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山狼终于有了表情,他抬眼,漆亮的瞳仁掺了一丝戾气。他冷声:“老死,是侮辱。” 施云琳懵懵地看着他,没听懂。 “我的父母手足无一窝囊老死巢穴。”亓山狼扯起一侧的唇角勾出一丝桀骜骄傲的笑来。 施云琳更懵。他不是无父无母吗?怎么又有父母和手足了? 施云琳绝望地发现她说的话,亓山狼只是理解慢一些,如果他想理清就能听懂。可亓山狼说的话,她却是完全听不懂。 亓山狼紧接着又说了句施云琳听不懂的话。他说:“我活太久了。” 施云琳眨眨眼,忍不住将目光落在亓山狼的脸上。白天夜里,她好像都没有特别认真打量过他的五官。此时细瞧,因他这一句话,施云琳更是猜不出他的年纪。 一瞬间,施云琳脑海里想起曾经看过的话本。话本里的狼人几百岁,平日人形,月圆之夜眼睛变成猩红之色,嗷呜一声在月下变身成狼身! 他说他年纪大,他的眼睛确实有时候会变色…… 施云琳忽然打了个哆嗦,小脸悄声变得煞白。唇被她咬红,在苍白的巴掌小脸上,显得娇艳欲滴,楚楚诱人。 亓山狼盯着施云琳的唇,不由伸出手,手掌托住她的脸迫她仰起脸,用指腹轻轻去抚她的唇,反反复复。 他几乎是握住施云琳的细颈,将她拽到面前来。他凑上去,两个人的距离逐渐拉近,气息相缠时,施云琳身子忽然紧绷。 施云琳总是很怕亓山狼那双会变色的眼睛,她每晚都把眼睛紧紧闭着,掩耳盗铃地不去看。然而此刻她却睁大了眼睛,因为惊讶而忘了闭起眼睛。 拉近的距离,似乎昭示着亓山狼的吻将要落下。这让施云琳惊愕。因为亓山狼从来没有亲吻过她,他向来横冲直撞直奔主题毫不知柔绻。 两个人的唇几乎贴上,亓山狼眨了下眼睛,忽然用力嗅了一下,然后猛地推开了施云琳。 他冷漠而望,问:“还有话?” 施云琳揉着被捏疼的脖子,怔怔望着亓山狼。在他刚刚那一嗅的习惯性动作中,她好像忽然灵光一闪,懂了亓山狼刚刚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了! 他口中的父母手足是狼群,它们皆死于战斗。狼的寿命短短十余载,甚至因为战亡而更短。养他长大的狼、与他一起长大的狼,甚至与他一起长大的狼的孩子,可能都已经不在了。 他来到人群这些年,竟还是觉得自己是一匹自由嗜斗的狼吗? 施云琳脱口而出:“你没把自己当人看!” 亓山狼皱眉,困惑了一下,不确定地问:“你是在骂我?” “不不……”施云琳连忙摆手,“不是那个意思!” 亓山狼不深究,也耐心耗尽。今晚他已经说了太多话、花费了太多心神去听别人讲废话。很累。 他起身的同时,将施云琳推倒。施云琳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见了衣衫被撕破的声音。施云琳顿时惋惜这身衣裳还是没保住。不过她很快没有心神为一件衣裳惋惜了。 她无意间睁开眼睛看见亓山狼苍白色的眼睛,立马又闭上眼睛,再也不敢睁开。 后来昏昏沉沉的混沌里,亓山狼俯身压近,靠着她的耳朵,说:“明天,我们回家。” 此时,施云琳还不能理解亓山狼口中的“我们”是什么意思。她虚脱般陷在锦被里,迷迷糊糊伸手去摸自己的小肚子。 听说水滴石穿。 施云琳有点害怕,怕总有一天自己的肚子要被戳个窟窿出来。 大雪纷纷悄无声息地坠落,在夜色的遮掩下,为天地万物换一身素衣。 东宫。伊书珍身上只穿着一件肚兜,跪在齐嘉致面前。齐嘉致手里的鞭子落下,又在她的臂膀落下鞭痕。 齐嘉致摔了鞭子,一脚踢在她的肩头,咬牙切齿:“你用一条疯狗去咬谁的女人?他亓山狼是为了出一口气完全不要命的疯狼!我看你真是失心疯了!” 伊书珍瘫倒在地,在心里回:我确实疯了,自从皇兄战死,和亲嫁给你,我就已经疯了。 齐嘉致不解气,捡起地上的鞭子又朝伊书珍挥去。鞭子落在伊书珍的脸上,立刻皮开肉绽。 齐嘉致愣了下,质骂:“你个蠢货为什么不挡脸?” 伊书珍不言。她真的已经累了,已经不想再配合太子演戏。谁能知道一张高贵精致的脸蛋下的身躯,早就遍布伤痕了? 伊书珍藏起眼里对太子的厌恨,低声道:“亓山狼处处与殿下做对,我只是想帮殿下出气……” “哈!”齐嘉致冷笑,“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私仇。少说得这般大义!” 他蹲下来,抓着伊书珍的头发去看她脸上的血痕,问:“你知道妻子代表什么吗?” 伊书珍摇头。 “脸面。”齐嘉致用手里的鞭子拍了拍伊书珍的脸,显然还在气她刚刚没有挡脸。 “你是本宫的脸面,你仇人的妹妹现在是亓山狼的脸面。不要再动那个女人。”齐嘉致目光阴翳,“去登门赔礼,去当狗也好,和他的女人搞好关系。” 伊书珍心里愤恨屈辱,却不得不点头。 齐嘉致松了手,伊书珍爬起来往外走。 “慢着。”齐嘉致疲惫地靠着椅背,“把脸上的伤养好再去。” 齐嘉致烦躁地扯了扯衣领。父皇说最锋利的刀是最好用的刀,他现在深信却已经迟了。 亓山狼就是那把最好用的刀。若时间倒流,他不会再直接杠上亓山狼。 齐嘉致要权势地位、荣华富贵、长命百岁。 可是亓山狼什么也不要。 那是一个没有弱点的人。杀了他只会让他兴奋赴死的怪物。 若时间倒流,他会做个聪明的执刀人,维持友善的关系,待天下大定后再除掉这柄利刃。 可是现在已经迟了。东宫太子的身份把他架在这里,他绝对不可能向亓山狼低头,只能这么一直硬着头皮与亓山狼僵持着。 更何况,他是真的恨亓山狼。 亓山狼几乎毁了他的一切。一想到亓山狼从他那里毁掉的东西,齐嘉致怒火攻心,气得浑身发抖。 好半晌,齐嘉致才缓过来。他拿着帕子擦了擦额头气出来的汗,提声吩咐:“明日一早备车,去一趟赵老将军府邸。” 这位赵老将军,是将亓山狼带下亓山的人,也是将大亓帅印交给亓山狼的人。 翌日清晨,晨曦给皑雪铺上一层柔光。 施云琳红着眼睛坐在榻上,委屈地瘪嘴。 她才明白亓山狼昨天晚上的“我们回家”是什么意思。我们,是只有你我。 不可以带也青,也不可以带又绿。 施云琳顿时心里爬上微妙的惧。千里亓山,荒无人烟,只亓山狼和她两个人。她竟是生出一种将会被欺负得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可怖画面。 她仰起小脸,泪眼巴巴仰望着立在身前的亓山狼,顾不得拉挡羞的被子,伸手去攥他的衣角。未开口,泪先落。
第19章 019 施云琳攥着亓山狼的衣角,一声也不吭,委屈地瘪嘴。 她不说话,亓山狼根本不知道她在哭什么。她因伸手去攥亓山狼的衣角导致挡在身前的被子滑落,露出胸前的痕迹。 雪瓷一样的身上,这些细小的划伤显得有些刺眼。 亓山狼盯着她胸前的伤痕,慢慢皱眉。 施云琳反思自己是不是要求得太多了。她在心里劝诫了自己不能带侍女就不带吧。刚安慰了自己,她发现亓山狼疑惑地盯着她。她懵懂地顺着亓山狼的目光低头,看见自己身上的擦伤。她再去瞧亓山狼的表情,意外地微微睁大了眼睛——亓山狼不知道她身上这些擦痕是哪里来的? 施云琳迟疑了一下,缓缓抬手,指尖指向亓山狼的脸。 亓山狼向来不是玉冠锦袍的精致贵公子,更不会有日日剃须的习惯。比如此时,他下半张脸上的胡茬已经很长了。 施云琳一双细腿从被子里探出,踩进鞋子里。她起身,拿起床头衣架上亓山狼的貂裘披风胡乱裹在身上,然后快步朝门口的水盆走去。她弯腰提起地上的水壶倒了半盆水,再拿着匕首和皂膏、巾帕,快步朝亓山狼走过来。 她端着水盆走回床前,眼巴巴望着亓山狼,期待地说:“我帮你剃须吧?” 这可是施云琳想做太久太久的事情。 如果可以的话,她甚至希望拿磨刀石去磨亓山狼掌心的茧。 亓山狼瞥了一眼施云琳手里的匕首。那是初见时,他扔给她的那支雕狼匕首。 见亓山狼没什么反应,施云琳全当他默许。她将水盆放在床头小几上,再将小几拉近些。 她伸手抱住亓山狼的手臂轻轻向后退,让他坐在床边。 施云琳没有给别人剃过胡子。可她见过好些次大皇兄剃须的过程。大皇兄总是会用不同味道的香香膏脂涂在青色的胡茬上,有时候他会突然回过头来,顶着一张满是白沫子的脸,笑着问她哪一种好闻。 施云琳眼神一黯,收回思绪。她将皂膏浸湿,捏在手里小心翼翼涂在亓山狼的胡子上。 亓山狼嫌她动作实在太慢,可是瞧着她认真的样子,倒是由着她了。 终于涂好了,施云琳做了些心理准备才去拿匕首。 她一会儿走到亓山狼左边,一会儿走到亓山狼的右边,去找最顺手的位置。最后她立在亓山狼的面前弯着腰,拿着手里的匕首凑近亓山狼的脸,不停调整着刀刃的角度。 “剃!” 施云琳正想着要不要换一把不这么锋利的刀,亓山狼的突然出声,让她吓了一跳,手一抖,手里的匕首差点掉落。 施云琳深吸一口气,去想逃亡路上的事情。逃命的时候,她曾将一把箭扎进一个追兵的心口。杀人的事情都干了,剃个胡子算什么?这么一想,她的紧张稍缓,终于下刀。 锋利的刀刃轻易割断胡须,一片安静里,施云琳耳畔只有刀刃断续割断胡子的声音。还有搭在盆边的湿帕子上偶尔水珠坠进盆里的滴答声。 渐渐的,她便也没那么紧张了。 她不紧张了,也就没有继续全部心神都在眼前的胡子上,也就注意到了亓山狼目光的不对劲,有些奇怪,又有些熟悉。 施云琳疑惑地顺着亓山狼的目光低头。她这才发现自己的腰带不知道什么时候松开了,宽大的玄色披风两襟松垂。而她急着抓住机会给亓山狼剃须,身上只裹了这么一件披风。她此刻正弯着腰立在亓山狼面前。 施云琳顿时大窘,她慌张想去扯衣襟,手里的刀刃便偏了。血痕立刻贴着刀刃流出,借着亓山狼脸上的水痕,很快地蜿蜒滴落。 施云琳惊呼了一声,手里的匕首跌落,人也向后踉跄退了半步。 亓山狼不紧不慢接住她掉落的匕首,他朝着划破脸的一侧偏了偏头,舌尖抵在腮里,隔着皮肉去探脸上的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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