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燕萍笑说道:“要是这样,只能说明,发生过的事儿他全知道,所以在你面前避而不谈 。” 陆青望着远处出神,闻言又冷笑,点了点头:“你说的很是。” 却说又过了几日。这天赶上陆青休沐,也没叫曾建,独自一人往城中繁华处走来。打听着来到一家饭馆门前,抬头看招牌上写的:胡记。 稍作踌躇,迈步进了门,伙计相迎请坐,倒茶水上来。 此时不是饭口,屋里没旁的客人,那伙计看陆青生得高大威武,气宇轩昂。陪笑指着壁上招贴说:“客官是一个人么?不知用些什么,小店各样酒食都有,面食最是拿手的。” 陆青环顾屋内,又打量一下伙计,说:“不急,我还要等个人。”问他:“你家这店开了多久了,主家姓什么?” 伙计笑答:“客官是头一次来小店吧,俺们这店虽小,却开了十多年了。店主人姓胡,原来是胡老爹主事,开春时老爹不幸殁了,前不久才过百日。现下是胡小官人做主了。” 陆青“哦”了一声,又问:“胡小官人,就是胡老爹的儿子么?”伙计答道:“正是。”陆青看了一眼伙计,笑道:“我怎么听说不是他亲生儿子,是捡来的呢?” 那伙计略一怔,忙陪笑道:“客官说的是,小人一时忘了。胡小官人的确不是胡老爹的亲生儿子,却是螟蛉义子,又是胡老爹的女婿,更巧的是,他原也姓胡,所以就跟亲生儿子也差不多的。” 陆青点了点头:“你们店主人家今日来么?”伙计笑道:“俺们主家是这城里老户了,就在后面住,一会儿就来……”正说着,陆青向他身后扬了扬下颌,问:“就是他么?” 伙计回头一看,笑应道:“是是,这位就是俺们主家小官人。” 只见一个青年男子,头戴方巾,穿着一身素色衣袍,从后面掀帘子进来,往这边望了一眼,看到陆青登时怔住了,立在当地,脸也变白了。 原来此人不是别个,正是当年离开真源县的陆文权。 却说文权见是陆青,呆呆地站住了,脸色白了变红,红了变白,把目光瞅着地面,一声也不言语。伙计看他二人这个架势,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低声道:“小官人……” 文权不答,只略摆了摆头,伙计不敢问,悄默声往后去了。 陆青坐在那里,看了文权半晌,将身靠在椅背上,冷冷地道:“三哥,别来无恙么?” 文权不答,抬头看了看他,这才慢慢从栏柜后头走了出来,走至近前站住。陆青一动不动,目无表情道:“三哥请坐。” 文权顿了一顿,一声不响,就在旁边椅上坐下了。 默然一会儿,陆青语含讥讽道:“今日见面,三哥应该早就料到了吧?” 文权低头看着桌面,不自觉咽了口唾沫,沙哑开口:“武厚前天跟我说了,你也来了太原,说你做了将军。” 陆青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嘴角发出一丝冷笑,道:“这武大,多年不见,他倒还挺义气!只是不知,你当年做下的事,都告诉过他么?” 文权先低着头默然不语,后来抬起头,看看陆青,哑着嗓子说:“我和他也是前几个月才相见,当年的事……我都告诉他了。不信你可以问他。” 陆青闻言略觉意外,不由笑了一笑,微微点头:“想必也是,不然那天他和我见面,怎么一句不提你在这里呢!” 说完两个又没话了。这时伙计捧茶盘过来,给二人面前都上了一盅茶,退下去了。陆青端起茶盅吃茶,文权仍是默默坐着。 过了一会儿,文权艰难开口:“听武厚说,家里给你来信了。我爹和我娘,还有大娘、大哥,他们都好么?” 陆青放下茶盅,嘴角嗤地一笑,冷冷说:“你既这么惦记,怎么不自己回去看看,何须问我?”一句怼的文权又低了头,不则声了。 陆青见他低眉顺眼,一副逆来顺受的表情,忽觉有些可怜。便道:“老人家都安好。大哥也不错。”顿了顿又道:“我离家那年夏天,大哥就娶了叶衡做嫂子,现在儿子已经两岁了。” 文权听了这番话,仍没言语,却好像松了一口气,神情舒缓许多。陆青手里搓着茶盅,平静说道:“听说你在这边又成了家,现在也有儿子了?” 文权仍没答话。陆青轻声冷笑:“你怎么也不问问,冯家嫂子和孩子都怎么样了?” 文权抬头看了陆青一眼,动了动嘴唇,仍是没说什么。陆青道:“我告诉你吧,你走那天,冯家嫂子就回了娘家,第二年改嫁了,孩子么,”望了文权一眼,冰冷说道:“得病死了。” 那陆文权听了这些话,一语不发,抬手肘支在桌子上,将两手抱着头,耸动着肩膀,呜呜咽咽哭了出来。 陆青见此,不由得心下一阵凄然,一幕幕往事浮现脑海,只觉眼里发酸,定了定神,拿出几个钱来放在桌上,起身走了。 文权伏在桌上哭了半晌,放下手来,却见他妻子胡氏在身旁坐着。胡氏递上手巾,轻声问:“刚来的那人就是二郎么?”文权擦了眼泪,望着前方不语,不一会儿又流下泪来,长叹了一声,点头道:“是他。” 却说当日文权离了家门,乘马往田野上奔去,心知大错铸成,这一去再难回头了,却是没勇气转身。沿着乡间道路疾驰,不知跑出去多远,方才勒住缰绳停下。回看来时方向,不由得伏在马背上痛哭失声,不知如何是好,一边落泪,一边又扭转马头,漫无方向顺着道路乱走。那马跑得累了饿了,就在沿路吃草饮水,文权也只由它。 不知不觉红日西沉,天就黑了。文权此刻有如行尸走肉一般,脑子全然呆住,就在路边一个破亭子里待了一宿,浑浑噩噩,不知是梦是醒。次日太阳升起,方才醒过神来,拉马找到大路,又走了一日,黄昏时分来至一处乡镇,在客栈住下了,吃不下喝不下,却是睡着了,噩梦连连,一会儿是盼盼流泪倾诉,一会儿是陆青陆玄厉声质问,一会儿是菊芳抱怨,一会儿是父亲责骂…… 待到醒来,满脸是泪,茫茫然不知何往,知道家是回不去了,离得越远越好。勉强进些饮食,从客栈出来,丧家败犬一般漫无目的行去……幸而身上带了二十几两银子,尚可支撑,心中却十分绝望,只想:“走到哪里算哪里吧……” 如此晓行夜宿,走了二十来天,此时盛夏天气,夜里不冷,找不着住处就随便找个地方歇一晚。一日住在偏僻山村小店里,半夜山贼下来抢劫,文权和店主人一家躲在地窖里避过一劫,马匹却被匪贼抢走了。所幸银子没离身,次日只好步行,避雨时遇到一伙去延州的客人,两厢搭讪,跟着一块儿往西去了。
第200章 (下) 【萧娘子忿拒兄妹盟】 不想走到半路遇到党项散兵, 见了旅客大肆抢掠。文权落了单,身上值点钱的东西都被抢了,银钱一分不剩。同行的都散了,跟着一伙流民向北逃亡, 却是太原附近, 从此流落在太原城里, 夜晚就在观音庙旁边冷铺里安身, 白天和乞丐、闲汉一起胡混日子。 他到底是读过书的人,舍不下面皮, 也不肯开口乞讨, 几番想死,又没勇气投河上吊, 只是延挨着。有人施舍就吃一口,没有就饿着,一日挨过一日,落得蓬头垢面,瘦骨嶙峋, 就入了冬。这一日天下起雪来, 又冻又饿昏倒了, 正倒在胡记饭馆旁边。 恰逢胡老爹出门看见,一念慈心发动,探口鼻还有游气,命小二抬进屋里, 灌了一口热汤, 幽幽醒转了来。老爹问:“小哥是哪里人?前些日就看见你了, 看眉眼不是那等粗蠢闲汉,因何落到这个地步?你告诉老汉, 老汉帮你寻找家乡亲人。” 文权先是呆呆的,后来就哭了,说:“老爹何必救我,我本来就是个该死的人,只没胆气自尽,才落成这样人不成人,鬼不成鬼,死就死了,老爹救我反是害了我,还要死一遭才罢!”再问什么也不答,只是哭。 老爹劝他道:“你年纪轻轻,何必如此短见?既是没有家乡亲人了,我这里多个人吃饭还养得起。看你模样不像是人下之人,可曾读书识字么?” 文权闻言越发哭起来,却说:“虚认得几个字。”老爹又问他名字,文权不敢说姓陆,因他从前是姓胡的,依旧复了本姓,说叫胡文权。 胡老爹一听同姓,便又多了几分慈悯之意,就在后宅给他安排个住处,洗浴过,找一身干净衣服给他换了,让他在店里做伙计跑堂,后来在柜上记账。 这文权死里逃生,也就不想死了。从此留在饭馆里做事,全心全意,勤谨认真,记得账目清清楚楚,老爹给他工钱也不要,只要有吃有住就行了。不知不觉过了两个月,居移气养移体,又成了白净书生模样。 胡老爹本来看他知书识礼就很欢喜,又看如此卑逊,便道:“我老汉一生只有一个女儿,又嫁出去了,女婿也不中用。既然你也姓胡,咱们也算有缘,不如给我做个干儿子,将来给我送了终,这饭馆也归了你,你意下如何?” 文权给老爹磕头,哭道:“我的命是恩人救的,做牛做马也是应当,何况做儿子,此是老爹天高地厚之德,只是我如何配得上?将来老爹百年之后,家业自是该归姑娘姑爷。小人受老爹活命之恩,到时披麻戴孝也是该当的。小人只求做个下人,有口饭吃已是心满意足,不敢再做他想。”胡老爹听这话蹊跷,想他可能有难言之隐,便罢了。 事有凑巧,没过几天,胡老爹的独生女儿因丈夫突然下世回了娘家。到家哭诉,原来她丈夫嗜酒成瘾,一天不喝酒也不成,把老婆嫁妆也都换了酒钱。某日出去吃酒,整夜未归,天亮时家人开门,才发现喝醉卧倒在门前雪地里,直冻了一夜,手脚全都冻坏,抬进屋躺了两天没缓过来,呜呼哀哉。 胡氏就被婆家赶了回来,从此依靠老父亲过活。胡老爹心里就有了个主意,问女儿看文权怎么样。胡氏已被原先酒鬼丈夫打怕了,见文权生的斯文齐整,性格又温和,甚是合意,就跟父亲说了。自此出来进去遇见,眉目示意,明着是看上了文权,文权却只是回避。 老爹就叫来文权说明白了,要撮合他和女儿成一对,文权仍是把那些配不起的话拿出来说,只是不肯。 胡老爹就不高兴了,道:“我的女儿虽是二婚,却是不幸没了丈夫,并不是被人休弃回来。虽是比你大两岁,也算年纪相当,性情模样也都配得过你,况且是我救了你,先时认子你不肯,现下招赘又不愿意,到底因为什么?莫不嫌弃我们是做小买卖的么?”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277 首页 上一页 242 243 244 245 246 24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