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九点头:“行,我看出来了,你这次回来跟从前不一样,是彻底转了性格,说真的,我也为你高兴。”想了想又道:“你说的也是,这是你一段孽缘,你祭一祭她,也算有始有终。我记得当时骨灰抛洒在后山坡老鸹窝那一带,要不,我就陪你往那里去一趟吧。” 于是往香烛店里买了一陌烧纸,卢九陪着,俩人到了后山坡上。寻着地方,文权点着纸钱,望空拜了几拜,叫声:“姐姐”,话一出口,悲从中来。想起往日和盼盼在一处,她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风情万种,说的那些知心话儿,最后盼盼死于非命,身后凄凉潦草…… 不由得泪如泉涌,大哭起来,一边烧纸一边说:“姐姐,我神仙一般的姐姐,我来迟了!当初都是我错,是我害了你,你在天有灵,莫怨恨大哥。愿你来世投生富贵人家,做个清清白白的好人。我今日送你,你好处使钱,早日投生去吧……”哭得痛彻心腑,卢九在远处站着,听不见说什么,看着也觉心酸不已。 文权祭奠罢了,擦干眼泪。辞了卢九,搭车回宋州去了。从此就在酒楼做账房,勤勤恳恳,主人家看他尽心,为人谦逊,聘金连年增长,后来把两家酒楼的总账都交给他管。此是后话不提。 却说蒋铭在宋州府衙任佥判,协同府尹张焘,也就是妹夫张均的父亲一道办差,恪尽职守。与妹妹蒋锦的联系自然稠密了,他却和张家刻意保持着距离,不愿常来亲近,总回自己住处歇卧。 金陵家里得知消息,把宝泉和宝胜两个派来应天伺候。那宝泉年纪虽不大,在蒋家年深日久,是个颇为老练的,带着宝胜四处张罗,没几天就把蒋铭的日常起居安排得妥妥当当。蒋铭知道宝泉才娶了潮音为妻,入秋天气转凉,就把他打发回金陵去了。 得空便来周家探望云贞,逢节日一个不落拜会周太公,有时休沐,云贞也来他住处相会。只是佥判虽说官职不大,却是事务繁多,衙门公案少了他没一日也不行,忙碌的很,故此铭贞二人难得见面,反不如在石州时候在一起的机会多。 此外还有一个缘故。云贞和别的女子不同,虽然女儿羞涩,却是有主意的。在一起时你侬我侬,旖旎缱绻,万千恩爱自不消说,却不愿和蒋铭腻着,来时就来,走时就走,该做事时候就去做自己的事,从不做出那种难舍难分、缠绵悱恻的小儿女之态,倒是蒋铭,每每相聚分开时,总是依依难舍,黯然惆怅。 如此岁月静好,随着时光流逝,蒋铭心里越来越不安。私下给张垣写信打问云家的事,张垣回信说,真宗陛下年前还问起当年李孚反叛的案子,命令彻查余党,因李季隆至今没缉捕到案,圣心颇为不悦。故此举凡涉及当年秦助和李孚两家逆案的人事无人敢提。蒋铭看罢回信更加忧心,又不敢告诉云贞,平时忙碌也罢了,闲时想起来不免郁闷伤神。 时光荏苒,夏往秋来,转眼又入了冬,寒风凛冽,瑞雪纷飞。冬至后云贞去了一趟凤栖山,回来时就快过春节了。到了除夕这日,蒋铭来周家,同云贞一起守岁过年。 周家没有蒋家那样的繁文缛节,过春节也和平常差不多,周通序还是依照往年惯例去檀云观里修法。今年却因多了李湛和常兴,蒋铭又来,一大家子相聚,喜兴气氛浓了很多,周太公年纪大了喜欢热闹,蒋铭又是惯会讨好老人家的,于是庭院里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却说铭贞两个来往,因亲事迟迟定不下来,蒋铭每来周家,心中隐隐怀着歉疚之意。那周太公却是最随和的,见着蒋铭好像见着自家小辈一般,和蔼可亲。周通序是方外之人,并不理会云贞和蒋铭的事,只是中年人面色沉着,不苟言笑,起初蒋铭遇见就觉发憷,生怕他说出责怪的话来。后来见的次数多了,渐渐也习惯了。 李湛过了年已经九岁,举手投足有板有眼,小大人一般。年前太公和老友说了,送他去附近一家私塾学馆念小学。因将来打算学医的,通序平日在家也安排他读书,背诵医药歌诀。孩子性格不是很乖巧,却也正直诚实,甚是聪慧,讨人喜欢,太公和钱妈妈两个老人家更是百般疼爱,常兴和玉竹就不用说了,当小主人一样尽心服侍。 唯独蒋铭见着李湛时心情复杂,无论如何亲热不起来。那李湛天性敏感,虽不知往日的事,见着蒋铭却也不敢十分亲近,总是毕恭毕敬。常兴更是躲着,躲不开便垂手侍立,一声不响。 过年府衙休沐,蒋铭拜会大尹以及诸同僚,云贞则在家里陪着太公和舅舅,日子流水一般滑过去了,到了灯节这一日,蒋铭推了诸事,来周家过节。李劲回去金陵送信不在,就让宝胜去店里订了几屉酒菜糕饼,跟着往无名巷来。 玉竹开了门,笑说:“二爷来了,快请进。”蒋铭看不是桂枝,便问:“都在家么?” 玉竹答道:“昨晚上姨老爷和太太从兖州来了,今儿一早和太公,姑娘,一起都去檀云观拜神了,桂枝跟着去了,这会儿只有舅老爷在家。” 蒋铭令宝胜跟玉竹进去送礼盒,打发他回去。自己走来天井处,只见周通序正立在那里看常兴教李湛相扑之术。见蒋铭来,通序笑着打招呼。蒋铭同他见了礼,站在旁边一块儿观看。 那李湛动作十分灵巧,常兴教他招法,有两次竟险些被他闪倒,看得周通序和蒋铭都笑,通序道:“你看他,身法这等灵活,心思又机敏,的确是个学武的材料。” 蒋铭看着李湛眉目,不由想起李孟起,脸上虽是笑了笑,心里隐隐不是滋味。应道:“是,学武还是要讲天分的,天分好,打根基就容易很多。” 一边说着,想起大哥蒋钰来,随即想到蒋钰出身,以及相关的种种,心中怅然。向周通序道:“请教道长,人生在世,六亲眷属的缘分,都是生来注定的么?” 周通序笑了:“那是自然的。不但六亲眷属,便是路上擦肩而过,也是前缘注定。世间万物变化,大到天地变迁,小到一人举手投足,都是因果,丝毫不爽的。” 蒋铭默然,又问:“我听说,只有身入空门,可以不受因果业力束缚。要真这样,我等凡俗之人,活着岂不是如同提线木偶,没法改变命运了么?” 周通序沉吟片刻,说道:“这是个大题目。人生际遇,自然是因果业力作用,譬如遇到什么事,碰见什么人,都是因缘生起。不论是谁,只要潜心修为,遇恶止恶,遇善扬善,凡事顺势而为、顺时而动,发心向好,都可化解冤孽。能不能改运,只与修行有关,是不是出家,倒是关系不大。出家人不修行,反而种下更多恶因,世俗人若是修行,反而好积福报……” 蒋铭揣摩这话良久,忽然想起来,说道:“前日府衙有个案子,是做父亲的状告儿子忤逆。那做儿子的自幼丧母,他父亲后来娶了继母,只听继母的话,对其苛待以至弃之不顾,他全靠亲生母舅抚养接济,才得长大成人,新近做了吏丞。父亲见他出息了,便来索要孝养之费,儿子不肯给,他父亲就把他告上了公堂。” 通序一笑:“那大尹是怎么断的?” 蒋铭:“当今以孝治国,既是告了忤逆,先依律褫夺了儿子功名……说心里话,我看那做儿子的和他母舅堂上哭泣,也觉其情可悯。不知按道家行事规矩,怎么看这事呢?” 通序拈着颌下胡须,点头沉吟道:“儒道虽是形式不同,本源却是相通的,无非天人而已。父母子女的缘分乃是累生累世形成,其中因缘深不可测。人都以为,是父母决定了生养儿女,却不知,实是孩子选择父母投生而来,所以儒家以孝治天下,不但是治世的正理,也是符合天理的,所以若依我看,这案子断得也不算差。” 蒋铭思忖片刻,应道:“道长说的是,只是我们凡俗之人,看不透前世后世,这等总觉着心下有些不平。” 周通序闻言笑了:“道生万物,世间一切皆是阴阳相生相克,循环运转不休,世人看见不平,其实却是毫厘不爽。况且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任何事不能以一时之得失判定,你今天看公堂上那人可怜,吃了亏,岂知不是正该他还报消业呢……” 正说着,听见门口喧嚷声音,原来是周太公一行人从道观回来了。前面是周敏和云贞,桂枝和周敏的丫鬟小红跟着,太公和窦从义在最后,都进入里来。 到厅上见礼。窦从义向蒋铭笑道:“那年你们兄弟来我庄上做客,都是年轻小孩子,现在竟做了父母官了,我倒该称呼你一声相公了!” 当着云贞的面,说得蒋铭难为情,讪笑道:“蒋铭岂敢,窦庄主说笑,做小辈的当不起。” 原来窦从义夫妻此次专来陪着老父亲过上元节的,窦宪和汤丽娘留在山庄没来。灵儿去世距今将近三年,周敏还是旧年模样,并不见老,只是经过丧女之痛,消瘦了许多,话也少了,面上光彩不复当日。 到了吃饭时,大家人围桌,推杯换盏,说说笑笑,讲些这里那里的事。太公十分高兴,也吃了几杯酒。窦从义喝得红光满面,向蒋铭道:“我说佥判官,你要什么时候迎娶我们贞丫头啊?” 一句话出口,蒋铭和云贞脸都红了。饶是蒋铭能言善道,这件事却是他的死穴,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场面甚是尴尬。 周敏嗔怪地看了丈夫一眼:“你怎么喝多了?管的倒宽!” 窦从义也觉说错了话,呵呵笑了,向太公解释说:“不是我要管得宽,贞儿就和我亲生的女儿一样。现下,现下又是我唯一的女儿了,我怎地不关心?” 笑向蒋铭道:“虽是你做了长官,要惹我们贞丫头不高兴了,我可是头一个不答应哦?” 蒋铭忙陪笑说:“小侄不敢。”窦从义嗯一声道:“我料你也不敢!”转向云贞说:“贞儿,他要是敢欺负你,你告诉我,我不依他!” 周敏噗嗤一声笑了,说丈夫:“你还说,你看吓着人家,咱们这么多人,贞儿别欺负人家就行了,还怕他欺负贞儿?”一时都笑了。 落后天黑了,众人相跟出门,到街上观灯。只见一轮皓月当空,应天城本自繁华,此时到处灯火璀璨、人影幢幢,如同仙境一般。 云贞起初还有些犹豫,问蒋铭:“这里不比石州,认识你的人又多,让人撞见怎么好?”蒋铭笑道:“撞见就撞见,我又没做甚坏事,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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