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儿答:“是在一个山洞里得来的。”就把那天和陆青在石洞山, 无意间探入石室的情形讲了一遍, 说到木盒子里古书,憾然不已:“……真的眼睁睁看着就碎了, 也不知在那里放了多久,书皮上面是古字,里面也都是弯弯曲曲的小篆,我看了一眼,全认不出……一定是件宝贝,竟在我手上变成了一堆灰……”说着,几欲又哭。 周坚白问:“书皮上的字你看清楚了没?”灵儿道:“看清楚了,书皮上四个字,第一个好像是胞胎的胎字,第四个是录事的录,中间两个我不认得。” 云贞问:“那你还记得那两个字怎么写的么?”灵儿想了想:“我记得。”拿纸笔,把四个字都描画出来。坚白一看,甚为惊异,叹道:“这是《胎臚药录》!不想这书竟在此处,现世只一刹那光景……” 灵儿难过道:“《胎臚药录》是什么?我就知道一定是件宝物,如今毁在我手上,岂不是我的罪过了。” 云贞道:“这部书,汉代医圣张真人在《伤寒杂病论》卷首提到过,失传已久了,今世没听谁说亲眼见过。不想竟然在深山里藏着,又是这样朽坏,看来,多半是真本了。”又对灵儿道:“你是无心之失,这也是该当如此,怎么能怪你呢? 周坚白沉吟道:“去年在扬州,我听说从前认识的一个道友曾见过这书,如今这人也不知哪里去了,几十年没消息,他比我还年长几岁,不知还在不在人世……” 便问灵儿那洞中详细的情形。灵儿就将如何不小心中了瘴气,石壁上莫名流动的光……以及发现蟒蛇的事都说了。 一边说一边比划:“好大的一条蛇,又这么粗,盘起来有这么高,眼睛就像两盏灯一样,正对着我俩看,把我吓坏了……然后陆大哥这样,我这样,一步一步挪出来,就怕它突然过来咬我们……我俩出来后,把洞口原样封好,只怕让人发现进去了,惊扰那蛇,被它吃了。” 窦宪笑道:“我听他俩回来说,还想去看看呢!什么蛇仙?我才不信!要依我,多去几个人,带上家伙,把它捉回来玩两天!可是都不告诉我在哪儿,不让我去!” 周坚白笑道:“不叫你去就对了!天生万物有灵,何况,看那洞里情形,必是有得道的高人居住过。那条蛇说不定也曾陪伴过他,就算不是,它在山里多年,吸食天地之气,生成偌大也是不易,想必是有些灵性的,你何苦去扰它?结下仇怨,负了因果,生生世世都要还的。” 说得窦宪吐个舌头,笑道:“外公教训的是,我知道了。我只是说说罢了,要让我一个人去,我也不敢去的。” 坚白看灵儿因那古书的事很是懊恼,就安慰她说:“这样的东西,何时出世何时湮灭,都是有定数的,不是人力可为。虽然是假你之手化去了,其实也与你无干,你就别多想了。既是这里见到,说明这书还在世上,说不定别处也有收藏。到了该见天日的时候,自然就出来了。” 云贞道:“从前我听舅舅说,但凡世间稀有的因缘,不论人也好,物件也好,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倘若遇着了,就好生护惜,遇不着,也不必四处寻觅强求,只须顺其自然即可。想来这书没到现世的时候,所以才化去了,也不为可惜。” 坚白道:“正是这个道理。”灵儿听他俩都这么说,也就放下了。 到晚间,姐妹俩在一屋里睡,说悄悄话。灵儿按捺不住喜悦心情,将自己在濠州与陆青在一块儿的事告诉了云贞,连两人深夜在山里彼此表白的经过也吐露了,说道:“陆大哥说等他去汴京,就来凤栖山与爹爹妈妈说我和他的事”。 云贞见她抑制不住的甜蜜喜悦,也为她高兴:“这真太好了。陆青为人信义,他说了来,到时就一定会来。你只管放心,在庄上好好待着,等着他消息吧。” 灵儿“嗯”了一声,含羞带笑地问:“我这次回去,就想和爹爹妈妈说这事儿,姐姐说行不?” 云贞想了想:“也行,你想说就说,不想说,等他来时再说也成。我看姨丈和姨母对他也有好感,应该不会反对的。” 灵儿心里甚是激动,抿着嘴儿笑的睡不着。便问云贞蒋铭的事:“我听哥哥说,蒋大哥去汴京应考了,现在怎么样了?给姐姐写信了没?” 云贞沉默了半晌,方说:“写信了。他现在就在汴京任职,可是我还没跟外公说,我和他的事和你们俩不一样,将来还不知能不能在一处。还是一切顺其自然吧。” 灵儿问:“还是因为姐姐家牵连案子的缘故么?”云贞“嗯”了一声。灵儿轻轻叹了口气。转而安慰道:“姐姐不用担心,蒋大哥那么能干,现下又做了官,一定有办法给姨丈洗清冤屈,你们俩一定能在一起的。”云贞握了握她手:“我知道,我不担心。” 当夜姊妹俩各怀心事,不知何时才都睡着了。 窦宪和灵儿待了两天,就回凤栖山去了。这日送他俩出了门,云贞回来自己屋里,桂枝跟着进来了,笑说道:“看把灵姐儿高兴的,整个人都像是块儿蜜糖了!”说的云贞一下笑了:“你这话,形容的倒很是!看她那么欢喜,我也总想笑呢。” 桂枝犹豫片刻,低声道:“姑娘还不告诉太公么?也好拿个主意,总这么闷着,不是长法儿,姑娘自己也不开心。” 云贞收了笑容,不觉咬了咬唇,说:“现在这个情形,外公又能怎样?我怕说了,又让他担心。” 桂枝恳切道:“太公是有见识的老人家,不会担心的。不管有没有法子,总能有个主张。以前你不是常说,凡事该怎么就怎么,别把简单的事儿想复杂了。要是依我,前时告诉太公,说不定,咱们这会儿已在汴京城与二少爷见面了呢!” 云贞仍是沉吟不语。桂枝又道:“姑娘自从认识蒋二少爷,性子都变了。”云贞疑道:“我怎么变了?” 桂枝道:“从前不管什么事,姑娘拿主意可利落了,现在总是犹犹豫豫的,这样儿也不行,那样儿也不行……思谋半日还没结果,都不像是你了。” 云贞闻言笑了,想了想,点头道:“你说的对,是该告诉外公,商量一下怎么办。” 原来她俩到家没两日,蒋锦就来了,带着蒋铭书信。信上说,蒋铭此去一举高中头甲第三,是为钦点探花郎,如此这般,已留在京城任职,请云贞见信后尽快来京相会。 云贞看了信,心中又是欢喜,又是忧虑。欢喜的是蒋铭得偿所愿,忧虑的是偏偏落在京城,自己如今还是罪眷身份,换了别处还好,天子脚下,众说纷纭,若是真去找他,只怕连累到他。真个是柔肠百转,寝食无味。 思虑再三写了一封回信,说此事还未曾禀告太公,要与老人家商量才行,并且自己出门一年多才回来,要陪外公待些日子,暂时不能来京。叮嘱蒋铭稍安勿躁,恪尽职分,不要挂念自己……云云。 信交蒋锦带走后,每日辗转反侧,委决不下,迟迟没对周坚白提起。今日桂枝催促,又看灵儿那般开心快乐,不免心里也触动了,下午拿上蒋铭书信来找周坚白。说道:“外公,贞儿有件事要与外公说。” 周坚白慈和道:“过来坐下说。”自从云贞回来,老人看出孙女有心事,还以为她在李家遇到了什么不便与人讲,也就没问。 云贞顿了一顿,走至外公跟前,忽然双膝跪下了。坚白不由一惊,忙拉她起来:“这是怎么了?快起来说话。” 云贞起身,唤了声:“外公”,将书信递过来,坚白接过展开来看,只见抬头写的是:“铭顿首。字付贤妹云贞妆次”,就不看了,把信递还给孙女:“到底什么事?你说与我听。” 云贞道:“是蒋铭来的信,他要我……去汴京与他相会。” 周坚白一怔,蓦地心下明了,略想了想,问:“是上次他们一起去凤栖山时的事么?”云贞含愧道:“是。本来,他说到春天给蒋锦送嫁,就来家里提亲的,不料后来出了案子的事,所以……这次在句容,我们见过面了。” 将去年初秋蒋铭找到长山镇,自己同他去泉盛乡给李妈妈看病,后来一直通信,以及蒋铭赴京之前又去辞行等事大略说了一遍。周坚白道:“怪不得,去年春天他来,总问你和你舅舅往哪边去了。” 沉吟良久,轻叹了一声:“看来,前年在蒋家,是我一念之差,把你留在那儿,却没想到,这也是你的缘分了。” 云贞见他面上没有喜色,知道并不是很赞同这门亲事,心里涌上一阵歉疚,唤了声“外公”,不知说什么好。周坚白明白她心思,笑了笑。拉着她坐在身边,问道:“你想好了么,现在打算怎么办?” 云贞望着外祖父:“贞儿想知道外公的意思。”周坚白默然半晌,方问:“你母亲的事,有人对你说过么?”云贞点头:“上次在山庄,听姨母说了些。” 坚白道:“要是从前,我是不愿意你去,只怕你再走你母亲的老路。如今你已经长大成人,我的想法也变了。这件事,还是你自己决定吧。蒋家门庭不错,可毕竟是仕宦之家,一旦嫁进去,怕是不得自由了。” 云贞低头不语,坚白接着道:“云氏牵连逆案,蒋铭没能如约提亲想来也是这个缘故。要是换了别家,还没甚大碍,你只充作周家女儿罢了。偏偏又是他家,多少人看着的。那蒋弘之一心要儿子入仕,对蒋铭的期望甚高,你两个将来结果如何,也是未知……” 云贞轻轻点了点头:“这个贞儿知道。” 坚白又道:“就是将来到了一处,蒋铭这孩子,骨子里骄傲的很,他是要建功立业的那类人,你和他一起,恐怕将来什么事都得以他为重了……这些,你都好好想一想,心里要有准备。”说毕不觉叹息了一声。 云贞明白外公心思,必是教导孙女学医这么多年,结果还是要去别人家里做主母,心有所憾。一时歉疚,不觉滴下泪来:“贞儿让外公失望了。” 周坚白温言道:“这也是你的缘分,外公只希望你过的自在开心,又有什么可失望的。你别哭了,我最不喜欢看见你哭。”又问:“给他回信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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