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宪看他样子甚是可爱,笑着招呼道:“嗨!小孩儿,你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忽然看见窦宪,一下愣住了,也不答话,两只小鱼眼睛盯着他看,忽然脸上显出惊恐之色,回身就往屋里跑,一边跑一边喊:“阿娘!阿娘!” 应声从屋里出来一个老头和一个年轻妇人,妇人看了窦宪一眼,匆匆牵孩子手进里去了。 那老头向窦宪走过来,问道:“客官从哪里来?” 窦宪拱了拱手,笑说道:“老丈,我是过路的,看你家园子侍弄的恁好景色,进来看看。游了半日了,还没见过主人家,这会儿口渴,来讨口水喝。”说着,从怀里摸出钱来。 老头露出笑容,连连摆手道:“小哥客气了,俺们家这园子不收钱,只为大家来走走,看着心里欢喜。” 窦宪笑道:“种花一年,看花不过十天。这么大的园子,又要修剪枝叶,又要汲水灌溉,老丈费了多少辛苦!这几个钱不值什么,只当我买花儿了罢。” 那老头本来是个爱花草成痴的,一听夸他园子侍弄的好,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儿,皱纹都卷起来了,说道:“虽是不容易,享用的时候也快活哩!小老儿没别的喜好,只爱拾掇个花花草草,往常日子太平,赶上园里牡丹芍药开时,左近十里八乡都来观看,人多的挨挤不开。今年因闹战乱,不见人来了……” 窦宪道:“老丈在这里,城里叛军不出来扰你么?” 老头听这话,一下子不笑了,回头往屋里瞅了瞅,对窦宪道:“城里头军兵不来,他们都往远处闹去,跟前不犯。可是,因没人管了,附近山上闹匪贼闹的厉害,不定啥时候就来抢东西,要吃要喝,不合意还要打人杀人哩。前一阵子来了七八个强人,拿刀拿枪的,来园子里,把我家大黄狗也杀了,吃狗肉。可把俺们吓坏了!把俺这院子弄的乱七八糟,这才收拾过了,我老儿一生最看不过就是腌臜……” 正说着,屋里匆忙出来一个老妇人,埋怨老头道:“你这个老糊涂,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功夫韶叨!” 老头道:“怕什么,这位小哥是过路的客人,又不是山贼。” 老妇人道:“那也不要多话了,女婿才说不要招揽生人,叫他回来看见又要惹气。快让人家官人去吧。” 窦宪声喏道:“阿婆好,阿婆不怕,我是好人。”又向老头道:“那匪贼来,怎么走的,吃饱喝足就走了么?” 老头道:“他哪里肯走?盘踞了一日一夜,吓得我们不知如何是好,后来我家女婿回来了,亏得有一身好本事,把贼打的一哄都跑了!” 窦宪笑道:“那可好了,我还说,赶了这么远路,只见您老这里安宁,原来是有厉害人物护着的。” 老头笑说道:“是,我老汉只得一个女儿,自嫁了这个女婿,就没人敢欺负俺们了。只是我这女婿脾气不好,看见有人来家,总没好脸色,客官喝了水就去吧,我怕他回来对客官不敬,就不留你屋里坐了。” 说着,让老妇人取水来。这老头十分爱说话,好不容易有个外人来,一边看着窦宪喝水,口里兀自叨叨不休。 正这时,园中走来一个年轻的男子,一身青布短打扮,面目冷峭,老头见了陪笑道:“姐夫来家了。这位小哥路过,看看花,来讨水喝的。”那人也不答话,冷冷看了窦宪一眼,开了角门进了院子。这厢老头低声说窦宪:“客官快请去吧。” 说毕回身向屋里喊道:“吉祥儿,你看谁回来了!” 只见刚才那小孩子乐颠颠从里跑出来,冲青衣男子叫道:“阿爹!”男子登时欢喜,一把将孩子抱起来,亲了一口。却又回头看了窦宪一眼。 窦宪见这人走路姿态脚步,知道是有功夫的,觉得他的眼神甚是奇怪,倒像是认识自己,仔细想想,确实又没见过。不好再作停留,向老头道:“多谢老丈。”便转身离开了。 出了园子,不远就是普化寺。窦宪上前敲门,敲了半日门开一道缝,一个小沙弥探出头来,问何事,听说要住宿,头晃的如同拨浪鼓一般,说道:“如今乱着,小寺连香客都不接了,何况要住,万万不行。” 说完就要关门,被窦宪将手一伸把住了门边,另一手从怀里摸出钱来,笑道:“小师父行个方便,让我见见住持师父,有话说!” 小沙弥怔了一下,仍是摇头,脸上却软和了,道:“这可不敢收。只是……我给你问问师兄。”回头招招手,走过来一个面色油滑的中年僧人,打量窦宪问道:“你有什么事?” 窦宪陪笑道:“师兄辛苦,我有要紧的事,求见本寺住持师父。”一边说着,一边将一块碎银递在僧人手里,那僧将手捏了捏银子,面露微笑:“跟我来吧。” 领着窦宪到后面方丈内,见了住持,却是个须眉花白,昏头昏眼的老和尚,坐在蒲团上没声响,像是在坐禅,又像是打瞌睡。 窦宪上前作了个揖,恳求道:“大师父慈悲,小子孤身一个,本来打算到城里投亲的,如今闹乱又不敢进城。且留寺里暂住两日便走。” 老和尚缓缓睁开惺忪双眼,喃喃地道:“乱世之中,哪里有安宁之地,施主快请离了这里吧。”说毕又把眼睛闭上了。 窦宪一看急了,索性坐到和尚身边,打叠起满面笑容,央告道:“大师父一看就是有道的高僧,慈悲为怀,如今乱世,佛门之地尚不能容,叫我往哪里去?若蒙收留,小人多给些布施,可行不?” 好话说了一遍又一遍,那住持和尚脸上只如泥塑的一般,只是不应。最后微睁开眼道:“此间是非之地,不留施主是为了施主好,施主莫再浪费精神,还是快些出寺,寻别处安身吧!”抬头命先前那个中年知客僧进来:“你带着施主去吃个斋饭,好生送他出去。”又闭上眼睛打坐,再不搭理窦宪了。 窦宪跟着知客僧出来,二人对看了两眼,都笑了。窦宪笑嘻嘻紧挨着他走,从包袱里取出一个银锭子,从衣袖底下塞过来,那僧脸上带笑,半推半就地收了,低声道:“施主好情,我不收就不恭敬了,只不知有何差使,莫叫小僧太过为难。” 窦宪悄声笑道:“我实在是没办法了,你且救我一救,我就住两个晚上。” 知客僧看四周没人,便道:“你先吃个饭,胡乱混到晚上,我把你安排个僻静寮房待着,可不要出声,更不能乱走,叫人看见了,须连累我。”窦宪欢喜道:“这我知道,不消嘱咐”。 且说窦宪吃了一份素饭,在屋里待着,等僧人来叫他。百无聊赖,从窗缝向外张看,忽见甬道处有个身影经过,竟是常兴,往东边一间阁走去,一晃不见了。 窦宪吃了一惊,想道:“常兴是李孟起的亲随,他在这里,难道李孟起也在寺里?怪不得老和尚不让我住,还说那样的话,原来这里竟是叛军掌控的地方!” 看外面一个人没有,轻手轻脚出了屋,走到东边来,隐约听见里面有人说话,蹑手蹑脚走到房山处,绕过廊柱,便到了阁子后面,见地上杂草丛生,知道没人来的,又见壁上有一扇小窗,窗上破了个孔隙,窦宪凑上去往阁里张看。 只见屋内正中一张桌子,摆着酒菜,桌旁坐着两个人,一人正坐,却是背对着窦宪,另一个侧面坐着,却是李孟起。门口一人侍立,正是常兴。 李孟起站起身来,手里拿着一柄长剑,将剑刃拔出剑鞘来观看,说道:“这么贵重的物件,蒋兄却将它随随便便放在别院橱上,实在是太过粗疏了。” 背对那人坐着纹丝未动,说道:“守城时拿出来使用,还没来得及收好。也是没料到,这时候竟会有窃贼偷盗,我那别院,也有值钱的金银宝器,唯独尊兄眼力过人,看中了这件宝贝。” 窦宪听这声音甚是熟悉,眯眼细瞧了瞧,虽是背影,也认出来了。吃了一惊:“这不是金陵蒋家含光大哥么,他怎么在这儿,与李孟起一块儿吃酒?”
第164章 (下) 【挟人质孟起据霜锋】 却说屋内正是李孟起与蒋钰。孟起听蒋钰说“窃贼偷盗”, 明着是在骂他,不由一窘,顿了一顿,看着剑刃冷笑道:“若我猜的不错, 这把青釭剑, 应是赵官家赐与楚王赵元佐, 楚王又给了蒋兄的吧?” 说着, “唰”一声还剑入鞘,又道:“蒋兄只知今日, 不知当初, 可知四十年前,这把宝剑在于何处么?” 蒋钰闻言一怔。这剑的确从赵元佐那里来的, 但赵宋距今立国将近五十年,青釭剑是否一直在汴京城,他却并不知道。李孟起有此一问,应是别有来历,就没接话。 李孟起好像也没指望他回答, 紧接着便说:“这青釭宝剑本是唐国主宫中之物。三十五年前, 金陵城破, 无数典籍字画付之一炬,唯独这些宝器无法处置,都被来犯宋军夺占了,运到汴京, 收入了赵大官囊中!” 一边说, 一边双手托着宝剑上下端详, 忽儿苦笑了一声,道:“这宝剑本来就是我李氏一族所有, 如今我得了,该算物归原主才是,却被蒋兄说是窃贼偷盗,蒋兄以为,这公平么?” 蒋钰哑然刹那,淡淡一笑道:“不告而取,是为偷窃。我想我这话并没说错,要是得罪李兄,也无法了。这青釭宝剑,我也打听过它的来历,据传这剑曾是前蜀名将常胜将军赵子龙的随身之物,可是……” 笑了笑,又道:“可是,子龙将军也是战场上从曹孟德手中抢来的。宝器历经数百年,不知经过了多少人手。据我所知,唐国主祖上乃是徐氏养子,早年寄人篱下,颠沛流离,想必身无长物。后来大权在握,灭闽平楚,无数金珠宝器都是从外而来,这青釭剑亦不知是从谁人手中夺来……李兄说,这公平二字又该如何理论?” 窦宪在窗外听着两人对话,心内狐疑道:“看来这口古剑是无价之宝,李孟起从蒋府偷了出来,蒋含光追来了这里。如今战事吃紧,紧要关头。他二人竟然为了一把剑,一个潜入金陵做此小人行径,一个抛下州城家小不顾径自追来……”越想越觉不合道理,却想不出别的缘故。 只听李孟起仰面大笑,说道:“蒋兄说的着实有理!如此宝物年代久远,人寿与之相比算得几何?就如同这江山社稷,本来就没有固定的主人,不论是顺位承继,还是巧取豪夺,但凡落在谁的手里,稍假时日,便成了名正言顺。要这么说,旧日渊源都可不论,如今青釭剑在我手中,便可算是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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