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露仰脖,撒娇一般,笑意清甜。 “怎么,先前还说要养我一辈子,现在就不想要我赖着你了?” 司楠笑得眉眼俱弯,满脸都是宠溺,还伸手捏了捏她的小鼻子。 “小没良心的,我本该先去宫中面圣述职的,家都没回就先来这儿看你了,你还有什么不称心的?” 司露促狭起来,乌黑的瞳孔狡黠地微转,意有所指道: “你是为了看我,还是为了看别人?” 前阵子,兄长与春草常常走在一处的事,她可没有眼瞎,通通都看在眼中,只觉两人宛如珠联璧合、倒是相配得很。 司楠不知道,她早已在暗中悄悄撮合他二人,对春草说了不少他的好话了。没人比司露更想让这桩婚事成了,春草祖上曾是诗书名门,诗赋了得,才情过人,才女配少将,足可堪一段人间佳话,想想都是美的,她自是第一个举手赞成。 司楠被她揶揄,竟难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提及春熙,原本大大咧咧一条汉子,竟是不自觉地耳根都泛了红,生怕她再追问下去什么,撒腿便要开溜。 “得得得,不与你说了,父亲还在等我,我得先走一步了。” “慢着。” 司露见他要走,唤住了他,从书案的抽屉里取出一件东西送给他。 “这个香包你带着,春日蚊虫多,你长期在外,带着这个能驱蚊避虫。” 见自家小妹如此贴心,司楠眉开眼笑接过香包,只见淡朱色的锦缎上头,用粗陋的针脚绣着个“楠”字,背面,又用金线绣了歪歪扭扭“平安”两个字。 司楠受宠若惊,从不喜女红的小妹竟为他动起了针线,足可见司露对他的用心了。 他高兴地合不拢嘴,“到底是我的小妹,对兄长最是关心。” 明明是做工粗陋的一个香囊,却被他当成宝贝似的捧在手中,他丝毫没有嘲笑司露女红的不足,而是志得意满地将香包挂在身上,反复翻看,满心欢喜,抬脚出去了。
第61章 唯一 司楠从司露处出来后, 并未立刻进宫面圣,他从郭兰儿处打听到春草去了溪边涿洗草药,便急匆匆寻来了。 春草、春熙、郭兰儿如今都与司露在一处, 经营着春来医馆。 司楠找到春草的时候, 她正蹲在溪边,浣洗盆中草药,纤纤丽影,皓腕素手, 佳人如玉。她洁白的裙摆迤地, 不留心沾染了溪水,洇湿了一片。 司楠走上前,替她掖裙。 “小心湿了裙。” 春草扭头瞧见他, 满是惊喜。 “司楠, 你回来了?” 司楠笑得张扬,眉眼间镌着少年风流之气。 “叫我司楠多生分,叫声阿楠哥来听听?” 春草脸红啐他,嗓音却是柔柔的。 “你就知道打趣我。” 司楠收敛了不羁,变得认真起来,目光灼灼看着她道:“芃芃,你给我写的信, 我都收到了。” 忆君心似西江水, 日夜东流无歇时。① 他想起这两句, 不禁深情道:“芃芃,你的心意, 我懂得的。” 听着他口口声声唤着她的小字, 又说着那些肉麻的情话,春草耳根发烫, 起身便要走,“谁对你有心意了?” 司楠上前拦住她去路,俯身促狭道:“害羞了?” 春草两颊通红,矢口否认,“才没有。” 司楠笑着道:“闭上眼睛。” “干什么?”春草虽不解,但还是乖乖闭上了眼睛。 司楠走至她身后,从袖中取出一根白玉木兰簪子,替她簪在发上。 “这根簪子是我从边地集市上瞧见的,我觉得木兰花与你极配,就买回来了。” 春草羞红了脸,背过身去,嗓音如蚊讷:“我才不要。” 司楠怕她真不要,说道:“你不能不要,否则,否则我就……” 春草转过脸来,双颊通红似苹果,赌气般道: “你就怎么样?” “这样。” 司楠突然俯下身,用极快的速度、蜻蜓点水般在她额间落下一吻。 “你……” 春草的脸涨得通红,温婉文静的性子却叫她一句骂人的话都说不出,唯余瞠目结舌盯着他。 方才的举动也是不由自主,司楠此刻亦有些不好意思了,他转身要走。 “熙儿,我先进宫去述职了,回头再来找你,与你说我此番出征的赫赫战绩。” “等等。” 见他背身离去,春草叫住他,不明所以的司楠杵在原地,春草走上前,替他整理衣襟、袖口、冠发。 “这么乱糟糟的去面圣可不成。” 司楠感受着伊人身上的芳香,瞧着她仔仔细细替自己抚平衣襟上的褶皱,眼睛一瞬不瞬,满是缱绻,沉醉其中了。 * 威仪庄严的太极宫内。 李景宴身着赭黄色龙袍,襟前绣着张牙舞爪的天龙,头戴翼善冠,金丝所制,熠熠金辉,他高坐正殿之内,清润端方,满身儒雅,君子白玉,如琢如磨。 正殿之中,司平侯父子步履从容地走进来,朝着高坐上的帝王叉手行礼,恭敬述职。 司楠详尽叙述了此番出征的战果,有条不紊地讲述了父子联手,剿灭叛军残党余部势力的经过。 一旁司澧,看着儿子循循陈情,感受到他的成长,满脸欣慰,露出满意的笑来。 而高座上的李景宴听完司楠的陈词,亦是微微颔首,赞道:“所谓上阵父子兵,此话不差矣,此番退敌平叛,多亏了你们父子了。” 面对李景宴的称赞,两人皆躬下身子,谦卑拘礼道:“陛下谬赞。” 霍乱得以平定,李景宴面带荣光,破天荒提及了封赏。 “你们司家于社稷有功,此功不可没,朕要好好犒赏你们父子,不知,你们可有什么想要的?” 此话落下,久久无声。 二人似是没料到李景宴会提及犒赏,有些怔忡。 良久,司楠突然上前一步,鼓足勇气说出了藏在心中的愿请。 “陛下,臣有个不情之请。” 李景宴方开始还是面容平静的,说道:“司少将军但说无妨。” 可司楠的下一句话,却让他当即脸色大变。 司楠说的是:“还请陛下彻查当年军械走私案,还司家、徐家还有一众无辜受牵连之人,一个清白。” 他嗓音朗朗,话语清晰,掷地有声。 此言一出,神情大变的李景宴有些坐不住了,他的手不受控制地死死抓在椅子上,手背几不可见的微微颤抖,玉白的皮肤下青筋暴起。 司澧察觉到了端倪,出言责备司楠,“楠儿,陛下面前,你休得放肆!” 可司楠此刻却因情绪澎湃,无法收止,他眼眶泛红,固执申辩道:“父亲,这些年来,你不是一直说,日日夜夜都忘不了徐家满门忠烈惨死,誓要为徐将军伸冤吗?” 司澧闻言,眼神抑制不住地震动,微微泛红,但紧紧只是片刻,他便隐藏了情绪,板下脸来教训儿子,骂道: “混账,为父何时与你说过这些了!” 司楠据理力争,“父亲,陛下还未言可否,你为何就突然怯懦起来?”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最终竟生了争执。 李景宴坐于高台,旁观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眼神闪烁,沉默了半晌,最终出言相劝。 “司平侯莫要动怒,司少将军年轻气盛,一时意气用事,缪言无行也是有的,无碍的。” 司澧听李景宴如此说,稍稍松了口气,“犬子无状,让陛下见笑了,臣回去后定会好好教导,让他今后不敢再生放肆。” 听他这般说,李景宴淡淡一笑,大度道:“司平侯多虑了,朕不会介怀。” “多谢陛下宽宏。” 司澧抱拳恭敬行退身礼,“那臣便携犬子先行告退了。” 司澧转身要走,却见司楠尤立在原地,一脸悲愤,满是不服气的样子,便一把将他拉拽着往回走。 拉扯间,司楠系在腰间的香囊滑落,无声跌坠在了地上。 日光下,彩锦生辉。 不多时,一道修挺的身影缓缓靠近,弯下身来,金丝祥云滚边的袖口下,一只修白如玉的手,将其捡了起来,把在手中翻看起来。 * 平城 太明宫,正殿之内。 呼延海莫金冠玄袍,气度非凡,高坐王位之上。 接受着群臣朝拜,三呼万岁。 北朝建国已有一年,后位却一直悬空着,是以群臣今日便联合着上奏此事。 大殿内,数名官员站出来,谏言道:“陛下,国不可一日无后,如今后位空悬,您又不纳妃子,何来子嗣,延续国祚?” “是啊,大司马说得有理,如今国家安稳,政律严明,百姓得以休养生息,陛下也该多考虑考虑子嗣之事了。” “陛下正值壮年,若膝下一直无嗣,恐怕会让旁支虎视眈眈,以致宗室不稳啊。” 群臣你一言,我一语,议论纷纷,嘈声四起。 无人瞧见,高座之上的呼延海莫,面上已是阴沉一片。 “朕说过了,朕的皇后,只会是中原神女一人,除了她,朕此生都不会再立别的皇后。” 话音落下,众皆哗然,不知是哪位官员说了一句: “可神女已经殒身多年了……” 霎时引来场上鸦雀无声,人人自危。 因为此事,早已是举朝讳莫如深、谈之色变的事。 果不其然,此话引得呼延海莫震怒,他面色如墨,毫不留情下令道: “拖出去,扔到岷江里喂鱼。” 瞬间,侍卫出动,将人拖走,哀嚎声响彻满殿。 众人见此一幕,吓得瑟瑟发抖,无人再敢发声。 朝会就此结束,群臣四散离场。 呼延海莫站起身,缓步迈下台阶,徜徉在空无一人的大殿中,高大的身影显得格外孤寂。 他徐徐走出大殿,并未去偏殿批阅文书,而是转道去了太华殿。 太华殿是早早便已修缮完毕,用来给皇后居住的寝殿。 呼延海莫走进去。 殿内收拾得很是干净,物件摆放的整整齐齐,都是司露以前用过的,喜欢的,香炉里点着她从前常用的幽兰香,连来来往往的宫婢,也是从前跟着她的那些。 一切看似都未变,但实际早已物是人非。 佳人已去,此处早已成了空中楼阁。 可这几年里,呼延海莫只有来到此处,方觉自己是活着的,因为这里有她的气息,也是如今他能够去到的,离她最近的地方。 所有人都说她死了,他亲自带人去搜寻了数日无果,最终在岷江下游,打捞上来数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其中一具,身形相似,还穿着她那日所穿的雪色霓裳羽衣。 那一刻,天崩地裂的惊骇,让他生生呕出数口心头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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