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诧异瞥那门外守卫。 守卫与她笃定一点头,苏梅便心中有数,“吱呀”一声,兀自推门进去。 “……原是赫氏助了你一臂之力,那宫中密道我幼时虽有耳闻,却不知确有其事……” “……传言,前朝老皇帝看上了驿马所中饲马的宫婢,奈何皇后性子刚烈又霸道,已许久不允他纳新妃,他便借宫中修缮排水之机,着匠人暗建了一条密道用于私会……” “……陛下着人寻过许久,无果,便只当是谣传……” “……眼下城中情形如何?适才来得匆忙,不及往城门一探……” 屋内光线充足,只闻其声却不见人影,苏梅一眼便能瞧见正中桌上原蹲了铜盆,盆中之水已见浑浊,盆边又搭着一条柔软湿帕,帕上沾染了血迹与易容所用的棕黄涂料。 苏梅将衣裳留在桌面,再循声转过桌后屏风,果然便见一副巨大沙盘前,霍长歌与谢昭宁俱潮湿着额发,以真容比肩立在同一边上。 二人两臂相贴,长袖下半掩着的两手正紧紧握在一处,守礼之下又显柔情。 苏梅不由抿唇轻笑,抬眸再眺,便见那沙盘中,已以软沙拢出四四方方一座中都城垣,她便又转身阖门出去,悄无声息。 屏风后,霍长歌左手混持一打拇指长短的彩色小旗,与谢昭宁交谈间,便不断递出不同颜色的小旗去。 谢昭宁右手依次接过,将其挨个插入盘中适宜位置——红色小旗竖在城内做中都兵力,黑色小旗遍插城外四方城门做山戎骑兵。 二人配合无间,尤显心意相通,在这紧要关头,只以此法浅浅一诉衷肠。 “太子妃身怀六甲孕期将至,疑似受惊有早产征兆,太子府兵闭门不出;” “京兆尹踪迹难寻,城中北军自乱阵脚,城外驻军音讯全无,城防军已折损四成有余;” “左冯翊援军为右扶风姚家势力所阻,动弹不得,归期不定;” “虽,河东与河南二郡今日申时已然拔营,但快马加鞭,抵达中都仍要一日夜。”霍长歌边将骁羽营得来的战报一一述出,边递出一把绿色小旗,待谢昭宁依序标出城外各路援军位置,再与他又道,“兵贵神速,山戎亦拖不得,入夜火势转微便要攻城,投石机又可抛掷巨石再摧城垣,眼下——” “眼下,需尽快调出宫中禁军兵力,”谢昭宁垂眸凝那沙盘,了然接道,“协助守城。” “只——”他再接过三支黄色小旗,却是先往皇宫之中插下两支,迟疑道,“除直属陛下的三千虎贲卫无法调动,更仍需一千南军继续把手宫门,以防有人趁乱闯宫生事。如此一来,万余禁军兵力,怕二哥能调得出的,仅六千而已。” “六千对一万,若城垣完好,便可一战,敌人也讨不到好处去。只如今怕要勉力拖着,拖得左冯翊及时回护,再拖到河东河南二郡抵京驰援,方有胜算。”霍长歌眼瞅谢昭宁将余下最后一支小旗直直竖在城中最为中心的位置,与四方城门皆有着相同的远近,代表那六千可为连璋调出的兵力。 “若、若援军——”谢昭宁正总览全城,闻言心下一沉。 “……最迟不过月上中天,”霍长歌抬眸看他,含混咽下“城破”二字,实话实说,“准备巷战吧。” 自古巷战十有九输,霍长歌初入宫时,于崇文馆中便曾言道,北地常胜,却是因有霍玄坐镇且全民皆兵,眼下中都人心涣散又群龙无首,但凡见过血的将领尽数被困在了城门外,生死未明,又拿甚么打巷战呢? 谢昭宁再难从容,气血翻涌间,“嗯”一声吃痛皱眉,右手下意识按在胸前那染血又破碎的布料上。 “三哥哥!”霍长歌忙伸手扶在他臂弯下,“既有伤在身,便莫优思动气,不急在这须臾功夫。” “着人——”谢昭宁摇了摇头,反手按住她小臂,面色苍白,话亦咬得艰难,“去寻二哥,他也该到了。” 他借着霍长歌力道,正要转出屏风,门外倏有脚步声响起,随即有人推开房门,伴随一声冷淡而疲乏的:“我已经来了——” 霍长歌抬眸便见苏梅领着连璋已进得屋内。 连璋全身覆甲、腰悬长剑,抱着头盔“吭呛”几步到得二人面前,却是眸光率先眺向沙盘中那似已孤立无援的中都城垣,便知眼下形势霍长歌已推演了个十成十,遂沉沉又是一叹:“我人已来了。” “二哥。”谢昭宁轻唤一声,与他颔首见礼。 连璋淡淡一应,却是抬手抢先免了霍长歌的礼,只着她好生扶着谢昭宁。 “如今城中并无可堪大用之将帅,禁军兵力我也仅带出六千余。”连璋经一场书房议事,却比谢昭宁更能接受“城破”二字,竟率先与霍长歌直白道,“我知此战艰难,却是难在颇多桎梏,但城破恐在顷刻,遂巷战之事,郡主可有良策?” 连璋素来别扭高傲,与又霍长歌不睦许久,但“家国”二字在先,他眼下又无更佳选择,求人便也有求人的模样:他两手胸前抱拳,郑重躬下半身,并不以霍长歌与谢昭宁间的情愫牵绊强求她出手相助,却是有礼有节,肃声拜请:“还望郡主不吝赐教。” 颇显气度。 霍长歌意外一怔。 她侧眸见谢昭宁轻轻笑了一笑,又与她沉沉点了点头,她方撤出搀扶着他的手,与连璋回礼作揖,正色道:“不敢,必竭力而为。” 这是连璋为王的第一步,却也是霍长歌归家的最后一步,他二人皆站在这两端毫无退路。 更何况,燕王府所在之城邦,又岂有沦陷之理?! ***** 戌时三刻,夜幕将至,山戎攻城。 巨石无情砸向浴火破败的中都城垣,持续攻袭之下,砖石崩落,四射飞出。 城西城南首当其冲,谢昭宁与连璋已各自率兵前去镇守。 燕王府瓦片震颤嗡鸣,霍长歌独自一人垂首立在宽大的沙盘之前,俯身凝着其中以细沙塑就的中都城垣,不住有人叩门前来禀报: “城西城南城北,关卡已架设完成。” “城东驻军已将百姓聚众保护,并加派人马把手城门,严防前朝遗民与山戎里应外合,趁乱开门投敌。” “城西城南,弓手就位。” “城东城北征得豆油与烧酒。” “城东炮房中的存余,已运往城南与城西。” “……” 再过得片刻,陆续又有人来呈上战报: “敌军投以巨石开道,同时攻袭城西、城南、城北。” “城西城防损毁已近七成。” “城南城防损毁已近八成。” “城北城防损毁已近五成。” “城东捕获二十三名前朝奸细。” “城外暂无援军踪迹。” “……” 合着远处不绝于耳的轰鸣,刻漏缓缓上浮,屋内越发昏暗,苏梅自隔壁屋中点了油灯捧了来,却见霍长歌身前沙盘中已变了一番模样——半数城防被她推倒,尽显疮痍。 ***** 亥时七刻,月挂枝头,银辉尤显清冷肃杀。 暑气已渐消下去,窗口隐隐飘来艾草的苦涩清香。 素采匆忙跑过半座庭院,推门进来:“小姐,城南城防即将坍塌,城西尚有一分余地,但城破不过片刻功夫!” “着三殿下按计划行事。”霍长歌负手立于原地,整晚一步未动,闻言一把推倒沙盘中的城南城墙,先偏头镇定从容与素采交代了,方又转而与苏梅眼睫淡淡一挑,“带着你的人去城西帮扶二殿下,莫让他死了。” 嗓音清而稳,未因中都提前沦陷而慌乱。 “是。”苏梅应声转身。 ***** 城南,那屹立千载的中都城垣,裹挟在熊熊烈火之中,已被灼烧了半日,眼下又被巨石由外砸出几近绝望的哀鸣,尤显无助与悲壮。 城上站不得人防守,城下又烧出一片火海,难以靠近,寻常攻守法子便已行不通,遂霍长歌着谢昭宁大胆召回守城军,又与禁军一同撤回城内,将三千人马重新布防,守住关键要塞。 倏然“哗啦”一声巨响,城门上方墙体被巨石豁然洞穿,土块四射飞出,两侧砖石不住崩落。 终于,以铜浇筑的厚重城门失去支撑,轰然声中向内“哐当”倒塌,似巨人临死前发出的咆哮,撼天动地。 城前扬起漫天灰尘,与浓烟交织,遮云蔽月,天地间骤然一静后,又倏起震天战鼓,一声催着一声,直将三千山戎骑兵推入城内。 刹那间,群马嘶鸣,脚步杂沓,山戎人结了小队,悍然自半条仍在燃烧的街巷中勇武冲出,沿着宽阔笔直的官道打马疾驰,狂声呐喊。 沿途两侧房屋顶上影影绰绰,似暗地伏着不少兵马,山戎骑兵果决张弓漫射,“叮当”声中,似射中了头盔之类的硬物,却不见有人中箭哀嚎坠落,迟疑间,身下奔马便猝不及防撞上贴地拉起的绊马索,霎时摔得人仰马翻,更与后继骑兵接连相撞。 人声鼎沸,马匹哀鸣,山戎出师不利,慌乱之中竟未觉察自两侧屋檐上“滴滴答答”淌下了不少豆油。 谢昭宁远远伏在一侧民宅屋顶之上,见状一挥手中湘叶黄的小旗。 不待山戎士兵驱马翻身而起,又自两侧屋顶上倏然滚落许多瓷罐,“稀里哗啦”摔落余下半条街巷,散出浓郁酒香。 “唰”一声,烧酒贴地流淌,引着四处散落的火源,“轰”一下复又茁壮蹿起。 火苗更舔着墙壁豆油,一路攀爬至屋顶,织成无法逃脱的囚笼,再迅疾接起城前大火,点燃大半城南。 只眨眼功夫,那坐卧于屋瓦之间吞吐赤火浓烟的狰狞巨兽,似被再度唤醒,张牙舞爪追在山戎身后,一口将其吞噬。 山戎躲避不及,陷入烈火,凄惨哀嚎。 沿墙角铺了薄薄一层的枯草下,埋着的炮竹亦被引燃,“噼里啪啦”炸响声中,马匹骇然受惊,发疯似得旋身踩踏,随即火海里更有山戎骑兵抱着伤处倒地痛呼悲鸣。 以彼之道还之彼身,誓在今日以牙还牙。 敌军先锋铩羽,似无头苍蝇般得逃窜,慌乱中又撞向两侧民房,周身再沾豆油,愈发绝望。 城南一时恍如白昼,哀嚎之声不绝于耳,合着鞭炮欢快而清脆的声响,讥讽而狠辣。 中都街道四通八达,山戎后方人马见状避开主路,转而往小巷散去,却不料狭窄小道更暗藏玄机——纵挖的陷马坑里遍竖锋利铁棘,便是在等他们拿命填。 接连惨叫声后,只片刻功夫,暗巷中也没了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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