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的,司露此刻并未生出慌乱, 她杏眸清亮如水, 对上满眼阴沉的呼延海莫,没有半点退缩。 这一夜已经想得很清楚。 她与他既然有着全然不同的鲜明立场。 就不该再这样自欺欺人下去。 知道了这个秘密, 她今后也不可能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与他继续维系表面的关系。 哪怕表明一切,会致使二人彻底决裂,她也无所畏惧,因为,她绝不可能做个卖国求荣的小人。 心念坚定后,司露平静与他对峙,寂阒中,嗓音泠泠响起,宛如山巅融冰。 “呼延海莫,是你先骗我的。” 呼延海莫大致猜出了原委,幽邃的眸子沉了沉,那一刻,心中生出的不安,渐渐放大。 以至他攥住她胳膊的手掌,都开始沁出冷汗。 他问:“你全都知道了?” 司露言辞激烈,“是,我看了那封密信,我全都知道了。” 那一刻,呼延海莫只觉浑身的力气好似都被抽去了,他缓缓松开了擒在她胳膊上的手,目光闪烁不定,他甚至不知该如何自处起来。 他不懂上天为什么,偏偏要在给他编织了一场最美好的梦境后,又给他这么残酷的现实! 黑漆漆的屋内,呼延海莫心绪难平。 为了平复心绪,缓解这沉闷的气氛,他走到长桌前,点了一盏烛灯。 火光亮起,照亮了屋内的光景,还有床榻上的半坐的人儿,她清透的眼神里,没有惊惶,没有不安,有的只是寒如冰霜的冷意。 呼延海莫故作漫不经心,试探着问道:“所以你想怎么做?” 彻底与他决裂? 司露看着他,嗓音清冽,字字清晰。 “呼延海莫,我说过,如果哪天你北戎的铁蹄踏入中原,我会毫不犹豫地拔刀自刎,以身殉国!” 呼延海莫一步步走近她,唇线微微挑起,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轻笑,“你是想用自己,来胁迫我?” 跳跃的烛火映入司露眸底,她眼神中,是一览无余的坚定。 “我没有这个能耐,但是我绝不苟活。” 她自己有几斤几两,她清楚得很,呼延海莫也绝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就放弃自己的野心,自己的鸿图霸业。 灯火下,她高仰的脖颈明明纤盈羸弱地像是一株蒲草,却偏又那么坚毅果敢,刚折不屈。 呼延海莫被激怒了,伸手掐了上去。 “你若敢自戕,我就让整个中原为你陪葬!” 突如其来力量让她的下颌被迫微微抬起,墨发如瀑,倾泻晃动。 司露挽唇,清醒又笃定。 “你不会,你既立志要做这天下共主,若是中原无民,你又如何做这天下共主?” 她素来聪慧,不会被他轻易吓唬。 呼延海莫被她这样子磨得没了脾气,松开了手,轻哼一声道:“牙尖嘴利。” 眼下闹成这样,呼延海莫生平第一次感到了无解。 他知道她有坚定的立场,此番知道真相后,定会与他决裂,更不会与他苟同,他本以为这天不会这么快到来,没想到,却是百密一疏。 眼下,他是真不知该拿她怎么办才好了。 他在她身边坐下,看着她的眼睛,认真说道:“总之,收起你那不切实际的报国心,你眼下是我北戎的王后,就该与我站在同一立场。” 司露冷笑,“痴心妄想。” 呼延海莫不恼,将她揽在怀中,紧紧不放:“好,我是痴心妄想,但我告诉你,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对你放手的。” 司露抬起眉眼,带着凌厉。 “呼延海莫,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呼延海莫的眼神先是微微一顿,但仅仅只是一瞬,旋即又释然般笑道:“那你便来试试看,我倒想看看我的王后都有些什么手段。” 他这是根本不将她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放在眼中,觉得她的说法很可笑了。 他揶揄着,眉眼含笑道:“对了,你的美人计我非常受用,大可多来几次,我消受得起。” 司露骂他:“不知廉耻。” “我是不知廉耻,所以我的王后,我等着你来杀我。” 呼延海莫低笑,临走前还不忘在她颊边吻上一口,故意刺激她似的。 呼延海莫走后。 毡帐内又恢复了寂阒,这一夜注定是无眠了,灯火下,司露目光沉静,心下筹谋。 她自知是杀不了呼延海莫的。 呼延海莫防备心重,上一回女王派人来,就被他一网打尽,不管她有没有临时换药,呼延海莫都不会上当,其后,那包西域毒药,也被他查抄出来,尽数销毁。 而她方才之所以自曝,为的就是让呼延海莫以为她要杀他,从而放松其他方面的警惕。 她要传信回中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以呼延海莫的敏锐,若她要传信去中原,定会被他拦下,所以她必须想出办法,不让他察觉到。 李景宴三月前在长安登基的事,她早已知晓,所以后来她也推测过,当日达尔丹城外那些死士,或许是李景宴派来的,也未可知。 毕竟时间、样貌都对得上。 这足以说明春熙春草已经平安回到长安,且将信物和信件都传给了李景宴。 而李景宴也并未舍弃她,登上皇位后便开始想法子营救她。 那她便有希望,将消息传到他手上去。 安崎既能通敌叛国,未来谋反的可能性也就很大。 她必须将这消息传到李景宴手中,让他做好防备,做出行动,将这苗头扼断,守护住大夏的海晏河清。 * 三日后,呼延海莫带着司露回到王庭。 王庭内,一切如旧,但实际暗涌的风波早已生起。 他表面上一切无常,依旧对司露很好,好似并不知她的任何心思,但回到王宫的第一件事,就是命人密切盯牢了她的一举一动,若是她向外传信,务必先截下来,送到他这里过目。 司露知道呼延海莫定会有所防备,这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不过这并不会让她知难而退。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见招拆招就是了。 * 翌日清晨,副将巴鲁便来到了王殿,向呼延海莫禀报了,他手中是一封今早拦下来的信件。 他将信恭敬呈给呼延海莫,说道:“可汗,这是可敦今天早上差人送出去的信。” 呼延海莫接过来,拆开信封,细细观阅。 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信不是向中原朝廷告密的,而是写给西域女王的。 她与女王信件往来,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呼延海莫并不约束,他每次都是拆开看看内容,确保没有问题后,就让信使替她送往西域了。 只要不牵涉国政,他并不干涉她与女王寻常的互相问候,促进情意。 他既然说了,要学着尊重她的意志,那就不该干涉她的交友、通讯。 思及此,又反复确认了信上内容只是问候后,呼延海莫照旧命人将信传了出去。 * 西域王宫。 月色淡淡,流云飞卷。 女王接到信,已是数日之后。 只是看完信后,她的神色变得有些凝重,连夜召来了佛子,与她一起商议。 佛子依旧是冷清孤寂的样子,一席素白袈裟下,面如冠玉,洁净不染尘埃,目光清冽似雪,唇瓣如净池莲花,皎皎好似天上的神明,可远观而不可亵渎。 自上回在达尔丹,两人水中拥吻,佛子与她渡气后,两人之间的关系,便有了种微妙的变化。 女王感觉到佛子待她的某种变化,但两人之间就好似隔着一层薄薄的轻纱,朦朦胧胧中,似有情愫暗生,却又始终没有冲破这层禁锢,克制、隐忍、内敛。 佛子立在她身侧,女王拿出那封信展示于他眼前,殷红的唇瓣翕合,“国师,司露唤我去北戎。” 佛子定睛凝神,看不出端倪,说道:“何以见得?” 女王指着信上一处标记,说道:“我上回与她约定过,若是她有难,需要我的帮助,便可在信上作此标记。” 那是朵紫丁花,也是女王平素所用的香。 佛子顿悟,颔了颔首道:“司姑娘身困樊笼,必定处处受掣肘,外传书信说不定也是受到北戎王的监视。她用了这法子,说明定是别无他法了。” 女王关心司露的处境,便道:“国师,我心里有些担心,不如,你陪我再去一趟北戎,可以吗?” 烛火明灭,落在佛子的脸颊上,侧颜温淡如玉,有种沉静人心的力量。 “女王放心,您在哪儿,安罗就在哪儿。” 佛子启唇,看着她的眉眼温润疏朗,嗓音清冽似山泉,给人无比安心。 他既然决定要守护她。 就会永永远远陪着她,与她并肩作战,守护西域这片土地,就像在她儿时那样,哪怕是刀山火海,也定当相随,奉陪到底。 * 长安,太极宫。 夜阑人静,打更的小太监提着灯笼走在长长的甬道上,敲打着更锣,扯着嗓子报时。 “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他的嗓音拖得长长的,浑然未觉前方迎面而来的男子。 “哎哟。” 撞了个满怀,他方才抬起头瞧清眼前人。 深黑斗篷下,来人长眉粗浓,眼神如电,满身都是不可直视的凌厉锋芒。 他吓得几乎尿了裤子,慌忙之下,跪伏在地上,颤抖不已。 “顾、顾、顾尚书。” “挡道的阉狗。” 顾临许是心气不顺,骂了一句,还狠狠踹了太监一脚,而后提步继续朝前走,往灯火未熄的南书房而去。 南书房内,李景宴接见了满脸怒容的顾临。 他甫一进门,就怒气冲冲地质问李景宴:“陛下,您这是要逼死老臣吗?” 明黄烛火下,李景宴侧颜如玉,面容平静,他假做不知,装聋作哑道:“顾尚书此话怎讲?” 顾临气得浑身发抖,眸色泛红。 “你明知郭嘉是我最得意的门生,为何不能从轻发落,如何非要将他斩首示众?” “你这不是在打老臣的脸面吗?” 李景宴心中冷笑,心道这才刚刚开始,这老狐狸就坐不住跳脚了,来他这里兴师问罪了。 他面上不显山不漏水,只态度躬谦道:“郭嘉贪墨官银,徇私舞弊,罪不容诛,朕这是在替顾尚书清理门户,为顾尚书正名,还顾尚书清誉,顾尚书不感激就算了,如何还怪朕?” 那话音中甚至还带着些许无辜和委屈,弄得顾临恨铁不成钢,气的头脑发热,咬牙切齿。 他如何不知道这位新君是变着法子要打压自己。 郭嘉对他宛如左膀右臂,折了他,就是断了他的臂膀,叫他今后独木难支,顾临实在是憋不住这口气,咬牙切齿,气焰汹汹道:“陛下可是想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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