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铭闻言心里一动,想了想说:“正有件事要对你说,李孟起的儿子逃出来了,是常兴带着出来的,现下由周老太公收留抚养。前日在周家,道长带他俩出门去了,你没遇上。这件事非同小可,你自己知道就行了,不要对他人提起。” 陆青吃了一惊:“那常兴也在周家么?” 蒋铭点头:“是,我就是怕你不知情,哪天见到他冲突起来,才对你说的。不然就不说了,那孩子你又没见过,不认得。” 陆青默然,想起蒋钰和窦灵儿来,心中不忿:“孩子还小,太公慈心收留也罢了。常兴跟着李孟起,想必做了不少坏事,知寨王绍英不就是他杀的么?姊夫和允中是被李孟起和常兴诓骗去了庐州,灵儿虽不是他们直接加害,却也是因为叛乱才遇难的,太公连常兴也收留,我真是想不通!” 越说越是愤恨:“亏得昨日没见他,不然……” 蒋铭轻轻叹了一声,道:“人世间的事,难以是非论处。我开始也跟你一样,那天见了常兴,只想杀了他给大哥报仇,一句话没说就打起来,要不是云贞拦着,非和他拼个你死我活才罢。可是后来……” 停顿了片刻,又道:“你知道么,那时咱们从凤栖山上下来,跟杨琼去石匠洼杀敌,我杀了秦仲怀和常荣。那秦仲怀是李孟起同父异母的兄弟,常荣和常兴、常达、常发他们几个,也都是一块长大的。常兴刺杀王绍英时,王绍英说了是我杀的秦仲怀,李孟起和常兴找我报仇,从金陵一直寻到润州泉盛乡,偏巧我那时请了云贞给李妈妈看诊,李孟起见我和贞儿在一处,放过了我。不然,以他俩的功夫,我也早就没命了。” 陆青才知道此事,当下不免吃惊,回想起来亦是隐隐后怕,看了看蒋铭,没出声。 蒋铭接着道:“所以这些人,这些事,都是瓜葛在一起的,要是杀了常兴,必定经官动府,就会连累到云贞,周太公,周道长,乃至凤栖山窦庄主他们,只怕都有干系。李孟起的孩子,追究起来,一辈子也就完了,所以……也只得罢了。” 陆青仍是沉着脸不做声。蒋铭知道蒋钰和窦灵儿是他心里过不去的坎儿,便又说:“李孟起诱骗允中,是为了引大哥进城,好让大哥帮忙联络朝中太傅。大哥的身份特殊,详细我也不便与你说,这里面牵扯到父亲和从前旧日德昭皇子的事,牵扯到几代人的恩恩怨怨,我也是这次回家才听父亲说的。” 又停顿了,叹息道:“现如今,李孟起死了,常兴成了周家下人。我想,灵儿姑娘是太公嫡亲的外孙女,他老人家应允了收留常兴和李湛,我们还有什么话说?凡事因果相接,都是联在一起的,牵一发而动全身。我如今也是怕了,只希望大家都好好的,不要再起事端才好。” 他这番话说得含糊,陆青更是听的糊涂,只觉从前不知道的信息纷至沓来,脑子里一团乱,一时不知如何答言。默默了半日,略显懊丧地应道:“哥说的是,既是太公的主意,应是没错的。” 又沉默了一会儿,蒋铭道:“去年春天,我去庐州看了大哥遇难的地方,也在附近转了转,许多百姓家中没有积蓄,一经战乱,连吃饭也成了问题。以前我总想着打仗,一说到两军对垒,忍不住热血沸腾,宋辽刚休战时,心里很是失望,觉得朝廷太软弱了。如今经过这些,觉得还是父亲说的对,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打仗的好。对于百姓来说,安居乐业才是最重要的。” 陆青点头道:“是,一打起仗来,最苦的不是士兵,倒是老百姓。”转念又道:“不过这场也不是咱们要打,是李孟起要打,是他非要反叛,结果祸害了百姓,也害了自己。你在石州打仗,也是党项兵来犯才要打。这都是不得已,兵书上不是也说,‘以战止战,战之可也’么?” 蒋铭听见这话倒觉有些意外,微笑道:“说的正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记得你说最头疼念书,怎么现在也读起兵书来了。” 陆青勉强笑了:“我现在孙大人手下当差,他对我很好,总是督促我读书,所以我也看些书了。” 因说起在太原军中的事。蒋铭听说陈智勇去了太原,也把当年和他、汪殿成等人在石州相处的人事讲了一些。 笑说道:“还记得当年,咱们在凤栖山柿林中许下的誓愿,你说,将来要守家保土,卫护百姓,如今你先是平叛立功,又去守卫边关,也算是实现当时心愿了。” 陆青听了,想起当年踏雪落柿情景,不由又想起了窦灵儿,一时伤痛惆怅不已。 蒋铭明白他心思,劝道:“我知道你放不下窦姑娘,若是换了云贞,想必我也一样。但我还是劝你,人死不能复生,天意如此,人又能怎么样呢?你心里可以一直记得她,但往后的日子还得好好过。不要对自己太严苛了,若是窦姑娘泉下有知,也必定希望你好好的。人生在世,总遇到无法预料的事,日子总要过下去,将来,你还是得成个家才是……” 一路上无话不谈。不一日到了汴京。陆青往兵部拿了朝廷回文,又去太尉府里取了王皓给孙沔的信。蒋铭也去楚王府上拜会了太傅赵元佐,递上呈报,因他要留在京中等待朝廷旨意,一时不能离开。陆青却不能久留的,就与蒋铭告别,同着曾建一起回太原而来。 此时已是阳春天气,草长莺啼,花开似锦。一行六人快马加鞭,这日到了相州,看天色尚早,依着陆青还要继续赶路。曾建道:“再走天晚,前面就没好的下处了,这里馆驿饭食房间都不错,咱们又不急,还是歇歇明日再走吧。” 陆青答应了,下马进院子,迎面就见门口站着一个人,头戴青纱巾,身穿淡青素袍,腰系双色丝绦。两眉弯挑,盈盈含笑,正是萧燕萍。叫了声:“陆大哥!” 陆青见她心中一喜,不觉笑了,招呼道:“你走到这儿了!” 话犹未了,心里却又不自在起来。他自从见过周坚白和窦宪,特别是和蒋铭谈话之后,再想起灵儿,伤心难过已是缓和了许多,却不知为何,越是如此,面对萧燕萍时越觉得隐隐不安,当下把笑容收了,冷淡下来。 那边萧燕萍见陆青与她打招呼,十分欢喜,笑着应道:“是啊,我昨儿才到的,你们今天就来了,你们走的好快!”忽见陆青脸色变化,怔了一下,想想也不理会,转向曾建笑说:“曾大哥,你们带我一起走,可好不?” 曾建望着陆青拉马往那边去了。便对燕萍递个眼色,高声道:“一起走好啊!人多了热闹!” 于是次日一同出发。曾建叫一个兵士把马匹让给了燕萍,那兵士搭车走路去了。萧燕萍一路只冲着曾建说话,陆青有时也在旁搭言说两句,若是和燕萍对上了话,他反倒又淡淡的了。燕萍却是一贯自然而然,即使陆青明显冷落了她,也好像没在意。如此晓行夜宿,一起回到了太原。 这日进了太原城,来到铁匠铺子门口。萧燕萍下了马,将缰绳交给兵士。向陆青道:“陆大哥,你等一下,我有个事情和你说。” 陆青刚要打马走,闻听停了下来:“什么事?”燕萍看看他,又看了看旁边曾建,咬了咬嘴唇,没做声。曾建见此,便叫上兵士一起走了。 陆青迟疑了一下,下了马,走到燕萍近前,又问:“什么事?” 燕萍道:“我想去木头沟看杏花,你能陪我一起去么?” 陆青想起来去年二人在杏树林的事,随口应道:“哦,好啊,”话一出口,忽然觉得二人之间气氛十分稠密,心里踌躇起来,道:“去也行,只是我得先去回报大人,看看营里有要紧事没,要是得空……才能去。” 燕萍听他语中有搪塞之意,神色倏忽黯淡,道:“得早些,天热了,要是再不去,花就要谢了。”说毕瞅着脚下,片刻后抬起头说:“要是你实在没空,借我一匹马行么?那边路远,没有马匹,回来都要天黑了。” 陆青爽快答应:“行!到时候你来府衙说一声,我让人给你牵马。”说毕上马去了。 回到府衙见了孙沔,将文书和信件都递上,禀报了大致经过。孙沔道:“你一路辛苦了,暂时不必军中当值,先歇息几天。” 当晚陆青回住处,倒头大睡。次日,孙沔又使人来唤他。陆青来到,见礼看座。 孙沔道:“朝廷旨意下来,莫将军不日就要启程回去了。你如今是太原城兵马统领,本来该让你接替莫连荀的职位,可是近期边关不宁,前日军报,党项兵屡屡进犯延州,肆意抢掠边境百姓。守军抵挡不住,向朝廷请求河东路守军支援,所以我想,这边暂时让陈智勇领兵,你准备一下,过几天带兵先去石州,等我指令,往延州一带戍边杀敌。不知你意下如何?” 陆青道:“朝廷是要扩边,打党项么?”孙沔沉吟道:“党项人素来诡谲狡诈,毫无信义。十余年前,今上为消弭百姓战乱之苦,将几个州城割让,仍是于心不足,名义上和宋,私底下屡屡骚扰边境。以前因和辽国三方鼎立,互相牵制,不好出兵强攻,现下宋辽和平。可以放开手打击党项,一直打到他不敢进犯才好!” 陆青听的血脉偾张,起身叉手应道:“陆青谨遵大人号令。” 孙沔点头让他坐下,又道:“经过李孚叛乱,自今年开始地方军队要大幅削减,只留下一小部分剿匪军兵,其他要么回乡为民,要么调去充任禁军。武职官员没有兵力,就成了闲职。前日李瑞霖来信,说濠州现在只有不到两千人马,还要分散使用…” 陆青听这消息,莫名觉得心情暗沉,说道:“朝廷这么做,想来是为了防止再有李孚那样叛乱发生。” 孙沔嗯了一声,不为察觉地叹口气:“本来我朝就崇文抑武,这么一来,武职官地位就更低了。” 次日,陆青和曾建来到街上,走至胡记饭馆。进了门,那店小二还认得陆青,近前招呼道:“客官来了!” 陆青往柜台处一望,发现是个没见过的人站在那里。便问:“你主人家呢,在后面么?” 小二笑道:“我们酒馆换了主人家,客官进门没看见么,门口招牌都换了,现在不是胡记,而是朋记了!” 陆青诧异问:“那你们原来主家呢?” 小二回道:“原来的主家胡小官人,过完十五就把这馆子,连同后面宅院,都兑给了现在的主人家。胡官人二月初雇车子全家搬走,也不知什么缘故,他家小哥儿才刚两周岁,连奶娘也跟去了。现如今已走了一个多月,不知往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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