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陆青和曾建望着蒋铭一行去了,拨转马头,慢慢往太原城而来。临近城门不远,下马在路边山坡上歇坐。 此时已是傍晚时分,秋阳斜照,金风飒爽。陆青几个月以来一直头闷心塞,如同行尸走肉。这次和蒋铭等人在一块儿,哭了三四天,方才松懈下来,神魂归位,只觉得浑身虚软,飘飘忽忽,整个人好像被掏空了。 两个坐着,都不说话,望着远处山地连绵,空旷寂寥,只有风吹草木簌簌作响,恍如梦中。 陆青忽然想起:“那时离应天不远,也没找人往家里说一声。不知我往这边来了,大哥回头再去濠州找我,不是要扑了空?” 曾建听见终于说了几句正常话,忙安慰:“没事的,以后送信回去就行了,再说,蒋二哥他们回应天,也能通个消息。” 陆青“嗯”了一声。又想到蒋钰没了,蒋府一定早通知了家里,大哥二叔他们必是都知道了。不由得心痛如潮水般翻涌而过,无奈叹息了一声。 正这时,忽听身后山道上有人说话。兴冲冲小孩子声音道:“姐!下回再来,你把弓箭带上,要是今天依我,带上弓箭,就能打两只兔子回去了。哪怕柴少些,娘也一定高兴!” 紧接着一个清脆的声音斥道:“你管带不带呢!下回不许你跟来,告诉你,以后都少跟着我!” 小厮叫道:“哈!你又翻脸不认人,昨儿我还给你说好话,叫娘少骂你几句,转头就忘了我好处。下回要是不带我,我就跟娘说,让早点把你嫁出去,让那个郝万龙再来提亲!” 话犹未了,就听“啊呀”叫了一声,小厮一边跑,一边挑衅:“来啊来啊,看你能追上我?” 曾陆二人扭头一看,只见一个十二三岁的乡下小子,背上背了一小捆柴草,沿着羊肠小路跑了来,他身后不远又来一个年轻人,身上穿着粗布衫裤,脚上却是兽皮靴子,头戴了一顶细竹篾编的宽边斗笠,背上扛着一大捆木柴,腰间挂着柴刀、水袋等物。看样子要追那个小厮,因背的木柴太重,跑不快,便在后面骂道:“你个死小子,你要再敢多嘴多舌,看我不掐死你!” 陆青见是砍柴的乡人,就把头转了回去,不理会了。曾建仔细打量来人,见那小孩子嘻嘻笑着,面色黑红,皮肤粗糙,一双眼睛黑溜溜精光明亮。后面那人被木柴压得略弓着背,却看得出腰身纤细,虽是斗笠遮住了眉眼,肩项之处形态柔宛,显见是个年轻的女子。
第180章 (下) 【慰后辈语重心长】 两人笑闹着走来, 忽见陆青和曾建坐在那里,都住了口。小厮蹦蹦跳跳,一直盯着两人看。那男子装束的少女也放慢了脚步,看看他俩, 又看了看马匹, 走过去了, 却又回头望了望。 这一望, 被曾建看见半张面孔,虽有日晒风吹的劳动之色, 却也生得眉眼生动, 俏丽可亲。 曾建眼睛跟着,口里说:“这乡下地方, 竟也有恁标致的女娘,只可惜风沙粗粝,给埋没了。”又道:“二哥,你看这边塞地方,民风果然剽悍, 这人明明是个女的, 倒是能干, 背了那么大一捆柴,也恁大胆,盯着男人瞧。” 陆青压根没在意,没应声。想起三年前也是这个季节, 在夜市遇见了灵儿兄妹, 接着去了金陵, 众人临江赏月,吟诗舞剑, 再后来到凤栖山,柿林踏雪。再后来,和灵儿在石洞山探险,星光之下两心相许…… 想到这里,胸口一阵剧痛翻涌,不敢再想下去。方回过神来,看当下山林野径,斜阳秋草,蒋钰和灵儿都不在了,时光流逝,任是谁也无力回天。又想到没了灵儿,自己就像个孤魂野鬼,寂寞凄凉…… 他从前是个没心事的,从来不知怅惘忧烦为何物,如今经历了这么大变故,满怀伤痛难以排解,不免感叹命运之前人力何等微弱,身不由主,渺如尘埃…不知不觉中已是泪流满面。 曾建知他心里难受,解劝的话早不知说了多少,就只陪默默坐着。过不多时,看红日西坠,天色向晚,秋风萧索掠过,愈发悲凄难禁。曾建道:“二哥回吧,再晚怕城门要关了。” 陆青抹去脸上泪水,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回!” 上马往城里驰去,到了城门口,见方才砍柴的姐弟俩慢悠悠在前面路上走着,那女子似乎听见了马蹄声,回头望了一眼,闪过路边,加快脚步飞走。 小厮小跑着从后追她,扯脖抱怨:“你慢点儿!刚才磨磨蹭蹭,这会儿又这么快干嘛?” 陆曾二人打马入城,一径来到府衙,见孙沔复命。孙沔看陆青气色似乎好了些,脸上不像以前那么僵着了,便松了一口气。接过蒋铭的信,打开看过,又问了问他们在石州情形,就让他俩去歇着了。 又过几日,把陆青叫来跟前,说道:“我向朝廷呈报你的战功,本来是想推介你在禁军里任个职位,你又说不能胜任,不得不把你带到边陲来。男子丈夫,还是得量才使用,凭你的武艺才智,在府衙当个散差,岂不是屈了?况且你年纪轻轻,前程远大,将来功名分上尽有的。在京时我与王太尉报备过,来此是为了要你做个兵马统领。下月过了中秋就教你去军中,先在莫老将军帐下做个偏将,等莫将军回京,你就顶他的缺做主将吧,统领太原城军马。” 原来太原石州一带乃是大宋西北边境,再往过去就是党项地界了。孙沔现任河东路都制置使,兼任太原府尹,文武职都归他统辖。太原城里州府事务,自有一众文职官吏处理,军中兵马却是一位姓莫名叫莫连荀的主将统管。这位莫将军守边多年,上了年纪,特别这两年身体不好了,早在开春时就向朝廷上呈,申请退役回乡。孙沔打算他走后让陆青代替他的职位。 陆青才来太原不到半个月,只在府衙做些闲散杂事,忽然听说要让他带兵,心里没底,拱手道:“大人有命,末将岂敢有违。只是陆青是牢城营配军出身,虽然会些武艺,只知道战阵冲杀,不懂带兵,更不知如何管理军队,这样重任怎么担得起?” 孙沔道:“这也无妨。只是让你学着统兵,如果有战事,还有我调度呢!莫将军一时也走不了,你先在旁,看他平日如何操演军马、处置军务,多学多问。我想好了,等莫将军走了,还把石州城的陈智勇调来,给你做帮手,此外还有曾建,他也在军里待过的,你还愁什么?” 顿了一顿,又道:“将在谋而不在勇。这里地处边关,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行军打仗。你今后要统兵作战,光是个人武艺高强不够,还要多读些书才行。我这里有兵书,你拿去细细研读,看不懂的地方和我说,大家一起商讨。” 陆青心下陡然一宽,下拜领命。孙沔命他在一旁坐下。说道:“朴臣,你的事我都听说了。好男儿志在四方,不管遇到什么挫折,万不可灰心丧志。一世路还长,遇到再难境况,日子都得过下去,难不成不活了?总要向前看,岂能一时受挫,就颓废不起,自暴自弃!难处只是一时,等你到我这个年纪,回头再看,便都是小事了。何况你还有父母兄长在家,亲朋挚友在外,都盼你好。必要振作起来,做一番事业,方不辜负挚爱亲朋,不辜负活了这一世。” 这番话说得语重心长,陆青怎不知是为他好?心里感动,不由得眼圈就红了,起身叉手施礼:“陆青虽是愚钝的人,也知道好歹。大人待我如自家子侄,费尽深心,百般宽宥爱护,陆青岂有不明白的,知感在心,今后一定谨遵大人教诲,奋发上进,以求不负大人的厚爱。” 说毕流下泪来,拜倒在地。孙沔忙上前扶起,又勉励一番,又把曾建叫来也嘱咐了些话。 却说二人辞了孙沔出来。只见天高云淡,秋光悦目。曾建道:“今日没事,咱们城里逛逛去,大人不是也说,让咱们这几日,熟悉城里城外环境么。” 陆青此刻心情阔朗了许多,点头道:“也行,哥说去哪里走走?” 曾建四周看了看,忽见侧角门处站着一个老军,正与一个乡人说话。那乡人头上戴着斗笠,看侧影,正是那天路上遇见的砍柴女子。 这时老军也看见了陆曾,不知跟女子说了什么,女子扭头往这边望了一眼,就告辞走了。 曾建认出老军是府衙里管后厨事务的,走过来问他:“方才说话的这人,可是个女的么?哪里来的?” 老军笑应道:“这位小娘子,是东城门里张记铁匠铺子的外甥女,今日是来送柴的。” 曾建疑道:“送柴不是从后门去么,却找你做什么?” 老军陪笑道:“也是怪了,往常不见她送柴,不知怎么今天却是她来。方才找我问几句话,问的正是您和陆将军,这小娘子说,您两位,像是她从前内地相熟的人,问是从哪里来的,有没有家眷。我说,是跟着大人从汴京来的,是平叛的大将军,别的就不知道了。她刚看见二位,说认错了人,就走了。” 曾建觉得奇怪:“从前相熟的人?这小娘子不是太原城里的?” 老军笑道:“小娘子不是这里人,是去年开春时才来的,说是父母都亡故了,来投奔她舅舅。我本来也不认识,只因去年秋天,有人和她打官司,打到府衙厅上来了。那人是城里有钱人家的少爷,看这小娘子生的美貌,当街拦住,说了几句调戏的话,不想这丫头气性大,又会拳脚功夫,便拿木棒打起来,把那小子胫骨也打断了。他家里不依不饶,与张铁匠厮闹,告到咱们大人这里。大人断了小娘子无罪,却也说,打的过了,罚张铁匠出了二两银子将息钱,从那以后,半城人都知道这小娘子厉害,再没人敢惹她了。” 曾建听的好笑,问:“这小娘子从哪里来的,可知姓甚名谁么?” 老军摇了摇头:“不知姓什么,她舅舅姓张,人们就只当是张小娘子,也不知哪里来的,有人说是从中原来,也有说,是从辽国来的。” 曾建更觉诧异:“辽国来的?”问老军:“那张铁匠家铺子在哪,离这远么?” 老军道:“也不太远,就在东城门里,一问张铁匠,人人知道。” 陆青这时站在那边心不在焉,以为曾建问老军逛街的事,没跟过来。等曾建走来,问他:“去哪里逛去?” 曾建想着那女子,笑道:“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咱俩去铁匠铺子看看吧”。 陆青:“铁匠铺子有什么逛的?”忽想起在牢城营时打铁的时光,便道:“也行,那就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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