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里风愈加得大,刮得亭下荷叶不住翻卷,湖面泛起层层波澜,怕就要变天了。 霍长歌倏得静了一静,山雨欲来之中,心头一紧,反而更瞧不透她了:“……是。” 她前世对不住谢昭宁太多,如今便是于前朝公主面前隐瞒,亦过不了连珣那关,不若如实相告,倒显坦诚。 “若是本宫要郡主,在这位三殿下与令尊之间做个抉择,”那赫氏公主闻声垂眸,兀自又斟了一杯水酒,以一把寒凉嗓音徐徐道,“谢昭宁一条性命与五年内绝不削藩霍玄,二者之间,庆阳郡主又会选择哪个呢?” 霍长歌:“……?!!” 霍长歌骤然变色,倏得起身,竟带得身后石凳“哐当”一声些微后移,她俏脸寒霜,冷声斥道:“公主这是何意?是在戏弄在下么?!” “郡主,”那赫氏公主见状抬眸,置若罔闻,淡色眸子之中古怪得同时蕴着怨毒与惋惜,她举着那杯水酒凑近面纱下掩着的一双樱唇,只缓缓又道,“一杯水酒之后,还请郡主答复。” 阴沉沉的天际“轰”一声滚出闷雷,霍长歌便立在雷声余韵之中,双拳紧握身侧,眸光凛冽得盯着那赫氏公主姿态端华得饮完一杯水酒,虽万千思绪一时涌上心头,仍镇静自若得一遍遍过着她适才言语,剥丝抽茧急欲寻出她此番目的,却还是不解她为何有此试探。 只霍长歌虽不解其意,却仍不愿做出违心应答,于言语间便轻率舍弃谢昭宁。 她前世可以、去年可以、或许上个月也可以,只如今——不行了,那是她的恋人,此生唯一的恋人,他一人之性命或许比不过北地三州数万百姓那般得沉重,却亦不能被他人如此轻易玩弄于股掌之中。 “郡主,这酒,本宫业已饮尽了,你再不答——”那赫氏公主抬眸瞥她,闲闲把玩手中玉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你既不选,二者便皆要得不到了。” 她话音未落,面前霍长歌身影倏得一晃,竟猝不及防翻身越过石桌,运了身法骤然两步进到她面前! 赫氏公主骇然起身飘然后退,却退不过霍长歌鬼魅步伐,两人在亭中方寸之间斗转腾挪,青白两道身影交织其中令人一瞬眼花缭乱。 霍长歌眼神狠戾,挟着隐怒与杀意,招数刁钻诡谲,左手五指做爪直朝那公主喉头抓去,指尖带出“咻”然凌厉风声。 那公主抬手并指往霍长歌腕间穴位势如闪电一点,霍扶光左手迅疾变招,皓腕如灵蛇般绕着她长指一转,反手扣住她手腕折于背后腰间,右手掐住她后颈命门运力下压,“咚”一声闷响中,只两招功夫便按住她头,将她直直砸在了石桌上。 “哗啦”一下,桌上酒菜摔落遍地,碗碟叮当作响。 赫氏公主:“?!!” 她遽然眩晕,侧脸贴着桌面,呼吸震惊一滞,简直不可置信。 “公主这是胁迫还是恫吓?买卖不是这样做的,鱼与熊掌皆是我的,选甚么?”霍长歌眼神一瞬狠辣而嚣张,俯身贴在她耳侧轻蔑笑道,“连凤举我一人杀得,不过是为图个好名声,又念着父辈与前朝昔日旧事纠葛,才与公主合谋。公主倒是不识抬举得紧,饭还没吃就要摔碗砸锅,嗯?” 形势陡转直下,那公主着实未曾料到霍长歌只十四岁,武艺便如此精湛,比传言之中更加身手不凡,心智果决明锐,也绝不肖似寻常豆蔻少女。 她只两招便败于霍长歌手下动弹不得,形容颇为狼狈,含恨侧眸,冷笑瞪着霍长歌,咬牙道:“郡主要杀我?若在此地杀了我,合盟就此作数,北地危机难解,你亦别想活着走出凉州!” “合盟?意图拿捏在下的盟友不要也罢!在下既敢孤身前来,便已存死志,身后事早已安排妥当,不牢公主记挂。”霍长歌闻言决绝回她,扣住她后颈的手指威胁似得缓缓收紧,按压着她颈侧经脉,转而肃声逼问道,“只公主眼下受制于在下,不若先来说说,是谁要你杀谢昭宁?连珣么?” “四日足以快马加鞭往来凉州与中都,你手下恐已见过连珣,他为何容不得谢昭宁,要假我之手除他?且,他又与你开了甚么价码?竟能令你自觉舍弃我这助力,也能妥帖成事?” “……郡主果真聪慧敏锐,”那赫氏公主见她一语中的,洞若观火,已堪堪识破这其中曲折,惊诧一息又刻薄冷笑回她,身陷囹圄倒也不卑不亢,“若郡主能活着走出这里,便自己去问连珣吧!” 那公主话音即落,倏然有箭矢“咻”然连声破空而来。 霍长歌闻声躲避,脚下步伐疾变,那射入亭内的数道寒芒却皆直追她要害而去,她拧身腾转间,那公主已然趁机逃出她掌控之中,连接几个纵跃后,人已迎风立于亭外,素白衣裳翩飞,似神女临凡。 那公主一双美眸朝着亭内霍长歌诡异莞尔一弯,转身“噗通”投入湖中,似一尾游鱼般沉进水下,迅疾隐了行踪,只余水波轻轻荡在莲叶之下。 霍长歌:“……?!!” 霍长歌见状便要下水去追,庭外廊下数名弓箭手一同“铿”声张弓,箭尖自三面而来,闪着寒芒交织成一张密不漏风的网,将她困在亭中方寸之间不住腾转。 她身法虽鬼魅灵巧,眼下却手无寸刃无法抽身其中继续追击。 片刻后,箭囊射空,那些弓手见霍长歌于左右夹击之中竟仍毫发无损,面面相觑一瞬,方才迅速沿了长廊撤回,四散奔逃。 那凉亭水榭之中,箭矢散落遍地,寒光闪烁,酒水混着菜肴到处一片狼藉,霍长歌眼神明明灭灭,两手不由握拳,胸膛上下起伏,眯眸侧凝那平静湖面,一时间怒火中烧,愤懑难平。 她原地缓过片刻气息,正欲拂袖离开这是非之地,陡然发觉四下里骤起的狂风中隐约送来一阵焦枯烧灼的气息。 她诧异抬眸远眺,便见自那桥后隐于林荫深处的宅院中明显腾起浓重黑烟,浓烟翻滚遮天蔽日,竟似—— 宅中起火了一般?! 霍长歌愕然一息,恍然大悟,那前朝公主适才举动竟是弃宅而逃,怕是已要动身率众南下,与连凤举讨还公道了! 黑烟在天边翻滚扭动,似一条巨蟒直上云间,便是前朝这藏身之处隐于人烟罕至的深山老林,此番恐也要暴露。 霍长歌怔怔望着远处浓烟之中隐约透出的火光,竟甚为惊诧,那赫氏公主便是前世与她小年夜里合谋行刺连凤举之时,也并未做出如此破釜沉舟举动,连珣到底与她许诺布出了怎样的局,方才能得她这般孤注一掷? 霍长歌蹙眉沉吟片刻,转身自亭间亦“噗通”跃入湖中,只她水性了了,湖下又难辨方位,强行睁眸拖着一身浅碧青衣游曳于水下探查半晌,直待气竭,仍未寻到那湖底潜藏的暗道。 霍长歌无奈复又拖着湿衣游上长桥,撕下一片袍角半覆了面,掩住口鼻,过了那道长桥便往后厢迅疾飘身过去,娇小身影霎时为桥头浓烟所吞噬。 行军之人尤擅识途,霍长歌虽记得来路,亦已摸透这府中格局,自觉耗些光景必能脱身出去,只后厢火势已起得颇大,烟火熏燎之中,气温骤升,她双目逐渐赤痛,外露肌肤火-辣辣疼得焦躁,连累脚步也略谨慎缓慢。 霍长歌一身滴水湿衣未经穿过回廊便已干透,一头垂顺长发也滚烫至明显卷曲,身侧火舌“哔啵”声中舔着墙壁迅速攀爬,窗扇歪歪斜斜半垂火焰之中,周遭热浪席卷,一浪高过一浪,隐约送来胡麻油的气息。 霍长歌胸口逐渐憋闷,头也晕涨,屏息凝神之下,越发强大了精神加快步伐。 身后不住有“哐当”声响传来,显是有廊柱崩断坠落,她临下回廊之际,下意识转身回望,便见大半个后厢已陷落于滔天火海之中,就要不复存在了—— 如那曾经辉煌强盛的前陈一般…… ***** 凉州,巳时,云层厚重,狂风四起,天地间一片昏暗,恐随时要有山雨。 庆阳郡外的官道上,十余骑人马似是疾驰了许久,身下马匹喘着粗气,“哒哒”脚步声响渐缓渐重。 “公子,再往前一里路,便该有驿站了!”队伍之中突然有人高声道,“马累了,跑不动了,咱们得歇一会儿!” 又行过一里,果然便见“驿”字旌旗扬在风里翻滚。 高声那人率先下马,前去驿馆安排食宿,随后便有一少年公子与队中其余众人一同跳下马背,先行牵马去了后院马厩,方才回转前门。 那公子原着一身藏青短褐,肩背处护有皮甲,长发以木簪简单挽于脑后,身无半分佩饰,背负长弓、箭囊,手上拎一粗布包袱,似是率众山间打猎的游侠公子。 他一双凤眸生得平和漂亮,左眼之下原还有一颗红色小痣,却是——舍了华服,乔装打扮的谢昭宁。 出了右扶风,入到凉州地界,处处可见破败,驿站也甚为寒酸,堂内桌椅板凳虽没几个囫囵顺眼的,地上也坑坑洼洼,谢昭宁一众人马进去时,内里却有不少男人挤在一张桌前高谈论阔。 角落还有人影一闪,似探出头迅速窥了他们一眼,再一晃,便又没影了。 好快的身法,谢昭宁不由蹙眉,他甚至连那人模样都未看清。 这一路探马也着实太多了些。 “我听我那凉州军中当值的老表说,山戎族内前些日子内乱,老山戎王重病,太子反被庶出妹子夺了权——”谢昭宁身前那桌正有一农户打扮的汉子与邻座就着小碟儿中的花生唠着嗑,浓眉故弄玄虚挤在一处,压低了嗓音道,“——那庶出公主厉害着呢,没准还真能赢!” “真的假的?”邻座闻言嗤笑一声,只不信,“你老表怕不是在诓你?这年头,还有女子专政弄权的?” “就是就是,女人嘛,安安生生找个男人嫁了,老老实实生个儿子,哪儿来那么些个花花肠子?”那人身后随即有人高声附和,“牝鸡司晨,我没念过书的都明白这个理儿!” “呸,你们见过几个女人?拿家里没见过世面的婆娘跟人家公主比呢?肤浅!”那吃花生的汉子被接连驳了颜面,颇为不豫,“我老表可是凉州军七品校尉!他骗我这事儿干嘛?” “……” 谢昭宁正与那驿站管事的手中要了二楼一间厢房的钥匙,闻言略一蹙眉,便神色如常与其余众人交代一声,兀自拎着手中包袱踩着“吱呀呀”的楼梯上楼休整去了。 他入了房门随即连声闷咳,咳得脸颊微见红晕,显然内伤还未痊愈,一路颠簸之下,隐隐便要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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