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紧巴巴又过了两年,陆廷玺带着妻子女儿回乡,才晓得哥哥已然没了。到坟上痛哭了一场,带着寡嫂和两个侄儿,全家搬到县城居住。真源县距离应天七十余里,路途便利,若是脚程快些,走路也可以朝发夕至。 从此,陆玄便跟着叔父学做南北买卖。陆廷玺回乡原带着些家资,之后生意顺风顺水,家道日渐兴隆。如今陆家两院虽是各开火灶,生意银钱上仍总在一起,陆玄和叔父一同管着,并未分家。 一时说到银钱家计,陆母叹气道:“小二这孩子性子忒野,从小到大,他就打架斗殴在行,做买卖的事,他能学得来么?如今在家,我这紧着管,还管不住他呢。每日跑出去,多会儿功夫不回来,我这心就悬着,怕他惹祸。” 陆玄笑道:“不是我说,娘管二弟,管的也太严了些。小孩子家打打闹闹,也是平常的事,他是淘了些,却是个仁义孩子,从来也没干过逞强欺弱的事儿,我看小二倒是有分寸的。” 陆母道:“唉,前些年,你常在外头不晓得,这个犟种,不知多少次把人打的头破血流,让人找上门来。那年在学里念书,老师歇着的功夫,他把个四脚蛇装到先生袖筒里,先生让他气的,哆嗦成一团,差点昏过去了。他干出这样的事,真真儿是气死我!” 陆玄忍不住笑了,说:“娘想想,这样的主意,哪是二弟想出来的。我看,他做的不少荒唐事,倒是文权脱不开干系。他心思简单,想的少,文权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事后有什么错儿,也都是他背着,问也不吭声,白挨了娘多少打呢。” 陆母听的心软了,望望远处卖力干活的小儿子,吁了一口气:“行,那随你吧,反正管教弟弟也是你分内的事,到外边,你得抓紧点儿,别让他乱跑。” 陆家一日两餐,虽是晚饭,其实只在申牌时分。按惯例,陆玄兄弟俩陪着母亲,在堂屋中间大桌上吃。叶衡带着秀儿,和叶妈一起,在靠门口小桌上吃。张老头和来福在门房间里吃饭。 饭菜都是叶妈做的:细面卷子,炖兔肉,另有一盆山鸡汤,汤味十分鲜美。叶衡把花卷蘸了汤喂秀儿,秀儿小嘴吧嗒,吃的格外香甜。陆青知道母亲答应他去江宁了,欢天喜地,忙着给娘添汤布菜,一时间屋里喜气洋洋。 陆玄道:“这次出门时间长,我们两个都不在家,要有什么事,就叫文权去办。县衙里孙成、金四,都与我好交情,有用得着的地方,说一声,他们一准儿帮忙的。” 陆母道:“这我知道。我们规矩人家,平淡度日,应该也不会有啥事麻烦他们,再说了,家里还有你叔呢,你不用惦记。”顿了一顿,又说,“倒是你自己的事,得安排好了,别在这段时间出乱子。” 陆玄心中一动,知道母亲指什么,一时无语,低下头只管吃饭。 陆青对娘笑道:“娘,人家都说,金陵好的不得了,有可多好玩的东西哩,娘说,您想要什么,到时候我给您老人家买回来。” 陆母笑道:“去你的!我一个老太婆,有什么想要的,我只要你一道儿上听你哥的话,长点儿眼色,好好干活,不许惹事!” 陆青笑嘻嘻道:“娘放心,这一路来回,哥说啥就是啥,我保证没二话,要是大哥回来说我一个不是,娘只管打我好了。”说的陆母和陆玄都笑了。陆玄道:“我为何要回来说你的不是,你要是敢胡闹,难道我不会打的?”陆青咧了咧嘴,笑了。 吃完饭,叶妈自去收拾。陆母对陆青道:“你去看看,院里有什么活儿,帮着去做做。”陆青知道母亲和哥哥有话要说,答应着去了。 这边陆玄就把头低了:最不愿意提的话题,总归还是躲不过去。果然母亲说:“你那边儿,打算怎么处?” 没等他答言,接着说:“论理,我做娘的,不该管你这些事。只是你还年轻,不知道厉害,古今多少男子汉,都折在这桩事上。春天我就说过,别说陆家三代没有纳妾这回事,就算有,她这个身份,也不能让她进这院子。现在你要出远门,不管怎么说,她是你的人,要是干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坏的也是你的体面。你不在家,得想个法子,安排妥当了。若依我,倒不如早早打发了,开交干净,一了百了。” 陆玄抬头看了母亲一眼,又低了头,黯然道:“儿子不孝,让娘忧心了。” 母子俩说的这事,得从去年秋天说起。一日,大尹府上的都管来陆家店里买了一批家用物什。也是合该有事,正赶上陆玄才从县里上来,平时他出门,身边总跟着一个长随名叫景茂的,这次景茂却因有事没来,陆玄就自己跟着送了趟货。 办完了事,伙计先回去了。陆玄难得到这边来,看天气不错,心道:“不如趁今日有闲,看看景致。” 走到河边,但见秋水清清,一带沿岸苇丛,被阳光照耀得黄灿灿。丛中栖息的几只水鸟听到动静,扑棱棱一下向远处飞去。 陆玄正自赏玩,忽见不远处小亭中站着一个年轻女子,身穿锦缎衣裙,颜色鲜亮,却钗环不整,发髻蓬松,垂首掩面,好像正在哭泣。 预知后事,且看下回。
第3章 (上) 【檀郎无心偶遇佳人】 陆玄正在河边观景,见亭子上女子哭泣。四顾无人,心道:“一个妇人家,好好的跑到这里来哭,也是奇怪。” 犹疑一下,又想:“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别管她的好。”转身就往回走。 走了几步,再回头看,女人望着河水,好象有轻生的意思。 不由踌躇:“要是她真的跳河死了,我见死不救,岂不是罪过?古人说,‘见义不为,无勇也’。平日遇到过路的,有甚为难处,还要帮他一把,何况一个孤身女子。我要是只为自己省事,视而不见,枉为男子丈夫。” 这么想着,便走了过来,女子乍见他吃了一惊,连退了两步,挨在栏杆上。 陆玄停住脚步,拱手道:“在下冒昧了,敢问娘子,有什么事么?怎么独自在这儿?” 妇人见问,就不哭了,侧转了身,不则声。 陆玄道:“娘子不必惊慌,在下不是歹人,只是路过的。我看这地方偏僻,娘子无人随行,觉得奇怪,所以问问。要是娘子有什么为难的事,在下或能帮忙一二,要没什么事,我就不相扰了。” 女子听说了这番话,抬起衣袖擦了擦眼睛,却从袖旁悄悄看了他一眼。犹疑片刻,向前走了半步,仍侧着身子,道了个万福。说道: “官人万福,小女子姓赵,是本地人氏,家就住在左近。今天,原本出来赏春踏青的,带着一个丫头,可是……” 说着,又看了陆玄一眼,见他敛目倾听,接着道:“可是方才乘船,没来由的,遇到几个浮浪子弟,竟是贼人一般,丫头让他们赶下船去,然后又来戏弄小女……这伙儿人,使船将小女载到这无人处,竟自走了……小女因鞋子失掉,不便行走,又不见有人过来,是以在这儿,没个计较处……”说毕掩面低泣。 陆玄一时诧异,怒道:“岂有此理!光天化日之下,王法之地,竟有这样的事儿!” 再打量这妇人,模样狼狈,举动惊惶,绝不像是装出来的。略一思忖,说:“既是这样,娘子请稍候,我去叫乘轿子来,送娘子回家便了。” 走去一里多路,叫了一乘暖轿,抬到亭子边上,自己却不近前。这一会儿功夫,见那女子已然镇定了,头发好像也整理过。向陆玄微微福了福身子,口中称谢,从容上了轿。陆玄跟着轿子,一路走来。 约莫走了三四里,拐了几个弯,来到一处幽僻街巷。只见一个小院,门口站着个十八九岁的丫头,生的细眉细眼,正焦急地四下张望。见轿子来,仔细打量,认出来了,跑近前欢喜道:“谢天谢地!姑娘可回来了,吓得我魂儿都飞了呢。” 女子招手,让丫头附耳过来,说了几句话,丫头旋即跑回去,取了一双绣鞋来。妇人穿上鞋,下了轿。 陆玄打发了轿子钱,就要告辞。女子喊丫头道:“莹儿,快请恩人进来坐坐,好生待茶。今日所幸遇到了恩人,送我回来,不的,这会儿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呢。”莹儿满面笑容,屈身施了个万福,请陆玄进去。陆玄不好强辞,便跟随进了院子。 原来里面是两间半门面的二层小楼,进了门,莹儿笑道:“官人且请坐坐,婢子一会儿就来。”扶着那女子上楼去了。 陆玄四下观瞧,见这外间收拾得十分洁净。右边壁上挂着一幅仕女图,旁边案上摆着一只汝窑瓷的天青色牡丹花纹胆瓶。楼梯旁边,靠墙一张小桌,桌上搁着茶盏,两边安放着座椅。往里还有一间,门上挂着帘子,里头影影绰绰的,像是厨房或下人歇处。陆玄就在椅上坐了。 等了一会儿,不见人来,心下开始疑惑。正自不安,忽听脚步声响,那个叫莹儿的丫头蹬蹬蹬一径下楼来,笑容满面道:“怠慢恩公了!请恩公安坐,姑娘一会儿就下来。” 说毕匆匆走去里间,旋即奉出一碗茶来。陆玄哪里有心思喝茶,满腹疑惑,不知从何说起,只掂着盖碗,若有所思。 莹儿笑问道:“不知官人……老爷是哪里人,尊府可是这宋州城里的么?” 陆玄见她口齿做派伶俐乖觉,却只管胡乱称呼,已然猜着七八分了。笑道:“我不是官人,也不是老爷,只是外地上来的小生意人罢了。遇到你家娘子,也是凑巧,现在你家娘子已平安到家,我就告辞了。” 说毕起身要走。莹儿慌忙拦道:“恩公且慢走。恩公要走,婢子也不敢相留。只是我家姑娘刚才吩咐了,今儿要不是得蒙官人搭救,还不知如何呢,姑娘说了,一定要当面相谢,官人先坐,姑娘这就下来……婢子斗胆,请问恩公贵姓高名,怎么称呼?” 陆玄道:“不过区区小事,举手之劳,不足娘子挂怀。我非官非贵,就不劳姑娘动问名姓了。”说毕抬脚又要走。 丫头见拦不住,急道:“恩公且慢,您要是就这么走了,姑娘下来不见您,一定以为是婢子冒犯了您,怕要怪我哩。” 话音未落,只听见一个柔美声音说道:“官人暂请留步。”陆玄抬头,见那女子站在楼梯上,嫣然一笑,缓步走下楼来。 陆玄最初在河边看到她时,她一直侧身相对,鬓发又散乱,时而用衣袖掩面。待到门口出了轿子,也没脸对脸儿瞧过。所以直到此刻,才有功夫细细打量。 只见妇人上身穿着一件白绫子对襟儿袄,下穿水红色罗裙。杨柳腰身。一头乌发绾了个螺髻,发上插着两只鎏金钗,耳边鎏金坠子。瓜子脸儿,弯弯的柳叶眉,水灵灵的杏眼,粉面桃腮,容光照人。一双眼睛向陆玄望过来,恰似带着千言万语般,她竟是一位美貌的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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