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贞含笑说:“伯父说的很是。危难时,最能看出一个人本性了。”蒋铭道:“他从那回淹水,淹怕了,有两年都不敢下水,让学游水也不学,总躲着,后来我爹发话,必须得学会!硬逼着学,哭哭啼啼好几回,才学会了。” 云贞道:“你们兄弟姊妹间感情,真让人羡慕。去年我刚到你府上时,还以为允中和素文同岁,是双生的姐弟,后来听说素文是五月生日,才知道允中不是跟你俩同母的。” 蒋铭听她话语中,似是自感孤单,便说:“上回去凤栖山,我看你和窦宪兄弟、灵儿妹妹,也是同胞姊妹一般。” 云贞点头:“那倒是的。”蒋铭便问她幼时经历:什么时候到应天,什么时候开蒙识字,都读的什么书……云贞长这么大,从来没人问过这些琐事,开始还有些难为情,怎奈蒋铭殷殷询问,就将小时候母亲过世,外祖父接自己到家,后来读书学医等事,慢慢讲来。 说道:“虽然没有父母兄弟,外公和舅舅都很是疼我,从小不曾受过委屈。姨丈姨母待我也像爹娘一样,但凡灵儿有的,总惦记给我留一份儿,比起那些家中龃龉的,不知胜过多少,所以从小到大,并没觉得没父母有什么苦,只是有时……,心里有几分遗憾罢了。” 蒋铭道:“那天我听桂枝称呼周道长‘舅老爷’,莫不她是芜湖来的?” 云贞道:“是,她和玉竹,都是我到应天后,父亲教人送来的。”蒋铭道:“可见云伯父心里,也是一直惦着你的。” 说到云珔,又怕勾起她伤心,忙又拿温言安慰。云贞望着他笑了笑,平静说:“这些天在长山镇,我也想开了,都是不可奈何的事,只消接受了便好,徒然伤心,又有何益呢。” 蒋铭道:“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这些日子寻不到你,我真的担心,不是担心别的,只怕你忧愁坏了身子。” 云贞听他话音亲切绸缪,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低头不语。蒋铭没话找话道:“是李大哥去应天告诉的么?” 云贞略一怔,反应过来他说的李孟起,便道:“是表哥告诉的,却不是亲自来,是派常兴带信来的。” 看了蒋铭一眼,猜到他对孟起有些醋意,有心解释,说:“那年去芜湖看望父亲,恰巧遇见表哥也在,送我和外公回了应天。从那以后,表哥每次往北边办事,顺路都会去家里看看,在我心目中,就像自家亲哥哥一样。” 顿了顿,又道:“这回常兴来,说表嫂又有身孕,就快生产了,想是表哥走不开,才没过来。” 蒋铭笑了:“李大哥人很好,一看就是才略过人的英雄人物,我很是佩服。” 云贞望着湖水,忽想起方才路上,蒋铭说的那句诗经上的话,有些恼他言语轻薄,缓缓低声自语道:“狂童之狂也且…” 蒋铭听的清楚,不由得微红了脸,停顿片刻,望着云贞赧笑道:“我错了。” 他这么一认错,云贞反觉不好意思,看他一眼,也把脸红了。两个相视一笑,又都转开脸,望向湖水,心里有千言万语说不出,只默默坐着,看水里云影。
第104章 (下) 【赠美玉湖畔诉衷肠】 过了一会儿, 蒋铭轻声问:“还生气么?”云贞一下笑了。 问道:“李妈妈一家,也是从汴京过来的么?”蒋铭道:“是。李劲三岁时,他爹没了,李妈妈带着李姐和李劲一直在家里。” 顺着话头, 说起幼时在汴京如何如何, 到了润州一家人又是如何。说到蒋毅亲自领乡人下田耕作, 怎样请来虞先生, 到金陵后,大哥学做生意, 自己和弟弟妹妹在学堂读书, 如此这般……他自来不曾与人告诉这些家庭琐事,此时却像犯了话痨, 絮絮叨叨,直说了半日。 笑道:“我们几个,大哥是爹爹心中宝,琼林玉树,还有谁敢跟他比?素文妹妹, 家里就她一个女孩儿, 自然是爹娘掌上明珠, 三弟最小,他生的又乖,大人也偏爱,我娘疼他, 比我这亲儿子还在上。就是我不招人待见, 母亲还好, 父亲总看不顺眼,三天两头寻我错处, 好不好就要骂两句。小时候在汴京,祖母倒是最疼我的,凡事都护着,却又早不在了。她老人家走的时候,我真的……唉,伤心。” 云贞含笑道:“想必伯父对你期望高,所以要求严些。那天遇到虞先生,我还想,请这样的先生来给你做老师,老人家一定费了很多心思,加赶功课,也是要你上进的意思,可见伯父对你期望,不同别人。” 蒋铭笑道:“你说的是,这我也明白。我也想过,我没有大哥那般出类拔萃,又不如三弟讨人喜欢,也怨不得爹爹偏心。” 云贞想了想,笑说道:“要是我们医家看,十指有长短,人这肉团心,也都是偏的,天下做父母的,也是一样的。” 蒋铭一想:“你说的是,还真是如此”,呵呵笑了。 云贞问:“看伯父意思,将来是要你考科举,走仕途的了。” 蒋铭点头道:“是,听说我爹在京时,官声很好。可不知为什么,祖母过世时候留下话,不让他再回朝廷。我觉着,父亲一定是志有未得,心有所憾,把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了。又怕我学成书呆子,去年没让京考,只让跟大哥学做事,嘱咐要读书,督促的紧。看那意思,恨不得我十全十美,样样皆能才行。” 云贞莞尔道:“这也是他老人家看重你。” 蒋铭苦笑道:“算是吧。”又道:“可有一样,又奇怪了,不论文武,跟大哥比,我都不如大哥。爹又那么疼爱他,凡他要做的事,没有不允的,习文习武,都想法子给他找最好的教师,可就是不让他科考,只要留在身边。你说,这不奇怪么?” 云贞想了想:“听说含光大哥中过解元的?”蒋铭道:“大哥当年中了解元,本该第二年进京会试,可我爹不许他去,要他留在家里打理生意。后来又到会试年,大哥还要去考,说,‘家里事务,陈安陈升他们也能料理,我离开一时,不至于就坏了。我是进京考试,又不是做甚凶险的事,怎么不让我去?读了这么些年书,不去试试斤两,我不甘心!’……” “可是爹就是不许他去。说他是长子,要陪在爹娘身边,将来养老送终,不许他存做官的念想。大哥郁闷的不得了,那时我也大了,我就说,让大哥去应考!我愿意一辈子在家,守着父母尽孝道!结果挨了爹一顿骂,说我小孩子狂妄,还要管大人的事,要不是旁边有人劝着,险些打在身上!” 云贞诧异道:“伯父看上去很开明的,怎地这样固执。” 蒋铭叹了口气,苦笑道:“我爹别的事都开明,就是这事,别人说不得。不过,有其父必有其子,大哥也一样,认准的事儿非干不可,那年有了禥儿,大哥又提进京会试,爹还是不许,他私底下做功夫,悄悄离了家,一个人跑去京里了。” 云贞惊讶“啊”了一声:“含光大哥是去京里会考了么……那后来呢?” 蒋铭摇头道:“后来我又不明白了,大哥走时留下一封信,说会试完,待发了榜,不管中不中,立刻回家。爹爹看到信,就派陈安去追,直追到京里,落后陈安一个人回来,说,大哥并没参加会试,只是到京看看,就往西走,去洛阳长安一带玩去了,叫家里放心,不久就回来……果然过了两个多月,我记得很清楚,那年端午刚过,大哥就回家了。从那以后,再不提科考的事了。我问他,他说,去京城看了看,觉得做不做官也没什么要紧,在金陵做家理业,也是一样。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云贞道:“我听外公说,天下父母,没有不疼自己孩子的,只是想法不尽相同。我想,伯父对你们自然都是疼爱的,只是期望不一样。不合常理的事,通常都另有缘故,或许伯父有不为人知的苦衷,也未可知。” 蒋铭道:“不知道。我思来想去,或者,跟先前过世的大太太有关?也说不准。”吁了一口气,笑道:“不管了!反正现在都挺好,一家人其乐融融,就最好了。”说着,站起身来。 却说此时二人,云贞无所期盼,是心里无事的,有蒋铭在身边,万事已足,不做他想。那蒋铭却是心里有事的,面上言笑自如,心里却在踌躇思量,寻思怎么说这平生最要紧的话,越想越觉难为。 走开去,从地上捡起一颗石子,奋力抛出,石子在空中画了一个弧线,“咚”的落在水中,湖面上荡起一圈圈波纹。 将两手搓了搓,走回云贞身畔,往怀中取出一个白绢手帕,打开来,递在云贞面前。云贞看时,见是一个白莹莹羊脂玉的平安扣。 蒋铭鼓足勇气,说道:“这是祖母留给我的,先前都是娘替我收着,春天时,我要了过来。本来准备到应天送给你,谁知错过了,拖延到今日……” 云贞站起身来,脸色微微红了,却不接那玉。蒋铭见如此,一时急了,心里尴尬,只觉笨嘴拙舌,那伶俐潇洒的话一句想不起来,低声恳求道:“你收下吧,好么?” 云贞看他脸也红了,额角上汗津津的,忙说:“你别着急,听我跟你说。” 蒋铭不等她说,坚持道:“你先收下,收下再说,好么?” 云贞定睛看了看他,轻轻咬了咬嘴唇,停了片刻,点头道:“好。”将玉扣接了过去。 蒋铭立时展颜而笑,扶着她一同坐下,笑说道:“你要说什么,请说吧,我听!” 云贞见他一副郑重恭敬的样子,不觉笑了,一时又不知如何说起。 蒋铭道:“要不我先说,我说完了,你再说,可好么?”因说道:“这个玉扣,我娘说,等我长大订亲,让我送给新娘子。今年过年时,我跟爹娘说,要往应天跟太公提亲,爹爹当时答应了,我才跟娘要,娘也才给我……” 他言下之意,无非要说喜欢云贞,将来娶她为妻,却只这句说不出口,他平时口齿伶俐,最会拿捏人心,可是心上人面前,不知怎么变笨了,说了半日不得要领,手足无措,脸又开始红了。 云贞看他窘迫,含笑温柔道:“你不用说了,你要说的话,我都明白了。” 低头思量了片时,看着他说:“这玉我暂时收下。只是……只是现在一切未定,倘若以后你要是为难,记得……不要以此为念。” 蒋铭听这话变了脸色,急道:“订者,定也。怎么说一切未定?我自从奉先寺第一次见,心里就取中了你。到现在,你还不知道我的心么?难道……难道你不是跟我一样的心思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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