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千也道:“六哥说的事,咱们去看过,回去跟九哥也有话说。” 三人吃了饭。晚间,趁张千不在跟前,陆青取出二十两银子给蔡小六:“六哥,这银子你拿上,回去路上用。” 小六道:“你这是做什么!你在这里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我们盘缠尽够了。” 陆青笑嘻嘻道:“我这儿余下还多呢。你收了这些,回去好早点儿娶个嫂子来家。” 小六一手接过银子,一手扯过他包裹,把银子又装了回去,嗔道:“咱俩什么交情?况且在家时,老太太和陆大哥都给过了。我要拿这银子,还是个人么?别人不说,不得让九哥骂死了!” 陆青挠了挠头,讪讪笑了。小六往他肩上杵了一下,笑道:“我正要跟你说呢,你长这么大,没自己做过生活,不晓得这银钱好处。俗话说,‘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你现到这个地方,不比从前在家,手里有几个钱,切不可随意撒漫了。今日有幸遇到这个崔押司,看他是个仗义的。等到了牢城营,都是些强人,谁与你论交情?都得靠银钱说话!没听说过么,‘火到猪头烂,钱到公事办!’如今这世道,干什么不要钱?任他咬钉嚼铁的好汉,几两银子也使得他鬼推磨!更多的,有钱胜过娘老子,没钱就把你当孙子看!你自个儿在外,人生地不熟,凡事多长个心眼儿,那围在身边,对你献好的,谁真谁假,拎清楚,是希图你的钱,还是希图别的。结交人,要结交那等有情有义的好汉,千万别让小人掇弄了!” 陆青听了这番话,心里咂摸了一会儿,大为感动,道:“多谢六哥,今日六哥告诉我的都是好话,我记住了。” 次日一早,小六和张千给陆青佩戴了行枷,枷上原样贴了封皮,来到州衙。待得升厅,递上递解公文,果然领了回文,另派两个公人,教带陆青去牢城报到。崔押司早等在门口,就同蔡张两个提着包裹行李,随陆青和公差一同走来。 走了半日,到了牢城营,只见一座城寨,门口大块牌额,上面油漆写着“金牛寨”三个大字。进到里面,两个公差把陆青发在单身房里,径自缴了文书,讨回文走了。 崔押司道:“二哥稍安勿躁,且在这里坐着。”去寻管营说人情。蔡小六和张千陪着陆青干坐了一会儿,陆青道:“你俩回吧,只在这里干什么!”俩人看了看,也确实没什么事可做,就与陆青相揖道别,告辞去了。 陆青在单身房里坐了半日,就有跟前做工的走来看他,说道:“你是新来的,可有央人情的书信、银钱,快拿出来,给管营和差拨,待会儿上厅点视,好免你的杀威棒,要是人情使的厚,还能给你分派个轻松的差使。不然的话,不消说一顿棒打的七死八活,就把你派去锻造铁器,也打熬不起。咱们都是一样的配军,我们是为你好,才告诉你这些。” 陆青道:“多谢各位指教,小人知道了。与我有随行的朋友,已去央了。” 不想营里差拨恰巧路过,听有新到的配军,走了来与陆青说话。众人见差拨来,忙都散了。 差拨问陆青道:“你就是新来配军?”陆青道:“小人正是。”差拨道:“你可知我是哪个?”陆青看了看他,摇摇头,老实说道:“不知是哪个。” 差拨看他憨憨的,也不陪笑,也没有拿钱的意思,心生怒气,气咻咻骂道:“不知哪个?你个怪狗才!看你憨头呆脑,就是个不晓事的!你不认得老爷,见这身穿戴还不晓得?想是在家不做事务,专一胡闹惹事的行货,不通时务,闹出祸来,非得吃个亏才长脑子,今儿到了老爷地界,看谁还惯着你?不揭了你一层皮下来,你也不认得老爷是哪个!” 陆青被他一顿葫芦骂,摸不着头脑,恰这时崔押司进来,笑说道:“差拨哥哥!原来你在这里,方才跟管营相公说话,一错眼就不见您大驾了,到处寻不见!这是我家小兄弟,刚来不知南北,您老人家大量,千万别跟他计较。” 当着陆青的面,将十两银子取出来递过。差拨接过银子,顷刻间转怒为喜,眯着眼问:“这是单给我的,还是给我和管营两个的?” 押司道:“这是单给您老的,管营相公的方才给过了,也是这个数儿”。 那差拨喜形于色,忙将陆青行枷开了,押司招呼陆青见礼,陆青笑嘻嘻作了个揖:“差拨哥哥好。” 那差拨满面笑容,拍了拍陆青臂膀道:“看你这小伙儿,恁好精神,怎落到这地步!想是吃了人家陷害,你这官司莫不有些冤枉?莫要焦躁,我看你生的恁好相貌,以后衣禄荣华少不了的,遇着机会,必能出人头地,就做个大官也说不定哩!” 押司陪笑道:“你老人家说的是,我这兄弟,算命的都说,以后前程无量。只是如今时运未到,还请差拨哥哥多看觑他。日后倘若发达了,忘不了您老人家好处!我在府衙现做小吏,以后那边有甚事,尽可来找我,只要兄弟能效力的,水火不辞!” 差拨笑眯眯道:“这敢是好了,以后少不得还要押司费心。” 陆青在一旁陪着笑,心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六哥说的真是不差。” 却说差拨将银子收起,向陆青笑道:“看你这么通达时务,我便与你教个乖。咱们这里,管营相公慈悲,不像别处贪暴,都是明白好说话的,你只须守规矩,老老实实做活儿便了。只有一件,这里配军有个姓郑的,囚徒们都喊他郑三爷,凡事你须奉承着些,莫要招惹他。” 陆青不解,看了看崔押司。押司笑问:“这个郑三不也是配军么?怎么一样的囚徒,却都怕他?” 差拨看左右无人,咳嗽了一声,低声道:“郑三是囚徒不假,却是都监杨老爷的内侄。杨爷甚是在意他,本来,是要他去身边看顾的,现留在营里,为的是给都监选人,哪个囚徒本领高强,他便给杨相公荐了,军中伺候,讨一个出身。所以谁不巴结!就是管营相公和我,也看杨爷面上,凡事让他两三分。你新来的小厮,长些眼色,莫要与他冲犯了。” 原来这濠州牢城,虽非远恶军州监所,凡来充军的,也都是犯了重罪才来,多的是那不要命的强徒、抵到死的恶汉。一旦流配到此,许多囚徒没有时限,一生劳作,到死也回不去故土。要寻机会出头难上加难,必得依附官吏,给人卖命。故此,都监、管营多有留意,捡那有本领的犯人,招揽身边听用。 那郑三原是市井无赖,因斗殴打伤人命,发落在此。他有个早年失散姑母,给濠州兵马都监杨能做了小妾,落后联络上了,杨能恰巧也要找个心腹安插在营里,好寻死士给他私下做勾当。就与管营的知会一声,让他看顾郑三,管营是他下属,怎敢违拗?安排郑三料理天王堂事务,不过每日烧香打扫,却又另派了旁人一同干活。所以郑三不做事,只在营里作威作福,欺压勒索犯人。犯人或是惧怕他,或是图他晋身,少不得给他打点钱钞,那些军健禁子也都畏他背后权势,不敢十分管他。 郑三有了银钱进项,多少也来打点管营和差拨。管营是个苟安的人,虽看不惯郑三逞威风,怕他在都监跟前加闲话,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他去了。如此一来二去,这郑三竟成了金牛寨囚徒中的一霸。 崔怀远和陆青听了差拨一番话。怀远道:“我家兄弟原是规规矩矩的老实人,既来到这里,只盼有个出头的日子,岂有招惹是非的道理?只是他年纪小,还要差拨哥哥多加指点遮护,我们兄弟,断不敢忘了您老人家好处。” 差拨连声道:“好说,好说。”笑着去了。押司又嘱咐陆青几句话,告辞回去不提。 陆青在房里,到晚无事,随着其他犯人吃了饭,饭食粗粝,他也不在意,只想着既来之则安之。天一黑,铺开行李被褥,倒头睡了。第二天,正在房中坐着,来了两个军卒,大呼小喝,带领他到点视厅上见管营。 原来这牢城营有个规矩,自从□□武德皇帝时,定下律法:凡新来流配犯人,须吃一百杀威棒。管营昨日得了崔怀远人情银子,看见陆青便问:“这新来的犯人,来的路上,可害了什么病不曾?” 陆青才得差拨指点过,刚要告病,一抬头,却见管营身旁站着一个年轻人,穿着打扮甚是体面齐整,奇怪的是额上也刺着字。陆青一眼看去,颇为面善,细瞧,却是认得的,顿了一顿,就没顾上回答管营的话。 差拨见他不答话,忙上前应道:“禀老爷,这小厮路上害了热病,昨儿到了时,还发烧哩,这会儿好些,怕也不禁打,老爷慈悲,等他病好了再打罢。” 管营笑道:“我看也是没好,痴痴呆呆的,连个话也说不全。”向差拨道:“你看,给他派个什么活儿干。”差拨道:“马房那边,前日有个害病不起,像是活不过了,就让这小厮替换了他吧。”管营点头准了,命军卒带陆青出来。 陆青一边走,一边回想方才厅上那个人,往身后看去。军卒喝道:“看什么看!还不好生走着!”陆青不理,兀自回头又看。军卒怒道:“你是新来犯人,竟敢这等不服管教!”扬手就把棍子打过来,陆青将身一闪,打了个空。 那军卒大怒,骂道:“怪狗才!好大胆子!”举棍又打过来。
第90章 (下) 【曾都头遇故金牛寨】 忽听有人喝道:“且慢!”厅里出来一个人, 正是刚在管营身后站着的,三步并做两步走来,对军卒道:“他是我相熟,你不用管了, 我送他过去吧。”军卒收了手, 脸上挤出一丝笑来, 应道:“那便有劳小官人了。”去了。 只见那人满面笑容, 向着陆青倒身便拜,说道:“自别之后, 小弟日夜思念, 不想竟在此处遇到恩兄!” 陆青连忙扶起:“快别多礼,都头怎么在这儿?何时又成了这里小官人了?”原来正是去年从金陵回应天途中遇到的, 押解银鞘的都头,名叫曾建的。 曾建道:“此事一言难尽!恩兄,咱们换个地方说话,莫在这日头地里晒着。”拉着陆青,走去单身房里坐定。 曾建道:“小弟是开春发落来的, 还是为那一宗饷银的事。” 陆青奇道:“出了什么事, 难不成, 又有贼人打劫么?”曾建叹了口气:“那天路上遭遇匪贼,蒙几位兄长仗义相救,从虎口里夺了回来,还擒获了一个山贼, 恩兄可还记得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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