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到了,”谢昭宁闻言脚下一顿,却只哑声故作平静回她道,“可我……我怕我不来,你便再也回不去……” 霍长歌愕然一怔,眼泪“啪嗒”落进他衣领,泅出一小片水渍来。 谢昭宁侧眸看着霍长歌,他一双凤眼生得极其漂亮,似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一对眼瞳两汪幽潭似得清澈,于山林间宁静敛尽世间的美好与温柔。 “霍长歌,”谢昭宁听到自己些微颤抖着嗓音与她说,“你说过要带我回北疆——” “你今日才亲手送了我香囊,分明与我定了情,如今却一声不响抛下我,独自一人赴险地,霍长歌——” 他一日之内,情绪反反复复,情愫让她勾着一层叠过一层,如今竟压抑不住喷薄而出的情意,与她不住质问道:“你即允诺携我同归北疆去,如今可是做不得数了么?” “可你又没应我,”霍长歌憋不住低声哭起来,闻言又心疼他又委屈,哽咽道,“你没应,我便——” “我应了,现下已应了,”谢昭宁眸底蕴着些许的羞赧,嗓音温柔又坚定,“那夜里,我心中也应了,只你听不到……” 他话音未落,霍长歌阖眸落着泪,忍不住偏头吻上了他唇角,吻得微微用了力,吻得谢昭宁双唇微微得颤抖。 红霞似一条血河横亘在他二人身后,天地之间,日与夜的分界,似乎一瞬便不那么明显了。 ***** 那一吻,吻得他二人内心翻涌奔腾的情绪,险些失控。 好在谢昭宁这些年中已惯会克制言行与情感,缓过一缓,仍红着脸负着霍长歌往回走。 “所以,三哥哥,“霍长歌忆起适才他那话,与他重提了话头,两腿在他腰侧晃晃悠悠,嗓音抑制不住欢愉道,“你来追我,原不是怕我被前朝截了去,只是为了拦下我,不愿我与他们有瓜葛?” “是。”谢昭宁坦白回她,却略有失落低声轻斥道,“我亦说过,前朝之事沾不得,你三番五次应承过我,原也不过是敷衍……” 他那“敷衍”二字闷在喉头滚出来,似一把钝刀子在缓缓割着霍长歌心头最柔软的一块儿肉。 “是我错……可我却不能与你回去的……”霍长歌面上欢快之色顿敛,转而憋出了一把哭腔,咬牙狠心道,“陛下既与我已起了杀心,不日便要迁怒与我爹,着手收拾霍家了!我只这一个时机,杨伯伯以死才为我换来的,没有下一个……三哥哥,我回去,北疆的生路就断了……” “那见过前朝公主,北疆便能活了么?你既不与我回去,又何必多此一举与我做这许多事?”谢昭宁让霍长歌抽噎得心疼头也疼,却仍不为所动,执意背着她往回走,想说重话叱她又狠不下心,只与她无奈又自责得轻声道,“我如今却是后悔那夜与你说了许多话……竟让你起了这样的心思……” “谁让你追来?你来了,我便有话想同你说。”霍长歌闻言倏得闷声又笑开,两条小腿还在他腰侧晃晃悠悠,她这会儿心情正好,哭哭笑笑好不热闹,额头贴在谢昭宁颈侧,语气越发得亲昵,整个人黏黏糊糊的,“你觉得我要做甚么,伙同前朝弑君吗?傻子,我只想要他禅位……” 她话音未落,谢昭宁脚下又是一滞,侧眸愕然瞧她:“你说甚么?” “前陈公主想要皇帝性命,可我不要,只要他禅位……”霍长歌笑盈盈得与他耳畔轻声说着惊世骇俗的话,温热气息不住吹在他耳廓,“皇帝做错了事,害死了人,便该受到惩罚……可他又是三哥哥生父的兄弟,三哥哥的养父,我晓得你再怨憎他,却也不愿他死的……” “只是,你不要他死,我不让他死,其他人却坐不住,五皇子要反了,就这一两年功夫……” “你……”她一语接一语,直将谢昭宁说得愈发得懵,一腔旖旎心思险些散了个干净,他走上两步便要顿上一顿,胆战心惊道,“你又如何得知的?” 前世之事,我要与你怎么说? 霍长歌遂避重就轻只与他道:“我殿里那位南烟姐姐,原不是皇后的人,但到底是陛下的人还是五皇子的人,我却无法笃定了。只这些时日来,苏梅夜里总与她睡外间,前几日午夜尾随她出去,便见她趁夜入了五皇子的寝殿。五皇子殿里有甚么你可晓得么?” 霍长歌像是故意与谢昭宁卖关子,双颊生晕,眼波流转,微咬了唇又似是羞涩到难以启齿的模样。 “……”谢昭宁偏头瞧她一眼只不懂,这丫头心思难测,又喜怒无常,情绪来得快又去得疾,他只顺着她那话,哑声狐疑轻问道,“有甚么?” “许多年轻貌美的宫女,各宫的,还有南烟那妹子——南栎……”霍长歌悄声凑在他耳畔,罕见得面上现出一抹难为情,蚊讷似得支吾道,“没穿衣服……在床上……哼哼唧唧的……” 谢昭宁:“……?!!!” 他虽只有十七岁,但这红墙青瓦围着的深宫中,日子到底清寂,难免有宫女太监忍不住情动御花园里野-合苟-且,他夜里巡防原也碰到过不止一次了,霍长歌纵使说得再含混,他也是能明白的…… 霍长歌眼瞅着她一语将谢昭宁说到面红耳赤转过了头,眼神直愣愣得杵地上,哽着喉头动了动,灼痕似的红霞顺着他后勃颈一路往衣领之下蔓延着,托在她膝弯儿下的手都僵硬了,她忍不住“噗嗤”一声闷在他颈窝止不住地笑。 这事儿原是她胡诌拼凑的,南烟若是要见五皇子,原也不用如此大费周章,白日里只道一声要去探望她妹子,霍长歌总不会阻拦; 这分明是她自个儿起了要把五皇子推给前朝合谋的打算,又与连珣认识不深,只道南烟去一趟他偏院便神色有异一回,到底古怪,便入了夜欲往他宫里去探虚实,却不料正巧撞破他丑事。 只这话她若与谢昭宁明着说,怕谢昭宁只会更尴尬,遂“张冠李戴”了一番,却不料,他还是—— “你还笑!”谢昭宁不疑有他,恼羞成怒低斥霍长歌,背着她步履些微不稳得往前走,“这原是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能说的话?” “那嫁了就能说了么?”霍长歌故意揶揄他,果不其然便将谢昭宁噎得险些一口气没倒上来。 谢昭宁:“……” “你那兄弟,善攻心得紧,小宫女们那般花样纯真的年纪,哪里受得了嫡五皇子的撩拨?” “他不定要了她们身子,还再与她们一个婕妤、美人之位的许诺,食髓知味下,谁还能不对他死心塌地的?届时他若要弑君,不过皇帝身边宫女一杯毒酒的事儿……”霍长歌晓得谢昭宁面皮薄,正事要紧,便不再逗弄他,却也毫不忌讳得直白将话与他点明了,隐去了前世五皇子夺位失败的结果,只夸大了他如今的势力与威胁,“你与连珣做了许久的兄弟,当真瞧不出他野心?” “他背后姚家早已坐不住,前年便往西境程老侯爷军中送去过姚家嫡系的子侄,这事你原不知么?” “知……”谢昭宁在霍长歌露骨的推断中,仍抑制不住得羞赧,红着耳尖蹙眉回她,“姚启顺从军西境,原也是陛下应允的……可这又与你此行有甚么干系呢?你,你莫不是——” 他似是隐约猜中了甚么,又惊愕偏头瞧她。 “我就晓得三哥哥聪明得紧。”霍长歌压低嗓子在他耳畔轻声笑,竟毫不避讳,理所当然道,“姚家早晚坐不住,前朝也要反,这原皆是在所难免的事情,谁也拦不住。可何时反、在哪儿反,若咱们不知,便被动得紧。” “不若我往前朝去上一趟,促使他二人结了盟,推着此事合二为一早日以宫变的形势东窗事发了,不说便能免去无辜百姓再受如千秋宴那样的牵连,原咱们也能占先机……” 谢昭宁:“……?!!!” 好家伙,还占先机?那二人一旦结了盟,背后再加一个霍长歌,中都必要大乱了! 谢昭宁让霍长歌一语又骇停了脚步,一时间竟不知他是该忠于南晋与职责,将背上这唯恐天下不乱的祸害一把扔出去,还是继续听他这适才与之定过情的恋人胡言乱语说些大逆不道的话。 “所以呢?”谢昭宁简直一头如麻,没好气得直白问她,已是破罐子破摔,想瞧瞧她还能说出怎样惊世骇俗的话来,“你到底打的甚么主意?” 霍长歌见他直到此时还未恼,已是纵容她纵容得紧,便甜甜笑出颊边一对娇俏梨涡,轻声与他道:“简单得很,我说了,我不要陛下的命,只他做过错事却是要受到惩罚的。你当前朝也是要他性命么?” “难道……不是么?”谢昭宁越发疑惑,却见霍长歌抿唇复杂一笑,亲昵得蹭着他颈窝摇了摇头,蹭得谢昭宁脖颈又热又痒。 霍长歌如今越发能懂前朝那位公主内心真正的诉求,她前世家破人亡,过了起初想活剐了连凤举的念头后,只觉他干出如此狠辣龌龊的事情,一死才是便宜了他,纵使他死上千百次,亦换不回北地任何一条人命来。 他要的是于世人眼中留存一个“霁月风光”“仁义孝悌”“圣贤一帝”的好名声,她便该让他在活着的时候,眼睁睁瞧着他干过的事情如何被翻于台面之上,为百姓所唾弃,名誉扫地才是让他能够受到的,比死还难过的惩罚。 霍长歌那时整日擦着她爹那把名为“长风”的佩剑,心道若是连凤举能认出此剑来,她便不杀他,她只需他一封罪己诏,昭告天下他曾犯下过甚么不为外人言道的罪恶,以此告慰幽州数万冤死的亡灵,为他们的死正名。 虽说着他以名誉换一命,想来剥去他仁善宽和的外表,露出假仁假义的内心,夺了他圣贤一帝的好名声,现出他阴险狠毒的真实,让他再安稳坐不得帝位,失去己身所有的荣耀,活着受那日夜的煎熬,才是大快人心,更何况,那样的他本也活不久…… 霍长歌前世最后五年,夜夜难眠,只反复梦到北地枉死之人如幽魂一般四处飘零,而那位前朝公主原有胡人血统,祖辈信奉的神教教义之中亦有一条——即无辜枉死之人,死后无法得到安息,需家人为其正名,还其清白方可重入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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