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青点头道:“记得。李劲哥射下马来一个贼, 可是那个?” 曾建点头, 接着道:“那日几位兄长走了,林长官与我, 把那贼送去就近的县府羁押,在府衙住了一日,第二天接着走。都以为有这一回,贼们必定不敢再来了,可哪知道,傍晚时分,我们正走着,一队人马从路边杀了出来,这次没有上次人多,却都是骑着马的,个个武艺高强,凶悍的不得了。” 陆青疑道:“难道是来救俘的?”曾建摇头:“不是,俘虏我们放在县府了,并没带着。这伙儿也是来抢银子的,为首有一个使刀的,就是前面那伙贼里的一个,我与他交过手,所以认得。陆兄和蒋兄赶上来时,那人不知怎地不见了,我只当是逃了。这次就是他领着几个人,埋伏在路上,专等我们呢!……冲上来只管厮杀,林解官没来得及跑,就中枪落马了,小弟亏得见机快,侥幸逃得一条性命,却把饷银都给他劫了去……” “也是怪了,我连夜报了官府,派人追剿,没日没夜查了两个月,一丝影迹也不见!审问先前抓到的那贼,本来中了箭伤,扛不住刑罚,也死了。小弟因为丢了饷银,被上司追责,按律徒配,到处央浼人情,使了不少银钱,才发在这里。一者,这地儿不像别处寒苦,二者这里的管营,实是我嫡亲娘舅。得蒙舅父看觑,小弟如今倒是过的自在快活,只是坏了出身,脸上多了个印记,不知何时才是了局。” 陆青这才明白:“原来如此,怪道方才军头叫你小官人呢。” 曾建欢喜道:“打从相遇,小弟一直心里记挂几位兄长,昨晚无意之间,看新到文书上写着恩兄大名,小弟还想,天下同名同姓的多的是,或是凑巧罢了。心里存了个影儿,今日特到厅上看着,不想,竟真是恩兄!恩兄因了什么,却来在这里?” 陆青呵呵笑了:“我也是时运不济,平白吃了一场人命官司。”将刺配情由说了。 曾建听说他代兄受过,心中甚是敬佩,道:“既来之则安之,恩兄不必焦躁,先耐烦住几日,回头我跟舅父说,你也不要去什么马房了,只与我一般,逍遥度日便了。” 陆青笑道:“别!能在这里遇见都头,我就高兴的很了,哪能再给你添麻烦。我先看这马房的活计好不好干,身上一把力气,就怕没处使!干点儿活,活动活动筋骨反倒好,往后要是不耐烦了,都头再帮我说话也不迟。” 曾建也笑了:“那也成!到时只听恩兄吩咐。今儿见了恩兄,真把小弟高兴坏了,咱们兄弟朝夕一处,日子不知好过多少哩。” 陆青笑说道:“那是,你快别叫什么恩兄了,叫得我浑身都不自在。既是投缘,不如咱俩结交个异姓兄弟,你看怎样?” 曾建喜道:“小弟求之不得,只是陆兄于我有救命之恩,如此论,却是小弟有僭了。” 二人序齿,曾建比陆青大三岁,陆青便称呼曾建哥哥,曾建却喊陆青做二哥。 两人收拾了陆青随身行李,一块走来马房。原来这里平时养护着百十匹军马,是供牛头镇驻扎军队驰用的,这些马匹或因有些毛病,或是要修蹄打掌,或只是闲散,送来牢城营休养照料。间或一段时日,便有军健来回取送。马圈马棚相连成一片,另一边是一排简陋房屋,住着两个看守军健,十几个干活儿的囚徒,内中有一个姓张的老头,也是配军,因他懂些医术,发在这里权当兽医。 那两个看守军健,看见曾建陪着陆青一同走来,言语上就客气了几分,安排陆青住到一间房舍里,同屋早先还住着一个囚徒,三十岁上下,身材瘦削,生的精眉细眼,陆青乍一看,不由想起从前船上二嘎子来。这人姓侯,本名没人理会,因他瘦,模样又略有些猥琐,大伙都叫他侯子。 曾建看着他住下,有事回去了。这厢陆青拿出二两银子来,两个看守排军各送了一两,二人喜的要不得,只随着曾建,管陆青叫二哥,吩咐侯子道:“好生服侍陆二哥,必有你的好处!” 那侯子起初还看陆青新来的,想压他一头。见这情形,便改了主意,卖好巴结,溜须拍马,把营中一应人事情形赶着告诉陆青。 次日早,陆青起来,看众人担水的担水,劈柴的劈柴,都在那里做生活。忽然瞥见那边地上铺着一领破烂草席,席子上直挺挺躺着一个人,好像没活气儿了,吓了一跳。想起昨晚听侯子说,有个配军前日给马修掌,一时大意,被马踢了一脚,撂倒了,兽医张老儿给吃了些药,不见好,快不行了。心道:“八成就是那人,死了?” 果见一个军健走来,招呼两个囚徒,把尸首搁在担架上抬走了。侯子和陆青都在后面瞅着,侯子连连摇头,咂嘴咂舌叹道:“这个刘头儿,上个月还跟我说,等明年时候满了,回家娶老婆生娃!谁曾想,却是这么个收梢。” 陆青望着担架远去,心中忽然涌出一丝悲凉,自思道:“要是我遇到这事怎办?要是一辈子没出去机会,难不成,就在这里结果了?”又记起蒋铭说,早晚寻人情保他出来的话。想到还有家人亲友,一定会给自己想法子,方觉心安了些。 自此就在马房干活,每天喂马,扫马圈,打马掌,刷洗马匹,去草料场拉草料,有时还出营寨,到外头山地放马去。他本来就喜爱骏马,懂得马性,加上精力旺盛,干活儿不惜力,不消几日,就将所有马匹都熟悉了,有几匹性子烈的,只他能降的住。 他刚来时,身上还剩下七八十两银子,怕丢了,把五十两拿给曾建放着。又拿出几两,托差拨给分管节级送常例,打点各处牌头、管事儿的。此外,时常拿出几个钱来,央看守军健到镇上买些酒肉,大伙儿一起吃喝…… 如此这般,不过一月功夫,马房这边不论军卒囚徒,个个儿都跟他好。曾建隔三差五带他去自己住处,吃喝沐浴,有时跟着他一块出去放马,到了山上,俩人一边看马,一边看风景,少不得还要切磋功夫,倒把这苦差事当成了耍子。 此时陆青已是今非昔比,不但拳脚远胜曾建,兵刃上也堪称对手。曾建又喜又叹,赞道:“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原先跟着林栋,还当自己本事不差了,后来遇到山贼,才知道不够用,遇到你们几个,我这两下子更算不得什么了。我就是奇怪,二哥又没在军中待过,怎么练出这么厉害一身本领?以后寻机会,二哥必能出人头地,做一番大事业。等往后发达了,做了大官、大将军,我就给你当个随从侍卫,执鞭坠镫,这辈子也心满意足了。” 陆青被他说的不好意思:“哥怎么说这话!”心里却也十分高兴。 岁月荏苒,光阴迅速,看看已是六月天气,炎暑当威。这一日,陆青与曾建正在树荫下乘凉。忽见看守军头从外回来,叫道:“陆二哥!你挑六匹好马送去天王堂,镇上过来牌头,在那里等着接哩。” 曾建疑道:“牌头每常都是自己来,今日等在天王堂作甚?这大日头,火辣辣的,你教别人去罢。” 看守道:“小官人不知,是军里王节级来了,现在天王堂,指名叫新来的配军送马过去,想是节级要见见陆二哥。小官人要不放心,让侯子跟着二哥去便了。” 曾建想了想,向陆青道:“既是这样,不用侯子去,我同你去罢。” 二人穿好衣服,牵了马匹,一同走来。路上曾建说道:“待会儿见了王节级,要是他问二哥什么话,二哥只管敷衍几句罢了,莫要逞强,说自己会拳脚功夫。” 陆青奇道:“这却为何?” 曾建道:“这个王节级,是守御军杨都监的人,杨都监惯常要在营里寻有本事的囚徒,教去给他家使用。或是看家护院,或是放在沿河码头处,辖制酒楼饭店、妓馆赌坊,替他抽分子钱。这还是好的,有的也不知做什么去了,寻不见个踪迹。囚徒都想图个出身,都愿意跟他去,其实哪有什么出身?不过就是当奴才腿子,送了命还糊涂着哩。二哥是英雄好汉,干什么给他去做爪牙,不如和我一起,等机会走个正途,明明白白到军中效力。我一直存的这个心,不知二哥怎么想?” 陆青头一次听他说这事,点头道:“哥哥说的是,将来到军中,若能拼战沙场,立一番事业,就是小弟的心愿。如今只依哥哥吩咐便了。” 不一时到了天王堂,陆青交付了马匹,和曾建一起到堂上拜揖。只见一个军官模样的人坐在上面,正吃茶。旁侧一个金刚般的胖大汉子,披一领白布衫,肥头大耳,肿眼泡,满脸横肉,相貌丑恶,斜靠在交椅上。 那节级认识曾建的,便与他打了个招呼。旁边汉子却翘着腿,大喇喇瞅着他们,也不言语,只顾打蒲扇。 节级问陆青:“你就是新来配军姓陆的?”陆青叉手道:“小人便是陆青。”节级道:“听说你养马养的挺好,可还有别的本事不?说出来,我也好提携你。” 陆青回道:“小可没甚别的本事,在家原是赶车做农的,因有些力气,所以能制得住马。” 那节级听他话头不相应,又见木讷讷的,也不知陪个笑脸,一时就要发作,又想起差拨代给过常例钱了,就不计较,吃了口茶,转头向那汉笑说:“都监相公前日说,前院缺个护卫,还须请三官留心些。我看这人模样也罢了,就是说话忒不伶俐,没个眼色。” 那汉轻蔑一笑,说道:“空长个好皮囊,有甚大用?小厮生的样貌还行,又嫌皮太糙,又黑,不是做小优的材料,老爷要他何用!就给我,我也不要他。”说毕两人相视,哈哈笑起来。 陆青心中“腾”地升起一股怒气,却见一旁曾建连使眼色。想道:“现下他是军官,我是囚犯,顶对起来岂不吃亏?我只不上他圈套,随他说什么罢了,关我腿事!” 就把心放平了,只不做声。节级向曾建道:“这陆青什么来处,小官人怎恁地看顾他?” 曾建陪笑道:“他原是小人在家旧相识,也是来时才认出的”。节级便不再理会,打发陆青出来了。 两个往回走。陆青道:“那胖大汉是谁?我看他脸上也有刺字,应也是个配军,怎恁大模大样坐着。” 曾建道:“他就是郑三。”陆青笑道:“我刚就想呢,果然是他!听说犯人都怕他,看那样,倒像是有些本事的。” 曾建冷笑道:“本事我倒没见过,摆的架势唬人罢了。不过,他身边还有个帮衬的,也是个囚徒,叫做张旺。那人倒有些手段,像个好汉子,不知怎地,教郑三哄住了,只要为虎作伥!去年我刚来不久,有一个囚徒,也会些拳脚,不知因为什么冲犯了郑三,郑三指使张旺同他比武,结果给张旺打的重伤,不治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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