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头戴花,穿青衫子的,你叫什么名字?” “奴叫阿莱。” 何平安循声看去,见是个面皮白净的女孩,声音细细的,是当中最标致的人。 宝娘低头与何平安道:“你看她大手大脚的,人也还算干净,进屋后不乱瞟,想来是个勤快守本份的。不如买下,当个二等的丫鬟。” 何平安笑了笑,放下玉箸,缓缓道:“是不错,只是有几个问题要问问。” “会算数吗?” 跪在地上回话的少女想了一想,犹豫道:“会一点。” “那我考考你。”何平安道,“一根木头的顶端系有一根绳索,木头直立长有三尺,今牵着绳索另一端退行,绳索接地,距木根四尺处绳索用尽,问这根绳索有多长?” 宝娘愣住,万万没想到她问这个。 “咱们不是缺使唤的人么,会算数有什么用。” “怎么没用了,会算数的人脑子活,爹上次送了我一家临河的酒楼跟一家古董铺子,一年到头有些收益,我一个人看帐有时候眼花了,还能多个人帮我核对核对。” 宝娘哑口无言,何平安这是戳到了她的痛处,对于这些拨算盘的事,她七窍通了六窍,还剩一窍不通。 厅堂里温暖如春,阿莱头冒汗,座上的女子声音轻柔,让她先起身。 “你们有人知道的就说。”何平安继续吃饭,牙人在一旁喝茶,屋里一时间有些安静。 过了片刻,她听到一道很清脆的童声,何平安抬眼看去,是个穿着破烂袄子的小孩,看起来十二三岁,扎着枯黄的头发,模样算不上好看,手上还长了冻疮,一眼看去脏兮兮的。 “应该是五尺或者比五尺长一点。” 她盯着何平安,局促地抓着衣角:“我也不知道对不对。” “没有说错,绳长五尺。” “你叫什么名字?” 听她这么说,那小孩扑通一声跪倒,像是庙里拜菩萨一样。 “我没有名字,请奶奶赐名。” 正吃茶的牙人跟柳嬷嬷都诧异极了,宝娘皱着眉,其余人等揣着看笑话的心思,都等何平安的意思。 何平安指腹磨蹭着腕上的绞丝金镯子,望着眼前的女孩没有说话。 牙人停下吃茶的动作,本以为何平安要婉拒这个凑到跟前的孩子,但她又接着道:“本想问你你要不要叫五尺,可要念出口才发现谐音是无耻。这实在不妥,不如多加一尺,叫你六尺如何?” “谢奶奶赐名,我今后就叫六尺。” 何平安看了眼柳嬷嬷,微微笑着点头,指着女孩道:“这个留下。” “再挑三个罢,太太说您身边丫鬟太少。” 何平安笑叹了一声,支着手道:“娘还是心疼我,既如此,我也就不拘什么了,这个阿莱留下,还有……” 她指着一个爱动的还有一个喜静的,留下的三人依次就叫做七尺、八尺、九尺。 宝娘将二进院里空着的几个厢房排给她们,这之后每人都发了衣裳,大宅子里人多,只是二进院人少,今日宝娘领着人熟悉了各处,又知会了白泷一声。 何平安得了闲在楼上看她们几个,恍惚间像是看到自己初到赵家时的情形,那时候也是宝娘领着她去熟悉各处。 望着阴沉的天幕,她轻轻合上窗。 晚来天欲雪,寒江天外,舟下如箭。 风雪中,有个年轻人背着一把剑,在腊八之前到了徽州府。 腊八庙里施粥。 天未明,一路上都能见到上年纪的老人挎着篮子去庙里上香,顾家所在的楚江村附近有一座小庙,庙祝开了门,却见门口台阶上已经坐了一个人。 他起身行礼,看起来风尘仆仆,十分疲倦。 庙祝盛了一碗腊八粥给他,年轻人抬头看着庙中供奉的神像,想起这是一座双忠庙,供的是张巡和许远。姨母生前信里写过,若是再走不远,过了小庙便是楚江村了。 他喝饱热粥,陆陆续续有人进门,大殿里一时烟雾缭绕。 李小白背好自己的剑,脚步沉重地走出去。
第4章 第四章 新来的丫鬟先要调教三日,宝娘教她们一些大宅里的规矩,因有两个丫鬟闹腾,叽叽喳喳问东问西,叫她根本抽不出空给何平安下药。 换了新衣裳的六尺人黑黑的,一双眼睛贼尖,宝娘最讨厌的就是她,若非是何平安第一个挑的,她早就把人退回去了。阿莱改名七尺,为人老实本分,有几分小家碧玉的气质,宝娘对她很是照顾。八尺与六尺年纪相仿,猴一样,听说家里有两个弟弟,因洪水来临之际撇下两个弟弟独自逃命,被老子娘贱卖了出去。九尺今年正好十五岁,是个安安静静的性子,相貌普普通通,人更是平平庸庸,宝娘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她怎么被何平安看中的。 四个丫鬟两人住一间,每日酉时初起来。今早上是腊八,厨房里熬了腊八粥,宅子里的丫鬟嬷嬷们都在厨房边的倒座房里坐着吃粥,说些家长里短的闲话。 白泷来时赶上了满满两长桌的人,她看到二进院里的几个新面孔,笑着问她们粥好不好喝。六尺站着来盛第二碗,满嘴的夸,七尺坐在宝娘身边腼腆地点了点头,其余两个看着她不敢怎么动弹。 她们虽是才进这里,却也从别人嘴里听了个七七八八,别看少奶奶是府里的女主人,其实就是个甩手掌柜,白泷才是最能管事的。 几个人吃完粥,回二进院干活。早间这个时候何平安还未起身,卧房里便先不必整理,宝娘故意让六尺跟八尺去院里扫雪受冻,又在茶房里留下七尺跟九尺教她们怎么煮茶。 “少奶奶吃茶没有什么讲究,只是要少放点盐,你们往先在家时可曾吃过什么茶?” “吃过大麦茶,夏日里解暑。”九尺道。 宝娘笑道:“大麦茶都是穷人吃的茶,咱们这里可没有。” 茶房里靠粉壁的一排多宝阁上置了诸多玉罐,罐底都写了茶名,榔源松萝、霍山黄芽、六安小岘春、顶谷大方……徽州府、六安州的名茶应有尽有,另有一面墙的阁子里装了各色干果香料,叫七尺看花了眼。还有一面墙的多宝阁上是琳琅满目的茶器,精致夺目。 “你们手脚要仔细点,千万别摔了茶盏,这里面随便一个都抵你们无数的卖身钱。”宝娘洗净手,见这两个女孩都不敢喘气,笑道,“也别畏手畏脚的,学会了这些可比外面做粗活的强。你们如今也算一脚踩到了富贵门第,我慢慢教你们,你们要打起十分精神学。” 七尺忙不迭点头,九尺跟着应是,宝娘转身手把手教她们,没有察觉到隔扇外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正猫着腰偷听。 而不远处的楼上,姗姗起迟的人终于推开了窗。 冬日阳光稀薄,清早的一场碎雪之后,屋瓦染白,几个身着青衣的小丫鬟从院里角门经过,月洞门下,三两枝腊梅悄然绽开。 何平安对着铜镜梳理长发,闲散地靠着窗。 楼下丫鬟扫雪,声音极枯燥。 她在钗盒里挑挑拣拣,金玉宝珠轻轻碰撞在一起,音如天籁,何平安面无表情看着满眼的富贵,思绪飘出千里之外。 这样的日子,总有到头的时候。 她昨夜里做梦,梦到自己竟在一场大火中被人烧死了。《法华经》有言:三界无安,犹如火宅。众苦充满,甚可怖畏。她不知这是不是命里冥冥之中予她的一种警示。 何平安为自己上口脂,指尖碰到嘴角,忍不住嘶了一声。 顾兰因昨日是用了真力气,如今对镜看,浮出一道红肿的痕迹。 无人在,她轻声骂出畜生两个字。 寻常时候两个人甚少见面,但只要见面了,往往都是她要吃那么一点苦头。好在偌大的一座宅子,顾兰因住在最深处,五进院后有一个小门,他自己一个人时喜欢带着小厮从小门出入,也不知他每天做些什么。 卧房里的少女洗漱穿戴好,下楼用早膳,宝娘从茶房出来,开玩笑道以为她今天还要睡到日中。 “等会儿便是用午膳的时候,你坐着先吃盏茶,我去厨房看看。” 宝娘一走,不多时,穿着青色对襟袄子的丫鬟捧上一盏茶来。 白净面皮的小丫鬟梳着双鬟,何平安打量了她一眼,认出这是七尺。七尺个子高挑,说话轻声细语,她煮的茶味道淡淡的,何平安尝了一口,视线逡巡着,不见其他几个人。 “她们几个人去做什么了?” 七尺道:“回奶奶的话,六尺跟八尺在前边院子扫地,九尺上楼整理屋子去了。” 何平安捧着茶盏道:“这样的大冷天,别让她们扫地了,我嫁过来的时候没有带多少陪嫁的丫鬟,你们到我跟前来不是做粗活的。” 等她把人叫回来,何平安让六尺去厨房里催一催。 厨房今日又收到周氏那边送来的好些东西,六尺一进去就被呛到了,厨娘一边剁馅料一面与宝娘说话。 宝娘今日难得有空隙下药,左瞧右瞧,不想瞧见个门口黑黑的面孔,话音顿住,当下收了手,狠狠瞪了她一眼。 “不是让你去前面的大院子扫雪吗,怎么有空到这来,主子都没吃饭,你倒闻着味来了!” 六尺连忙解释道:“是奶奶叫我来的,说等了很久,有些饿了。” 宝娘啧了声,身后厨娘端着一碟刚从热锅里炒出来的笋鸡给她添上,也解释道:“姑娘别生气,今日要不是老爷家里来了个表少爷,咱们也不会拖拖沓沓到现在,王家的媳妇去那边大厨房里打下手,我们这里几个人有因风寒缺位的,不是有意要怠慢少奶奶,烦请在奶奶面前说道一二。” “哪个表少爷?要咱们这里人都过去帮忙,好大排场。”宝娘摇了摇头,叹气道,“我知道了,今日奶奶本身也起的迟,少爷那头你们得先预备着,不怪你们。” 厨娘脸上露出笑意,将一旁多出的几样菜色放回灶上热着,给宝娘留下了。 宝娘拎着食盒走回春韭堂,此处且按不表,只说春韭堂外,有两个青衣小厮路过。 高个儿的叫山明,矮一点的叫沉秋,俱是大少爷顾兰因身边的侍从,两人今日一早出门,打听到赵家近来出的事后赶着就回来了。 书房里,家常打扮的少年一面低头翻看书页,一面听他们回话。 沉秋垂首站在一旁道:“赵家这些天忙着打官司,这起官司的缘由若追溯起来,还得从三百年前说起呢。” “你若提起三百年前,那我大抵就猜到缘由了。” 顾兰因坐在铺着白缎镶嵌貂鼠的官帽椅上,修长的手指轻轻扣案,目光落在桌前那盆水仙花上,笑着道:“三百年前中原世家大族避乱南渡至此,繁衍生息,多年后高门败落,昔日的仆从欲自立门户,遂有‘跳梁’、‘脱壳’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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