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母皱眉斥道:“尽瞎说!你怎知道人家不好了?”陆青不吭气了,半晌嘟囔道:“反正我不想成亲……” 陆母不理他,向陆玄道:“你今儿累了,早些去那边,让人服侍洗个澡, 早点歇着。” 陆玄见母亲高兴, 陪笑试探道:“要是让她搬过来住, 我就不用来回来去跑了,早晚也能多陪娘说说话。” 陆母闻听,板起脸道:“这事儿你先别想,等你娶了大娘子再说吧。”陆玄不敢多说, 辞了母亲出来。 到了北街。盼盼见他这么早就过来了, 喜出望外, 赶紧叫莹儿烧洗澡水。屋子里烘的暖暖的,陆玄洗浴过后, 舒舒服服靠在床上,将盼盼搂在臂弯里。 因说道:“我一心想让你搬回去,可是老太太不许。你在外头,我总是挂着心。”盼盼听这话,心中一紧,道:“就隔几条街,抬脚就到了,大爷挂虑什么?”陆玄道:“平时倒也没什么。就是在外时,担心你遇到为难的事,跟前没个照应。” 盼盼转过脸,亲了陆玄一下,笑道:“有什么为难的事!这都快一年了,不是太太平平的?我现在觉着,在外面,倒比在家里好。我就不用说了,就是你,那边有长辈,你也不能凡事自在,到了这里,你就是家主,躺着歪着,全凭自己,岂不比在那边好呢?” 陆玄伸手往她鼻梁上刮了一下,带笑说:“我把你这没孝心的!只想着自己舒服。你就没想搬过去,早晚侍奉一下老人家?” 盼盼收了笑,坐起身,委屈说道:“我怎么不想?我跟了你,就是你陆家的人了,怎不想名正言顺地,进陆家的大门?可是有什么法子,若是老太太不喜欢我别的,我都能改,这出身却是改不了的,叫我能怎么样呢!”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 陆玄连忙道:“好了好了,你也别着急,我看老太太的口气最近缓和了,你且耐烦些,以后,一定能搬回去的。” 盼盼收了泪容,轻轻叹了口气,柔声道:“我不着急。我说在外面好,还有个缘故,你早晚都要娶大娘,到时候,只怕难容我。这么两下住着,不见面,就没那些惹气的事,你岂不是也省心?到时候她过了门,我宁愿你多在那边,只叫担待些,别赶我出去就行。” 陆玄笑道:“你想的太多了,有我在,怎会出那样事!” 盼盼温柔一笑,重又依偎在身边:“我是信得过你的,到时大娘来了,尊卑有别,我原该敬着她,只要你别得新忘旧,冷了我。” 陆玄搂着她,低声道:“我怎会,你看我是那样人么?你这么懂事,又美貌,又温柔性儿,不知我多心爱你呢。”说着,低下头,在她粉颈上亲了一下。盼盼转脸迎上来,两人耳鬓厮磨,缠绵了一会儿。 盼盼忽问:“你是不是要娶大娘了?”陆玄道:“没有啊,你听谁说的?”盼盼道:“我能听谁说?这屋里除了你,又没谁来。我是猜的,刚你说老太太口气缓和了,必是等大娘子进门,好许我搬回去。” 陆玄笑了:“你这机灵鬼儿,什么都能猜。老太太怎么想的,也能猜得着?你放心,我看她老人家,没有着急给我娶正室的意思。”盼盼道:“真的?”陆玄道:“真的。” 就将白天的事说了几句,失笑道:“今儿人说给青弟提亲,青弟还不乐意,说,娶媳妇是什么好事?要是跟西院权哥儿那样,宁可打光棍儿,他也不成亲。” 盼盼一下子笑了,说:“二叔还是个孩子呢!”陆玄:“可不是!” 盼盼问:“西院叔叔的娘子,真有那么厉害么,就把男人拘管的那样?” 陆玄吁了一口气:“也不是什么厉害,就是任性惯了,成天啾啾唧唧,一刻不得安生。两口子天天拌嘴吵闹,累的老人也心烦。也怪文权性子太软,一个大男人,没个刚性,由着媳妇作闹,叫人看不下去。也就是叔父婶娘好性儿,换作这院,怕不早赶出去了!有时我也想说说他,没个合适场合,再者有老人家在,也轮不到我说。” 盼盼坐起身来,笑说道:“我倒有个主意。这几天没事儿,不如你叫他两个过来,你们兄弟坐在一处吃顿酒。在这边,什么话不好说的?就是兄弟们乐一乐也好,长辈跟前,总是不一样。” 陆玄笑了:“这样好是好,就是怕叔父知道,把他撇开了,不高兴。”盼盼道:“这有什么不高兴的,就一次,又不是常常这样,你就跟老爷说了也没事。” 陆玄嗯了一声:“让我再想想。”看着她笑道:“就你这小脑袋里,鬼点子最多!”又道:“来这边的话,可要累你辛苦准备了。” 盼盼道:“我又没事,愿意人多热闹一天。酒菜从外面订就行,又不费我事,只要大爷肯出银子就是了。” 却说这天夜里,约莫已是二更时分,两院人都睡下了。忽听得门口一阵乱,车马喧哗,菊芳和文权回家来了。本来他俩说好次日回的。陆婶、陆母不知出了什么事,赶紧起身穿衣,出门来看。 菊芳下了车,早奔进房里去了。文权说,菊芳惦记孩子,放心不下,所以连夜赶了回来。两个老太太满腹狐疑,一时不好问的,各自回屋歇息。 文权看着进宝卸了车,安顿好了,回到房里。只见菊芳面朝里躺在床上,巧鹃打了一盆洗脸水,请少奶奶洗脸卸妆,说了两次,菊芳不理不睬。巧鹃不敢再说,瞅着少爷要主意。 文权道:“你甭管了,去歇着吧。”丫头巴不得一声,就出去了。 文权在床边坐了片时,叹了口气,扯过枕头倒身睡下。因被子在菊芳那边,不好拿,就把外袍搭在身上。困极了,不一时,就打起鼾来。 菊芳本来等他安慰自己,却听睡着了,本来三分气,这下倒有了六七分,“呼”地一下坐起来,把外袍从他身上掀开,说道:“睡!睡!你敢是没长心么,还睡得着觉!” 文权惊醒,气道:“怎么了?大半夜的,你说回来就回来,还想怎么着!还不让人睡觉了?!” 菊芳道:“都是你!要是你说话硬气,要是依我,今儿多带些东西,也不能叫那乡里蛮子比下去了,不用听他说嘴!” 文权闻说,忽地心头火起,一挺身下床来,不想动作大了,把腿碰在脸盆架子上,碰的剧疼,愈发勾起火气来,顺势一脚把盆架踹翻了,“哐当”一声,水洒了满地都是。这一响动,惊醒旁边屋里小孩子,啼哭了起来。 原来他俩去冯家拜年,遇见菊芳的姐姐姐夫也回去了。菊芳这个姐姐原是庶出,在家时不受待见,事事让着菊芳,就跟她的使唤丫头也差不多。后来嫁到了邻村,年年两口回娘家,都是恓恓惶惶,一副穷酸模样,菊芳看不过去,还曾给她家捎过旧衣服。 然而不知怎地,去年姐夫骤然发达,她姐又生了个小子,这次回娘家,俩人穿戴一新,容光焕发,带着丰盛礼物,抱着白胖儿子,腰也壮了,胸也挺了,声也高了……以前姐夫在文权面前唯唯诺诺,现在笑嘻嘻拍肩搭背,直呼其名…… 俗话说,世情看冷暖,人面逐高低,那文权的老丈人本来势利心极重的,看见重礼,就把这往常不待见的女儿女婿奉为上宾,菊芳和文权反遭了冷落。菊芳倨傲惯了,怎不生气?又看文权一味容让,就把怒气移到了他身上,摆脸色,噘嘴膀腮的没好气。 文权近日心情也不好,开始只把她不理,落后两口儿不知谁说了一句话不对付,一递一句就吵起来了,在冯家不好高声大气,一赌气跑回了家。 却说文权一怒之下踢翻了水盆,索性骂道:“你还怪我!我陆文权到你家,哪回乱了次序,缺过礼数?是你爹生的一双好势利眼,你们全家都是!看你姐小人得志那样儿,丑的要不得!我不过看你面上,才叫她一声姨姐,你却来怪我!你要是觉着你男人不好,就离了陆家,再找好的去,看我留你不留!” 菊芳没见过他发这么大火,一时反怔住了,结结巴巴道:“你什么意思,你敢——”文权不等说完,发狠道:“我就这个意思!不信你就试试,看我敢不敢!” 丫头春燕从外进来,求肯道:“少爷少奶奶,快消消气吧,这么晚了,看惊动了老爷太太。” 文权气头上,高声道:“惊动怕什么?都闹起来才好呢!今儿索性大伙豁出去,闹一场,拼出个结果来,省的过这腻歪歪日子,我也受够了!”菊芳被他吓住了,没话说,便哭了。 只见上房丫头喜鹊走来说道:“老爷问这边怎么了,没事叫歇了吧,明儿一早叫少爷过去问话。” 文权和菊芳闻听都不做声。春燕拉着喜鹊出去,嘀咕了几句,喜鹊走了。奶娘把孩子哄住不哭。文权板着脸,狠呆呆往床里扯出一副铺盖,抱着,到下屋跟进宝挤着睡去了。菊芳哭了一会儿,自觉没意思,春燕劝着洗了脸,也歇了。 次日都起得迟,文权嘟着嘴,菊芳眼睛肿得桃子似的,两个谁也不搭理谁,一起过来上房请安。礼毕,陆婶打发媳妇回房,自己也走开了,只留下廷玺和儿子。 廷玺问:“昨天到底是怎么了?大半夜叫叫吵吵的,不像话!” 文权站那儿不言语。蓦地跪下,说:“爹,我要休妻!” 廷玺将眉一耸,斥道:“胡说!休妻是小事么?哪有拌几句嘴就要休妻的。”叫他起来。文权站起来,兀自气哼哼的,将昨日在丈人家的事,如此这般告诉了一遍。 廷玺皱眉道:“这冯家的家风确是不好,你也不用理他,自己的媳妇却要管好,你娘说,你这媳妇心眼儿不坏,只是不懂事,你要多教教她,一味吵闹有什么用?”又安慰几句,叫他回房去了。 话休絮烦,只说初六这日上午,阴云密布,稀稀落落飘下几点雪花来。陆玄因约了两个弟弟聚会,告诉母亲一声,手里掂着一瓶酒,又叫来福提了两屉家里做的肉馅蒸饺儿,出门往盼盼处去。 一出门口,只见廷玺也去人家赴会,上马带小厮才走了,文权还站在门口张望。 陆玄道:“小二去踢球了,一会儿就来。要么你跟我一块过去吧?”文权笑应道:“大哥先走吧,我屋里还有点事,一会儿我和二弟一起去。”陆玄便去了。 文权转身回屋。菊芳将他年前新做的枣红色纻丝袄子拿了出来,问:“穿这件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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