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贞道:“回过了,我说,要问过祖父的意思再做决定。我想,他刚刚得了官职,立足未稳,万一牵扯上逆案非同小可。来时路上表哥也说,现在风声还紧,总得再过几年,才能想法儿将我继母和弟弟接回来。可见这案子影响还是很大,如今他又是高中,一定很多人看在眼里,我去了,只怕给他带来麻烦…所以我回信说暂时不能去。” 坚白点头:“你这么做是对的,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吧。”沉吟片刻,又嘱咐道:“外公的心愿以前跟你也说过,我把你养大,教你本领,只愿你活的遂心如意,你只要爱惜自己,就是对外公孝顺了。蒋铭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可是,要是情势不容,你也别把自己束缚住了,能在一起就在一起,不能在一起,当断则断。不是世上别人怎么活,你就得怎么活。” 云贞闻言体会老人家心情,又想起自己母亲,眼睛不觉又湿润了,拉住坚白的手说:“外公放心,这些贞儿都明白。贞儿有家可依,也有医术傍身,不论如何决不委屈自己,不做让外公伤心的事。”
第144章 (下) 【和美恩爱尽在平常】 经过这番谈话, 云贞心里踏实了许多。看看又过了半个月,一日李劲来到,先到上房拜见了太公,云贞叫他厅上相见。 李劲告诉了蒋铭近况, 说道:“二少爷在京中平安顺遂, 只盼能早些见到姑娘。”递上蒋铭书信。信中却只说, 明白云贞的心意, 让她好生陪伴太公,照顾好自己, 云云。 随信捎来一个磨喝乐, 却是个做官打扮的胖胖的不倒翁:头戴乌纱帽,身穿大红圆领袍, 脚下粉底皂靴,两手端扶着銙带,喜眉笑眼,憨态可掬。将手一碰,摇摇晃晃, 纱帽展翅儿颤巍巍的, 全家人看了笑个不住。就连周坚白也笑了:“是怎么想来?做成这样玩物!” 又过了一个月光景, 期间陆玄带景茂来拜望太公,送些时新物品,坐了半日去了。蒋铭却再无消息。此时已是六月天气,赤乌当空, 十分炎热。云贞每日不出门, 不是陪着太公闲坐说笑, 谈论医理,就是在房里读书, 做针线。 这一日,蒋锦派人来,给太公送来几盒茶食酥果,并下帖儿请云贞过去,说是身上不舒服,请她去看看。次日来轿子接,云贞就带了桂枝一同去了。 轿子到了张府门口停下,家人往里通报了,蒋锦迎出大门口接着,两个人携手进来,直走入里院蒋锦的住处。 蒋锦先陪着云贞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又到几间房里看了看,云贞看这院落虽小,却也亭轩错落,花木深秀。房间里器物摆玩,壁上挂着字画,布置得十分雅致。因笑说:“这正是你的风格了,可见你如今是得其所哉!”蒋锦笑道:“也就是这样罢了。” 说着话,采芹上茶。忽见从她身后跟进来一只猫儿,通身白毛,头上和尾巴却是茶色,背上还有两个茶色的斑点,生得虎头虎脑,洁净可亲。那猫见了云贞,走到她身旁,伸着脑袋蹭她脚下。 蒋锦讶异道:“这真奇怪了,这猫平时胆小的很,见个外人来,哪怕是家里小厮,也要躲藏起来。见了姐姐倒不怕,还来亲近了。” 云贞笑道:“是么”,弯下腰摸了两下猫的头,那猫儿仰头看她,一跃跳到腿上。蒋锦忙说采芹:“快把它抱走,看弄姐姐身上猫毛儿。”云贞笑道:“不妨事”,将手抚摸,那猫儿就呼噜呼噜地起来,引得都笑了。 云贞问:“它叫什么名?”蒋锦道:“它叫二筒。是去年七月金管家出门路上捡的,希正喜欢抱了来,来时还是小奶猫,怕活不了呢。不想现在长大了,调皮的很,采芹快把它抱走,看一会儿抓着姐姐。” 采芹走来笑说:“云姑娘小心,二筒指甲好几天没剪了,早上少爷还说,该给它洗澡了。怎么却没抱走呢。”一边说,一边将猫儿抱起出去了。 云贞道:“你说身子不好,是怎么个不好了?”蒋锦便道:“也没什么不好,就是……”看看左右无人,悄声说:“还是那件事了,麻烦你给看看。” 原来上次蒋锦去周家,两人说许多闺房话。蒋锦婚后,夫妻恩爱,公婆呵护,日子过得很是如意,唯一愁的是至今还没怀上孩子。蒋锦道:“上次你诊脉,说我身上都好着,我也就不着急了。只是……”凑近前附耳说了几句话。 云贞一抿嘴儿笑了,说:“是你让他看,还是他自己说的?我还没听说哪个男人要看这个的。” 蒋锦微红了脸,笑说:“上次你说我月事正常,诊脉也没毛病,我回来都跟他说了。他说,这是两个人的事,既然你没事,说不定是我有什么不好,不如我也去瞧瞧吧。” 云贞笑道:“既是他要看,怎么不找外面的医生去,要我看,我倒是没什么,恐怕你家官人不好意思的。” 蒋锦道:“就是不好意思外头找医生。他说要请太公给看看,我想又没什么症候,大张旗鼓的做什么?不羞人么!既是姐姐来了,请你顺便看看,可好不?” 云贞笑道:“既是你说好,那就好吧。”蒋锦也笑:“我就知道你是最让人放心的。”命秀云去书房找姑爷过来。 不一会儿张均来了,只见穿着一件白绸道袍,戴着软纱头巾,眉目疏秀,斯文模样。与云贞作了揖,坐下聊了几句。落后望着蒋锦,蒋锦点了点头。张均有些不好意思:“劳动姐姐了。” 云贞给他细细诊了脉。诊毕了,张均道:“姐姐那时不在应天,素文天天盼着姐姐回来,今日既来了,就多坐会儿,吃了饭再去吧。”蒋锦吩咐采芹把二筒抱来,交给门外小厮,张均带着去了。 这厢云贞望着蒋锦抿嘴儿笑,蒋锦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说:“怨不得你笑,他这人,说是因为我喜欢猫才捡一只回来,其实他比我上心多了。每每张罗带出去梳毛洗澡的,一个大男人,说出去谁听了谁不好笑呢。” 云贞笑道:“笑且随他笑去,自己过的开心最要紧。看他对猫都这样儿,何况待人呢!看得出你俩很是默契,我也替你高兴呢。” 蒋锦问:“姐姐看他脉象怎么样?”云贞道:“也没什么事,都好着呢。”蒋锦道:“那怎么到现在还……”又陪着笑说:“要不,还是请你给我们开个方子,调理调理吧。” 云贞笑道:“你还说不着急,没见像你们这样,平白无事想药吃的,”想了想,“也行,那就开个小方儿,给你去去心疑。”便要纸笔写了个方子。蒋锦喜道:“多谢你”,收了起来。 又道:“我还有要紧事与姐姐说,咱们到里屋说话去。”引云贞到了里间,取出一封信来:“我哥哥有信来了。姐姐看了可别着急。” 云贞闻听这话,心里不觉一紧:“出什么事了么?”蒋锦道:“没出什么事,就是我哥现在不在汴京了,他去了石州。” 原来蒋铭会试之后又经殿试,真宗甚爱他的才学,当即下旨除授翰林院学士,充任昭文馆供职,主理编修文史之事。——这原是官家拳拳爱护之心,可那蒋铭正值年轻气盛,教他坐在馆阁中从早到晚翻书做学问,岂有不厌烦的?时间一长,就觉无聊烦闷起来。 却说张均的哥哥张垣在直秘阁承旨司任职,因是姻亲,蒋铭到京时就认识了,两人住处相邻不远,早晚相见,一来二去成了朋友。某日蒋铭向他问起当年秦助的案子,说道:“我原不在京,不知这案详细,问谁都讳莫如深,真的有那么要紧么?有个好朋友受这案子牵连,不过一点小事,就遭全家流配去了岭南,不知这两年有没希望回来。” 张垣笑道:“这是逆案,怎么不要紧?就是真冤枉,也只能等几年再说……”将他所知情形告诉了一番。 原来当时真宗亲审,秦助直言自己是刘仁瞻后代,由亲眷抚养成人,不忿当年祖辈枉死,才做下种种事端……当着皇帝的面,说了许多大逆不道的言语。惹得官家震怒,只命严查严办。 张垣道:“圣上器重秦助,先还有心调他入枢密院做宰执的,不想出来这件事,牵连进去的多是才学人士,在秦家查出的书信也多有怨愤之词……你想,这不是明着打朝廷的脸么?圣上心情怎么好得了?所以处置的重,到现在谁也不敢提。” 蒋铭听了这些话,知道短时间内给云家翻案无望,越发郁郁不乐了。过几日云贞回书来到,说暂时不能来,蒋铭知道她顾虑的是什么,心中万分失望,然又无可奈何。 却说因他中了头甲,又是太傅举荐,年纪又轻,人品风度都是第一等人物,谁见了不喜欢,一时成了京城里炙手可热的新贵。朝中大臣,凡家里有待字闺中的女孩儿,纷纷托人求亲,就连宰相章犀盈也托张垣带话,说家里女儿比蒋铭大两岁,问蒋铭定亲了没,没定亲的话,就要给蒋毅下书提亲去……蒋铭躲避不及,想尽法儿婉言拒绝,又担心蒋毅给他订亲,云贞又不来。一时又是愁,又是烦,又是相思,又是忧虑,把个小伙儿头疼的不了。 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际,从张垣处得来一个消息。说是太原呈报,在石州任监军的刘彦辉生病甚是沉重,申请回京休养,朝廷要另外派个人去做监军。 张垣道:“还不到一个月,那边来了两回呈报了,上回说是病重,这回说是病笃,恐怕这会儿人都不在了。这边朝廷还没找出个替职的。” 蒋铭心中一动,问:“石州是个什么地方?怎么没人愿意去?” 张垣笑道:“石州还在太原的西北,偏僻小城,却是太原城的门户,往西就是党项,那边兵匪时常过来骚扰,前年还叫夺占了,费好大力气才收复。那地方气候恶劣,监军一任三年,武将还罢了,文职谁受得了?这刘大人去了还不到两年就成这样了,还有哪个愿意去。” 蒋铭听了这消息,回去自思道:“我要是去了石州,边关待上几年,了我一桩夙愿,也省得做这份不咸不淡的差事。到了那边,又没人聒噪提亲,云贞也好前去相会了。” 想了一夜拿定主意,次日与张垣说了。 张垣惊讶道:“又不是什么好地方、好差使,你去那里做什么?家里许你去么?” 蒋铭道:“我也学了些武艺,一直想去边防看看,做监军而已,又用不着我行军打仗。家里有什么不许的?”自作主张写了呈子上去。 原来当朝制度:文臣事务先经宰相阅览,武官事务先经太尉,唯有翰林院馆职属内阁,可以直接上书。阁中正为没人愿去石州发愁,一见奏本,即呈真宗批阅,真宗看是蒋铭,想起他是哥哥赵元佐的人,便要问他哥的意思,偏巧元佐完了恩科的事,就到乡下避暑去了。事情又急,于是真宗朱笔一挥,准了蒋铭的呈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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