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文权经过生死磨难,性情大改,将原先苟安的性子弃了,反生出一片耿介之心来。当下就哭了,说道:“老爹莫恼,我是个什么东西,敢存那样心思?只因我犯下大错,不容于父母兄弟,才离了家乡。本来就该寻个死,蒙恩人搭救收留,有口饭吃已是侥幸,怎敢奢望这等大福?” 胡老爹便问到底是什么事,文权垂泪不说。胡氏女立在门外潜听,闻言走进来,说道:“你既然死过一次,从前不管什么事,揭过去也就罢了,哪怕你杀了人逃出来,我也愿意和你一起过活,又能怎么样呢?” 文权看实在瞒不住,就把往事对父女二人原原本本告诉了,哭着说:“我做下这样的事,就是畜牲一样,本来没脸活着的。如今不过苟且偷生,怎么能玷辱了姐姐……” 胡老爹是有年纪的人,什么事没见过?听了这番话,嗟嘘之余,心里反增添了赞叹。跟女儿商量,胡氏娘子道:“人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他能这么说,就看出是诚心悔过了,以后应该不会再犯。况且有了这一宗,宋州那边他回不去,只能死心塌地留在这里,想来以后也会对我好。” 由此胡老爹安抚文权:“既往不咎,只看以后。”仍要把女儿嫁他。文权说了实话,心里轻松了许多,又想家乡是回不去了,不如就在这里重新开始。于是跟胡氏成了亲,两个人都是第二遭了,念着从前那人不好处,分外怜取眼前,相敬相亲,你恩我爱,都觉称心如意。 也是天意作美,胡氏跟原先丈夫五年婚姻,一直没孩子,一跟文权就怀上了,次年正月十五生下一个儿子,合家欢喜。孩子落地那天,偏巧赶上蒋铭云贞来店里吃饭,文权在后面见到是蒋铭,如何敢来会面?躲了过去。 今年正月,文权的儿子满一周岁。胡老爹因春节时多吃了两杯,出门冒了风寒,病倒在床。文权请医延药,总是不好,终致不起,撒手人寰去了。夫妇二人痛哭,文权如同亲子一般尽礼,发送了丈人。办丧事时遇见武大,两个相认了…,如此这般,上回来寺庙,就是给胡老爹做百日法事的。武厚跟文权说了那日见过的陆青的事,赶上这天也要来寺庙拜忏,就陪着文权一起来了…… 却说胡氏听说来人正是陆青,安慰丈夫道:“看他形景,并没有难为你的意思,到底还是兄弟情分在的,下次再来,我出来见面,请他留下吃顿饭,你们兄弟慢慢缓和了吧。” 文权发了会儿呆,苦笑摇头:“随他去吧。我知道他,以后应该不会再来了。” 果然陆青再没来找文权。光阴迅速,转眼夏天过去,天气转凉,白露泠泠,落叶萧萧,又到了秋天。陆青白日仍是在军中理事,晚上住在府衙和孙沔研讨军事。日子过得平静快活。 每到闲时,仍和曾建到张铁匠铺子坐一坐。自从上次一起在木头沟杏树林看花,陆青和萧燕萍就如同朋友一样。萧燕萍平常还来府衙,把曾陆两人的衣服拿回家浆洗。有时俩人在铁匠家遇见,也是有说有笑的了。 这一天中秋刚过,陆青和曾建走来铁匠铺子里说话,刚好燕萍出门不在家,铁匠让老婆做了汤饼,给曾陆两个一人端了一碗。正吃着,铁匠儿子小铁棍回来了,也要吃,就在陆青身边坐着,笑嘻嘻说:“我姐说,她将来要嫁给打虎的英雄,听说陆将军就是打虎英雄,什么时候你当我姐夫就好了!” 张铁匠呵斥小厮:“满嘴胡说什么!”却和老婆都笑了。陆青不好说什么,也只得笑了。 从铁匠家回来,心里不得劲儿,闷闷了几日。忽然想起个主意来,说曾建:“明儿有空,你帮我准备一担食盒酒菜,再买一坛子酒,咱俩去张铁匠家。” 曾建奇道:“要做什么?”想了想,笑道:“二哥是要提亲么?要是提亲,这些礼恐怕还差些儿。” 陆青道:“什么提亲!我是想,萧燕萍是个姑娘家,咱们常去张家,让人看着不像,不如我和她结拜个兄妹,就没人说闲话了。” 曾建愕然道:“这……能行么?” 陆青道:“怎么不行?萧姑娘这人不错,大方爽快,又有本领,有这么个妹子真的挺好。” 曾建:“好是好,可是……萧姑娘肯定不想和你做兄妹的,她对你有情,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你别装傻了!” 陆青摇头:“灵儿走了,我早下定了决心,这一辈子就一个人,终身不娶妻。这话我跟萧姑娘也说过的,再说我和灵儿的事她都清楚。结拜了兄妹,她就明白我心意了,也好找别人去。” 曾建不以为然:“这是你想的,不问问人家愿意么?这么大事,你最好先跟她商量一下。” 陆青:“不用商量,她一定愿意的,你看她平常不是也叫我陆大哥,难不成还嫌弃我?” 曾建看了看陆青,想说什么没说,摇摇头,叹了口气。 次日,果然叫了两个排军担着酒食来了。铁匠家一见,不知何意,满面笑容迎进了门。陆青和曾建招呼将酒和食盒子拿进屋里,打发军士去了。 进屋坐下,陆青就把来意同铁匠说了。笑道:“我在这边也没个家人亲友,和萧姑娘结拜了兄妹,您是她的舅舅,以后便也是我的舅舅了。” 拿出二十两银子放在桌上,笑说:“我如今在军中,实在也没多少银钱,这些给妹子和兄弟做身衣裳穿,等以后有多的,再来孝敬两位长辈。” 这时萧燕萍正端上茶来,给俩人倒茶,听说这番话脸色就变了。铁匠和老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看看萧燕萍,摸不着头脑。铁匠干咳一声:“陆将军是平叛的将军,官家的人,这叫我们如何生受的起……” 却说那小厮见屋里众人热闹,也进来了,听见了这些话,向姐姐悄声问:“那以后,我就能叫陆大哥、曾大哥了吧?”话没说完,萧燕萍喝了声:“滚出去!”那小厮吓得伸个舌头,蹦蹦跳跳地走了。 燕萍把茶盘往桌上一放,伸手把茶碗拿过来,复又搁在茶盘上,端起来说:“陆将军,你请回吧!”陆青本来要吃茶,伸手却拿了个空,怔怔地道:“怎么,你…不愿意么?” 萧燕萍冷着脸说:“对,我不愿意!你有什么了不起的,就要做我哥哥了?请你回去吧!”说毕端了茶盘转身就走。 张铁匠佯怒斥道:“这丫头,怎么说话呢?一点儿礼数也没有,不像话!” 转向陆青笑说:“这丫头不知礼,回头我骂她。我看还是算了吧,丫头从小在外邦,没教好,是个蛮子性格,如何高攀得起陆将军,也是我们没福气……” 陆青没想到萧燕萍这样,坐在那里十分尴尬,说不出话来。曾建忙在旁边打圆场:“看样子今儿萧姑娘心情不好,这事二哥改日再说吧。张师傅见谅,我们还有些事,孙大人在府衙等着回去哩,我们先走了,回头再来看师傅。”给陆青使眼色要他离开。 陆青本不想走,可又没法子转圜了,只得站起身来道:“那我们改日再来。” 就见萧燕萍“呼”地一阵风进门来,两手拿起桌上的银子,说:“请陆将军把银钱收起来!我们家用不起。”不由分说,塞在陆青怀里。 陆青还想说什么,看她脸色十分难看,眼里隐含泪光,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一句也说不出,只得把银子接在手里。那萧燕萍愤然看了他一眼,转身出门去了。 曾建看陆青发愣,忙上前帮他把银子揣起来,低声道:“二哥快走吧。”和铁匠两口告辞,拉着陆青就走。走到院子里,那小铁棍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追上来问:“陆大哥,曾大哥,你们怎么走了?” 话犹未了,他娘从屋里出来,高声断喝:“小奴才!你给我回来!看你皮痒了不是,什么人你也搭搭话……”走上前发狠要揍他,小厮两条腿跑的飞快,躲开了。 铁匠老婆悻悻地道:“小奴才,等你回来的再说!”又不知冲着哪里说道:“萍丫头跑哪儿去了?这死丫头,就是不听大人话,好好一个女孩儿,要模样有模样,要性情有性情,能文能武,比旁人少什么?多少人求亲不愿意,一双眼睛偏生看见那不长进的!说好听是个大将军,说不好听,不就是个当军的么?好男不当军,打起仗来刀枪无眼,谁知什么时候有个长短,到时你哭都没地方哭去……” 张铁匠往外送曾陆两个,听老婆说话夹枪带棒,转头喝住:“混账婆子!有你什么说处?还不快回屋里去!”又给二人赔不是:“两位千万别在意…”陆曾二人哪里还有话说,匆匆忙忙往外就走。 预知后事,且看下回。
第201章 (上) 【观音庙独白心语】 却说陆青一路匆匆, 把曾建落在后面老远。走到府衙门前,看门老军正叫了匠人补锅子,韩佐还有两个兵士在那里,围着锔匠看锔锅, 这俩兵正是刚才抬盒去铁匠家的, 不知谁说了什么, 哄一声都笑起来。一个兵士边笑边往后退, 不提防撞在陆青身上。陆青没好气一推,险些把那兵撂倒了, 士兵刚要发作, 一看是陆青,忙闪在旁边立正:“陆将军!” 韩佐笑道:“陆将军回来了!”陆青谁也不理, 丧谤着脸子进门去了。 那韩佐是孙沔的亲随,私下和陆青曾建甚是要好,平时也称兄道弟的,从来不见他这么对自己,拦住曾建问:“陆二哥怎么了, 你俩不是去张铁匠家了么?” 曾建唉了一声:“别提了, 这是怎么话说, 好酒好菜拿去,平白受一场气!”韩佐一咧嘴:“啊?跟谁闹气呢,谁敢给陆二哥气受?” 曾建道:“还有谁?”要说没说,老军咋舌道:“莫不是张铁匠家里的?他家婆娘可是远近出名的辣货, 半城人都知道, 好时怎么都好, 不好时,管你是谁, 当街就敢骂个路绝人稀……” 曾建摇手:“算了别提了,这两天二哥不高兴,你们都小心着点儿!”进门去了。 来在房里,看陆青沉着脸坐的。曾建倒了杯茶递过来,陆青摇头,曾建自己吃了,坐下道:“算了犯不着,再说,这事说到底,还是二哥做的不对。早听我的,和萧姑娘商量一下,也不至于此。” 陆青看他一眼没吭声。曾建又道:“她喜欢你,她家大人能不知道么?今天闹这么一出,就是当着全家的面给她没脸,能不气么?心里得多难受呢!” 陆青听这话,想想自己做的是有不对,脸色缓和了许多,瞪了曾建一眼:“早怎么不说?马后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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