 何平安听这话,一时不知是该笑好还是该哭才对。 “我丈夫死了还不到一年,这街坊邻里都知道,我若就这样与你厮混在一起,难免落人口舌。”她缓缓道,“我和你这几个月聚少离多,也不知你为人究竟如何,都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若你真有心,且让我好好看看。” 姜茶低头看着自己膝上横着的刀刃,未几,开口道:“你想怎么样,但说无妨。” 身旁的少女伸手将那刀鞘一点一点推上去,直盖住雪白的刀光,方才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他盯着她,不想她又猛地扑倒了自己怀里,用恳求的目光对上他的眼,最后红着脸,对着他的脖子亲了一口,从未有这样的主动过,姜茶摸着她柔软的腰肢,嗅着她鬓发间的幽香,心猿意马。 他声音略沉了一点,想与她讨价还价。 “一年不许与你同房,我忍不住。” “跟一辈子比起来,一年算什么。” 姜茶抓着她的手,过了许久,终于狠下心,只是到开口的时候,仍旧是不情不愿的样子。 何平安将她刚提的要求重新说了一遍,诸如: “在人前,你要喊我姐姐,你是我的表弟,平日里胆小怕事,最听我的话了,让你往东,你绝不会往西。” “这一年里,你不可与我同房。” “往后你不许有杀人放火的强盗行径。” “要当好人,做好事。” …… 姜茶微微一叹,点头应下,殊不知何平安诓他,白白得了一个不要钱的伙计,又省下一笔钱。 —— 立秋之后,天气依旧炎热。 城东六里桥下,胡寡妇食肆近来多了个伙计,忙里忙外,手脚勤快,旁人都知道那是胡寡妇的表弟,唯一不好的便是胆小如鼠。 偶尔有几个小地痞路过,觉得那人分外熟悉,却又说不上来。 六里桥附近有几家客店、酒肆、食肆,临码头,多有外地客商寓居在此,立秋后第五个戊日,到了秋社,附近村里的人赶在秋社之前多有进城买酒买肉的,六里桥热闹了一阵。 这天食肆刚开张,隔壁客店里的女人过来买汤面,作妇人打扮的女子平日穿着鲜亮,一张脸涂脂抹粉,小有姿色,人都叫她朱娘子。 何平安初来乍到时不知她是做什么的,偶有一天食肆里坐着,忽听见隔壁闹嚷嚷的,冷眼一瞅,才发现楼上跳下个人,着急忙慌,急急系着腰带,一看就是刚从床上下来。几个手拿棍子鞭子的大汉冲出来,见他吓得跑远了,又纷纷回了客店,将这外商留在房里的行李囊资纷纷搬走。等那江淮客商回来一看,跪地大哭,偏又无计可施,只能自认倒霉。 原来这朱家夫妻两个专给寓居在此的外地人下套,俗谓“扎火囤”,每每待其妻勾引上了男人,朱大郎便带人抄家伙撞进屋里,胆小的不敢跑的,他便诈一个小富贵出来,胆大的跳窗跑了,这夫妻两个便将行李全部搬走,从不空手,一来二去,与店主、伙计都是老相识了,前些日子还宰了个家本富裕的南方客商,日子愈发过的如鱼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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