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贞含笑不语,挣脱开了,道:“你要不嫌药气,就帮我干点活儿,昨日收了一大包柴胡,不知怎么,底下夹杂了许多白术和知母,要仔细挑拣出来。” 蒋铭面上带笑,想了想:“好吧,刚才还说拜师,我今天就乖一点,听老师一回。” 于是俩人坐在桌子旁捡药材。蒋铭问:“最近太公可有信来么?”云贞应道:“有。送到了太原,前日任掌柜拿回来的,信里说一切如常,都好。”又问:“金陵那边呢,还没来信么?” 蒋铭“嗯”了一声,却说:“来信了,也没什么要紧事。” 低着头干活,转话题道:“这些细致活儿,还得是三弟在行。你不知道,他在家惯常会琢磨这些事,从春到秋,整日同着那些丫头们,兴头头的,采花摘叶,蒸蒸晒晒,做花露,淘澄胭脂膏子,还把果壳烤干了,加香料研磨,做鎏金小篆香。怕我爹知道了说他,就悄悄儿的……那些丫头们,乐得跟他一起淘气,行动说话没上没下,不成个体统!” 云贞微笑道:“允中心细,动手能力又强,他这性子倒是合我外公的喜欢。你也不要看低了做香篆花露,这些细巧事坐起来很不容易,也都是格物的道理。” 蒋铭哼笑了一声,拿起一块药材说:“你这个才是格物,他那算什么格物?我看,是玩物丧志还差不多!” 云贞含嗔看了他一眼:“深究物理,物格而后知至,怎么就不是格物了?你就是看低他,怪不得伯母说你做哥哥欺负他,说的一点没错…” 蒋铭望着她,忽然语塞。云贞奇道:“你今天怎么了?”蒋铭讪讪笑道:“没什么。”放下手上的药材,过来坐在云贞身旁,拉过她手来相扣。往她额上亲吻一下,轻声道:“贞儿”。 云贞怕他情动上来,又要生事,便道:“咱们还是出去坐吧,你吃杯茶。”被蒋铭拉住:“别,我有正经话说呢!”云贞笑道:“既是正经话,咱们就规规矩矩坐着,你说吧。” 蒋铭道:“我是想…你一个女孩子,那么小就出来行走,独自应对世事,太不容易了。以后咱们在一处,我一定好好待你,让你过安稳快活的日子。” 云贞笑了:“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有祖父舅舅,还有姨母一家,都是亲人,世上像我有这么多人疼爱的也不多。要说出来行走,你不知,我倒是愿意出来做事的。每常给人医好了病,我心里也欢喜。要是让我整天在家闲着,反倒还不习惯了。”将手回握蒋铭,轻声道:“你不要担心,我很好的。” 却见他面色沉吟,愈发疑惑:“你今儿是怎么了,奇奇怪怪的,是不是家里来信说什么了?” 蒋铭故作轻松:“也没说什么,就是有个消息,你看了不要着急。”一边说着,从身上取出两封书札来。一封家信,一封是京报邸抄。 邸抄上是李孚起兵叛乱的消息,朝廷为安全起见,内地叛乱的消息通常要隐瞒边关,这会儿传过来,还是少数人知道。 家信是允中写的,告诉汤都监的守御军参与了叛乱,欲占金陵不成,往滁州去了。目前金陵城防甚严,一切平安,让哥哥放心,云云。 云贞把两页书字都看了,心沉了下来。蒋铭道:“写信日期是二月初,过去快两个月了,也不知现在情形怎样。两个月,该发生的想必都发生了。你不要担心,人各有志,旁人又有什么法子。” 云贞:“我知道。只是,”咬了咬唇:“姑丈和表哥,他们男人总有自己的想法,我只是心痛姑母和表嫂,她们只想好生过日子,必定不愿这样,可是她们做不了主,又有什么办法……” 蒋铭伸手臂拥住她,安慰说:“是啊,拦不住的事,就是命,谁也管不了。各人都有各人的缘法,咱们就别多想了,等消息吧。” 云贞默然半晌,嗯了一声:“无能为力,也只能如此,”想起姑母,两眼湿润:“怪不得听老人说,一旦战乱,就是泥沙俱下,玉石皆焚。强势的人争抢权力,怎么样也罢了,最难过是许多无辜不相干的人遭连累,任是多好的人,多珍稀的物件,裹挟其中,不免随之灰飞烟灭,岂不令人叹息?姑母与世无争,可是如今,竟然存亡未卜……当年我父亲又何尝不是?平白就被一纸书字连累,继母和小弟至今还在岭南,也不知怎么样了,云家何其无辜,竟到这个地步……”心里一酸,竟落下泪来。 蒋铭极少见她如此,暗自叹息,拿出帕子给她拭泪。云贞平静下来,忽问:“承影,你还记不记得,那年咱们路过东岭山,在宝华寺后院遇见的那位大师父?” 蒋铭凝神回想:“是那位法号叫做觉空的老师父么?我记得,那天还遇见一个叫李存忠的,陆青的朋友,他说老和尚是他的长辈。” 云贞:“就是他。上次我去庐州,在姑丈家又见到他了。原来他和我云家的祖父,都是南唐时同殿为臣的,两个人是相知好友。姑丈引见,老人家听说了我的出身,专和我说了半日的话,回忆从前旧事。现在想起,这位大师父应该知道姑丈他们所谋之事,但不知什么缘故,他与姑丈之间似乎又有争执。老人家后来……过世了,我答应过表哥不跟别人说起这件事,如今到此地步,告诉你也无妨了。” 就把那时在庐州陪伴姑母,在普化寺遇见李季隆找觉空,后来受命给觉空诊病,觉空都说了什么什么,以及姜蒙方在药里做手脚,被自己发觉,到最后觉空坐化等情形都一一告诉了蒋铭。 蒋铭一边听着,忽然心里隐隐不安。待她说完,又问了一些细节。道:“他和你讲了这么多往事,其间有没有提到秦助这个人?” 云贞仔细回想,少顷摇头:“秦助我知道的。我家就是牵连他的案子,但觉空师父不曾说过他,也没提到这个名字。” 蒋铭“哦”了一声,又把允中的信展开瞧了瞧,思忖着说:“那天咱们在东岭山宝华寺,好像是觉空劝李存忠不要做什么事,李存忠不肯,现在想来,就是反叛这件事了。李存忠又是和李季隆一起去的,这信里说,叛乱是从滁州开始,然后是庐州寿州,与金陵汤秉焕也有关联。可见涉及人非常之多,想必这些都是同伙,谋划了好久了……” 越想越是忐忑,问云贞:“你还记得不,咱们在凤栖山那次,李孟起…李大哥是主动要送辽使萧崇敬回去的?” 云贞想了想:“是,我记得,那个王知寨,本来是想请姨丈派人去护送辽使,被姨丈拒绝了,赶上表哥要往北去会朋友,就答应他顺路护送辽使。这,难道有什么问题么?” 她从未在这些事上用心,也不知道辽使萧崇敬遇害了,上次听窦宪说王绍英被杀,过耳也就罢了,没放在心上,更没把这些事情联系在一起。 蒋铭却是事中人,闻言一阵心惊肉跳,嘴上却说:“没什么,就是忽然想起来,那时咱们和李大哥一起,围炉饮酒,踏雪落柿,述说个人志趣,何等快活,怎么也想不到今日……”把话题岔过去了。 二人又说了会话,出来到厅上,就到吃饭时候了。傅嫂子煮了榆荚黍米粥,气味清香,十分可口。吃完饭,蒋铭又盘桓一会儿,与李劲回住处。 才进门,王四春报说,陈智勇刚来过,送了几尾鱼来。 李劲笑道:“前日军中休沐,他说去钓鱼,喊我一块去,我没去。看这是回来了,收获不小。”又道:“这人不错,诚恳和气,虑事周全,倒是个可交的。” 蒋铭随口道:“嗯,你俩性情倒是相似,他比你还谨慎些……”看李劲要走,叫住:“你来一下,我有事说。” 进屋未及开言,兵士又报说董新民来了。蒋铭忙命请进来。原来董新民是来还书的。并送了两屉榆荚糕饼,两尾糖醋蒸鱼。 笑说道:“家里做的,不是什么好东西,一年一次,尝个鲜,不知大人口味习惯不。” 蒋铭笑道:“就看您先生会过日子,别的不说,吃食物最齐全,蒸酥、果馅饼,都是南边的,难为家里嫂子这等手巧,什么都会做。” 新民不好意思道:“我岳父一家是从常州过来的,所以房下会做很多南边的吃食…”说了一会话,末了借了一册《汉书》走了。 蒋铭这才和李劲坐下来,说起那年凤栖山上发生的事。蒋铭道:“李孟起原来是南唐的后人,怪不得酒席上说那些阴阳怪气的话。那时他主动送萧崇敬往北回辽,说是到大名府分手,结果萧崇敬一过大名府就被人杀了,谁杀的?现在看来,倒是李孟起的嫌疑最大!后来王绍英也被杀了,凶手在墙壁上留字,说是给秦仲怀报仇,这么一捋,这些人和事都是一条线上的!” 李劲道:“别的我不知道,听说王绍英是死在武艺高强人手里,难不成也是李孟起派人做的?” 蒋铭道:“极可能是。那时他跟着萧崇敬一行走了,所以不知秦仲怀其实是……”话说到此顿住,想到当时李孟起就在身边,对自己众人行踪了然在目,顿觉一阵不寒而栗。 李劲也觉后怕。却安慰蒋铭:“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既然杀的是王绍英,一定认准是他杀了秦仲怀。要是王绍英死前说出是……” 不自觉住口,看了一眼蒋铭。接着道:“要是李孟起知道秦仲怀的死跟咱们有关,也有许多时间到金陵寻仇,一点动静都没有,可见是不知道,都到这时候了,不用管他!” 蒋铭点头道:“你说的是。我倒不是担心这个,就是不知怎么,心里不踏实。从写信到现在又过去两个月了,李孚是仓促起事,必然要败,很可能现在已经败了。我别的不怕,只怕庐州离金陵太近,节外生枝,有事波及到家里。”
第178章 (下) 【散忧怀采药步新秋】 李劲道:“那更不会了!咱们府上现今没有官身, 就是占了金陵也不怕,何况没占。再者说,大爷、陈升他们都在家,什么事处置不了!” 蒋铭听说有理, 稍稍放下心来。又道:“这次叛乱和秦助案子联系在一起, 云家的案子就更坐实, 平反无期了, ”不觉叹了口气,“现下多想也没用,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吧。” 光阴迅速, 石州的夏季气候适宜,流水般就过去了。五月间有两股党项的散兵在附近乡镇抢掠财物, 汪殿成派陈智勇和牛广赟分别带兵巡查,都打散了。除此并无别事,边城日子虽然简朴,却是安稳静好。蒋铭和云贞都惦记着南边的事,偶然说起, 知道无能为力, 也就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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