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美又至纯。 萧隽下意识垂眸,掩去眼中的情绪。他记得母妃在世时最爱种花,年幼的他学着母妃的样子侍弄过一株茶花。那是一株白茶花,花开时洁白如雪团,清清冷冷又芳香馥郁。 就像眼前的少女。 不远处隐隐约约传来有人找他的动静,一个气喘吁吁的太监赶到时,只看到他木然地立在池边,手中拿着一朵菖兰。
第14章 …… 谢家书香传世,谢太傅在清流一派中极有地位,谢毕如今的官职亦是不低,是以今日来贺寿的人不少。 谢老夫人出来后,所有的宾客齐齐上前贺寿。男男女女老爷夫人小姐公子聚在一起,一时之间热闹不已。 当萧隽露面时,所有人皆惊。 世人都知他身体病弱,常年闭门不出,若非宫宴之类的大事,几乎不可能看到他。他的出现像一捧雪,落在每个人的心尖上,那么的阴凉那么的冷,又有种说不出来的复杂滋味。 “这位慎王殿下长得如此俊美,还真是可惜。” “他长相极似先太子妃,先太子妃当年可是名冠京中的第一美人。” “哎,可惜了。我听人说慎王殿下小时候极其聪慧,三岁识字,五岁习文。先帝在世时还抱他上过朝,听说他在朝堂之上与臣子们辩论,连谢太傅都被他辨得哑口无言。” 这些议论声悉数入了姜觅的耳朵里,她再看那位于人前却木木呆呆的男子,也生出浓浓的惋惜之情。 在众人的注目中,萧隽一步步上前。 他呆板地站在谢老夫人的面前,口中说着没有感情的祝贺之词,看上去像一个被人操控着的傀儡人。 气氛一时诡异无比,不少人感到不适。他的存在是那么的突兀和别扭,仿佛一个不受欢迎的闯入者。 一位锦衣公子或许是为了活跃气氛,装作十分熟稔的样子大力拍在他肩膀上,道:“王爷今日怎么有空出门?” 他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空洞的眼中有一丝茫然之色。 姜觅的心头一跳,瞳也缩了缩。还没愈合的新伤被人重重一拍之后必定重新裂开,若是换成旁人一定会吃痛失态。她再看那木然于前的男子,表情苍茫无一丝破绽,足见其定力之深、耐力之好。 这还是人吗? 那锦衣公子尴尬地搓手,讪笑着说自己是闹着玩。 “我和王爷开个玩笑,不会把王爷吓着了吧?回头陛下怪罪下来你们可得替我作证,我真是无心的。” 萧隽面色呆滞眼神空空,似是完全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 有人笑道:“柳公子如此热情,慎王殿下欢喜都来不及,又怎么会生气?” “就是,柳公子一片好意,陛下怎么可能会怪罪。” 年轻的公子们你一言我一语,场面重新热闹起来。那位柳公子似乎很受欢迎,不少人都上赶着巴结他。他是柳相之孙柳仕同,柳皇后的嫡亲的侄子,今年刚入禁军。柳家龙恩正重,旁人可不得捧着讨好着。莫说他是开个玩笑,便是他真做了什么也自有人替他兜底。 恣意骄傲的一群儿郎之中,萧隽显得那么的格格不入。可能是怕他身体受不住,也可能是怕他影响到别人,总之他很快被人请下去休息。 谁也没有看到,那位柳公子望着他的背影皱了皱眉。 但凡是谁家设宴,那么来者都是客,主子们有人招待,坐在桌上吃席,而下人们也会有单独的照应,一般都会有在下人院里摆上几桌菜式尚可的席面。 有人来请萧隽身边的太监,那太监初时推迟,后经不住来人劝说有些意动。他叮嘱萧隽不要乱跑,然后关上门出去。 萧隽不言也不语,如同一个被抽去灵魂的木头人。一室的安静,他始终坐着未动,保持着活死人的模样。当门被人推开时,他的眸子中出现一个少女的身影,眼神骤然多了活人才有的活气。 姜觅一路尾随而来,等那太监离开之后才现身。她进来之后赶紧把门合上,几步就到了他面前。 “王爷,你没事吧?” “有事。” 说着萧隽起身,去到屏风后。 姜觅立马跟上,一眼就看到他在脱衣服。 换成其他的姑娘家,此时应该有尖叫声,一个男人见面就迫不及待地脱衣服,到底是想做什么? 萧衣的动作极快,瞬间就脱去了外衣。那白衣之下是一层类似皮衣的软甲,也正是因为这层皮甲,才没有让伤口的血渗出来。 姜觅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药瓶,这是此前在小池边萧隽塞到她手中的,同时还有一句话:“今日陪我出门的不是我的人。” 也就是说王府之中有他的人,也有监视他的人。 伤口果然裂开了,必须重新上药包扎。姜觅让他转过身去,等让他转过身来时看到姜觅手中多了一条细白的布。 “哪来的布?” “我带来的。” 原主嫌自己胸大,往日里都用布条勒着。她嫌勒得不太舒服,又不愿自己招人眼,便随便缠了两道。 “你出门给人贺寿带白布?” 这事显然不合常理。 屏风隔绝了光亮,幽暗一如他的眼神。 生存艰难处处提防别人的人,性情更是多疑。一个姑娘家出门做客带一条白布,该是多么不寻常,也难怪他会怀疑。 姜觅脸不红心不跳地低头瞟了自己胸前一眼,道:“我胸有点大,出门时用布缠了一下,没想到派上了用场。” 萧隽下意识朝她胸前看去,立马又像是被烫了眼睛一般别开视线,所以给自己缠伤口的布,竟然是一个姑娘家的裹胸布! 这是何等的荒唐! 他活了二十三年,前五年在云端,后十八年跌入深渊。五岁以前他被教导着如何做一个受人爱戴的皇孙,后十八年他苦苦挣扎着只为活下去。他以为自己体会过至高无上的尊荣,也感受过生不如死的悲痛,世上再无任何人任何事能让他情绪波动。 但是眼前这个女子,让他突然产生了一种说不出来的异样,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灼烧着自己的伤口。 不痛,很烫。 姜觅察觉到他的不对,抬头看去。 她从来不知道一个人会有如此之多的矛盾,白面如鬼却容色倾城,目光如晦却绚丽流光,声音阴沉却动人心魂。 这张死人脸还真是好看。 “王爷介意吗?” “不介意。” 不介意就好。 生死攸关,哪来那么多的讲究。何况她觉得萧隽经历太多,又隐藏多年,比谁都知道活着有多么艰难,应该最是一个不在意礼数教条的人。 咦。 这位比鬼还像鬼的慎王殿下为什么会脸红? 萧隽也不知道自己会何会脸红,这些年来他不仅心似石铁,身体也像是没有知觉的空壳。他以为自己已是一具无知无感如同行尸走肉。谁知仅是一个两面之缘的女子,竟能轻易拨动他的情绪,偏偏对方还一副坦坦荡荡的模样。 “你不在意吗?” “在意什么?”姜觅反问。 两人离得极近,面容都映在彼此的瞳仁中。 眼神较量中先败下来的是姜觅,姜觅暗道这位慎王殿下的眼晴好看是好看,就是漆黑的空洞像要把人吸进去,有种说不出来的恐怖。 既然此行目的已经达到,她赶紧告辞。先是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接着开了条门缝四下张望,待见外面无人时快速窜出,溜着墙边隐入树丛,然后猫着身体走。 一番动作下来,灵巧中透着几分熟练。 她只顾藏着自己的行踪,不愿被人瞧见,压根不知客房微开的窗户后,萧隽一直在看她。那双暗藏寒光的眼睛将她的一切行为都看在眼里,渐渐染上了一层外人难以窥见的潋滟之色。 树欲静,而风从不止。风吹动外面的竹叶,发出“沙沙”的声音,一只拖着长尾的鸟儿在林中上窜下跳,发出动听的声音。如同那清灵的少女,突兀地闯入人心。 这种欢喜的滋味,真是久违了。
第15章 姜觅一路避着人走,忽然传来一片嘈杂声,紧接着是以一位神色焦虑的华服夫人为首的人群急急往女客院那边而去,隐约听到“二公子被人打了”的话。 原来之前那位意欲对德章公主不轨的男人是谢家的二房的二公子,难怪会色胆包天行那等龌龊之事。 谢家二房的夫人郭氏,就是刚才那位神色焦虑的华服夫人,她的母亲和柳相的夫人是姐妹,她和柳皇后是表姐妹。 宫斗之凶险,必会扩张至后宅。德章公主若真着了道,以后就会被柳皇后一派死死捏在心手里。 为怕和那些人撞个正着,姜觅弯进另一条道。好巧不巧,迎面而来一位气宇轩昂的公子。不用人走近,她也认出来人是谁,正是谢太傅的嫡长孙谢斐。 谢斐长相不凡风度翩翩,自带书生的儒雅之气,看人时眼神温和谦恭,哪怕是对着不喜欢的人也不见丝毫嫌弃,反倒离着几步之远时就和姜觅见礼。 姜觅回了他的礼,清楚感觉到他的有意保持距离。 原主对他颇有好感,又加之意欲和姜晴雪相争的心思,以前没少纠缠他。这条道僻静没什么人,瞧着确实像是自己故意在这里堵他一样,也难怪他看上去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实则全身都在防备。 见过礼后,姜觅继续前行。 两人错开之时,谢斐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她低着眉眼,没有回头。 当谢斐的身影将将在拐弯处消失时,姜晴雪和一众姑娘们说笑着出现。这些人一看到姜觅,说笑声戛然而止,有的眼神微妙有的故作惊讶。 “若是我没有看错的话,刚才过去的人是谢大公子吧。”有人阴阳怪气地开口。 这话一出,立马有人接话,“怪不得姜大姑娘今日总不见人影,原来是另有打算。” 姜觅装作听不懂的样子,道:“我闲来无事四处走走,不巧和谢大公子遇见而已。” “那可还真是巧。”说话之人的语气越发阴阳怪气,看着姜觅的眼神充满鄙夷。 狭路相逢,一方人多势众,一方形影单只。 众人议论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地列举原主做过的事,讥讽嘲弄的目光一道道射向姜觅。姜觅满脸的不在乎,傲气地抬着下颌。 一时之间众矢之的,唇枪舌剑一齐攻向姜觅。 姜晴雪不停劝这个别再说了,又劝那个少说两句,神情似是很焦急。“我大姐说是碰巧遇见,那就是碰巧遇见,你们千万不要多想。” “她说碰巧就碰巧,姜二姑娘真是心善,连这样的谎话都愿意替她遮掩。” “姜二姑娘你别为她说话了,她是什么样的人我们都清楚。你再怎么替她说好话,她也不会领你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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