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咬着唇抬起泪盈盈的眼睛望过去想要告饶,亓山狼突然看过来。四目相对,施云琳在亓山狼的瞳仁里看见一抹诡异的颜色,介于幽蓝色和苍白色之间。 施云琳愣住,连疼都忘了。 亓山狼皱了下眉,低头去藏自己的眼睛。 施云琳却在一瞬间脑子里浮想联翩了很多,想起赵将军说的传言——赵将军说亓山狼的父亲可能不是人。 当初觉得荒唐不可能,可是刚刚惊鸿一瞥见到他的瞳仁怎么是那个颜色?如果传言是真的……他会在某一天突然由人变狼把她撕个七八块生吞活剥了吗? 在摇摇欲坠间,施云琳眼角的余光瞥向自己被凸起的小肚子。他将种子放进了她的肚子里,她会生出一窝狼崽子吗? 施云琳又偷偷去望了一眼亓山狼的眼睛,她不由打了个哆嗦,眼睛一翻,吓昏过去了。 过了一会儿,亓山狼才发现施云琳不乱动了,他顿住,俯身靠近,轻轻拍了拍她的脸,施云琳仍旧一动不动。 亓山狼眉头皱得更紧,他凑过去,鼻尖贴近施云琳,嗅了嗅,去嗅她的鼻息。 哦,还活着。 亓山狼额头抵在施云琳的眉心,他闭上眼睛缓了一会儿,再睁开眼时,他的一双眸子已经恢复了浓墨的漆亮。 他也不明白自己的眼睛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变了颜色,以前只有在砍人或斗兽杀爽了的时候,才会极其罕见地偶尔变成苍白色。 亓山狼翻身到床榻的另一侧,盘腿坐在那里,困惑地盯着施云琳。无所畏惧桀骜自我的人,此刻却犯了难。 施云琳醒过来的时候,觉得很闷,闷得有些喘不上气。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的是横在她身前的手臂。 有她小腿粗的手臂搭在她身前,也将她锢住。只一眼,施云琳瞬间彻底清醒过来,知道亓山狼正在她身后抱着她。 施云琳的心跳忽然就加快了。她逼着自己闭上眼睛,或是移开视线,可每每又悄悄转回目光,视线落在亓山狼横在她身前的手臂上。 她完全无法忽略亓山狼的存在。 她小心翼翼地抬手,想要将亓山狼的手臂拿开,可她的手挪了半天,好不容易挪到亓山狼手臂近处,竟有不知道从何下手之感。 她不敢。 把他吵醒了怎么办?她宁愿他睡着,一直一直一直睡着,睡到天荒地老。 突然的敲门声,把施云琳吓了一大跳,双肩剧烈地颤了颤。 喜娘在外面笑着开口:“夫人,给您送了些喜饼膳食。您先吃一些。” 施云琳大气不敢喘,不敢应声。 她怎么应声?让喜娘看见狼狈的自己、坏掉的婚冠、弄乱的床榻,还有本该在前宴的新郎已经躺在婚床上?不过比起这些,她还是更怕吵醒亓山狼,她不敢面对亓山狼。 施云琳并不知道在她醒来的那一瞬间,身后的亓山狼已经睁开了眼睛,一直望着她。 外面的人等了等,也没等到回应,不由再次叩门,这次力道大了些。喜娘再道:“夫人中午就没用膳,这都快酉时了。垫垫肚子先。等晚上的婚仪还有的忙呢。” 施云琳咬着唇,深知不能这么僵着,可脑子里一片空白。 外面跟在喜娘身后的宫婢小声议论起来。 “该不会出什么意外了?” “嘘……大吉大利,可别说不吉利的话。” “我这也是担心湘国公主想不开啊。历来和亲的公主也不是没有哭哭啼啼寻死觅活的。更何况是嫁给……”小宫婢的声音低下去,没敢说出来那个名字。 “门闩从里面锁上了。咱们不能这么干等着呀,要真出了人命,咱们可都别想活了……” “湘国公主让咱们都出去的时候,咱们不该都走……” 另外一个宫婢向喜娘请示:“咱们撞门吧?就算是误会了,也是担心大将军夫人安危啊!” 撞门?施云琳一下子吓清醒了。她稳了稳乱点的心神,佯怒开口:“本公主只想小歇一会儿,你们在外面吵什么?” 本就是金枝玉叶的公主,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信手拈来。 外面立刻静了静,过了片刻,喜娘才笑道:“今日是操劳。夫人先歇着。过一会儿我们再过来。” 听着外面走远的脚步声,施云琳暂时松了口气。 施云琳也明白身后的亓山狼必然已经醒了,她再继续掩耳盗铃没有意思。婚仪还没有结束,晚上还有交杯酒和结发,她要赶忙收拾,不能这么僵着。 她轻咬了下唇,小声开口:“将军松松手,我要起来……” 搭在她身上的手立刻收回去了。 施云琳低着头,摸索着去拾床上的衣裳。她眼角的余光瞥见裙子被压在亓山狼的腿下。她低着头不敢乱看,硬着头皮扯过来,抱着衣物下床。双足踏在地面,她刚要起身,腿一软直接跌坐在床下的脚踏凳上。 亓山狼伸手去扶,施云琳下意识地缩了缩肩朝着另一侧躲避。 亓山狼收回了手。 施云琳来不及多想其他,抱着衣裳起身,慌步跑到屏风另一侧穿衣。她慢吞吞的整理衣物不想出去,期间听见了开门关门声。 过去许久,她从屏风后面出来时,屋内已经没了亓山狼的身影。就连被弄脏乱的床褥也已经被换成了新的。 施云琳失神落魄站在屋子中央,嘴巴一瘪,想哭。 又过了半个时辰,喜娘带着几个宫婢重新回到新房里时,施云琳已经端庄坐在婚床上了。 喜娘偷偷去瞧施云琳的神色,只是脸色红了些,没瞧出别的来。倒是婚冠不见了。不过已经到了新房,不戴婚冠也不要紧。 再后来,亓山狼从前宴回来。施云琳的心一下子悬起来,偏偏要忍着害怕故作镇静。 喜娘继续主持着婚仪后续的流程,引亓山狼在施云琳身边坐下。他的靠近,立刻让施云琳放在膝上的手僵住。 喜娘念着贺婚词,宫婢走上前来,从施云琳的云鬓里挑出一缕头发,再小心翼翼去捧一缕亓山狼的头发,在两人发尾处,用红绳仔细系上一个结。 施云琳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绑在一起的头发可真像枷锁。 喜娘郑重地握着绑着红绸的剪子,将两个人绑在一起的发尾剪断,收进锦盒里。 宫婢又捧上两杯酒。施云琳硬着头皮侧了侧身,举起酒樽。手腕相环时,施云琳被迫抬眼与亓山狼对视。望见他黑色的眸子,施云琳匆匆一眼立刻收回视线,仰头饮酒,辛辣入喉,辣得她想哭。 喜娘再端来一碗饺子,递筷子给施云琳,当施云琳咬了一小口饺子。见她不说话,喜娘立刻问:“是生的还是熟的?” 施云琳知道婚仪流程,这个时候喜娘会端来生饺子给她吃,要她亲口说“生”,是早生贵子之意。 施云琳慢慢咀嚼着生饺子,不吭声。 喜娘急了,追问:“生不生啊?” 她才不要生一窝子狼崽子。施云琳将生饺子吃得优雅,就是不吭声。 喜娘脸上的笑容几乎挂不住了。她活了大半辈子了,从皇亲贵族到贫民百姓主持了无数婚仪,从未见过这么沉默的新婚夫妇。 喜娘硬着头皮继续接下来的流程,扶着施云琳去沐浴更衣。施云琳不想被她们看见她身上的痕迹,让她们出去,自己收拾。 施云琳慢吞吞将自己收拾好,换上喜娘放在旁边的那套轻薄的红纱寝衣。 她又在里间里躲了好一会儿,不愿意回新房。待到她觉得不能再这么躲着了,才不情不愿地挪着步子回新房。 施云琳悄悄扫一眼,看见亓山狼坐在桌边,正在垂首倒酒。施云琳赶快收回视线默默回到床榻。喜娘和这些宫婢在的时候,施云琳头疼这躲不开的婚仪,可当她们都走了,屋里只有她和亓山狼时,她又开始害怕。 亓山狼放下酒樽,起身朝床榻走去。看着亓山狼一步步朝自己逼近,他高大的身躯遮了屋内喜烛昏暖的光,视线一下子暗下去。巨大的压迫感让施云琳快喘不过气,理智让施云琳想起母亲教她的事情。 她忍着腿上的疼软站起身,假装镇静地伸手去为他宽衣。可是她怎么也解不开亓山狼的衣带。看见自己发抖的手,施云琳才意识到自己的强作镇静一点效果都没有。她突然就坠下眼泪来,小小声地说疼,哽咽一声,再小声重复了两遍疼。明明前几日还信誓旦旦地说身为公主绝不求饶,此刻她却抬起一双盈泪的眼睛望着亓山狼。求字说不出口,可满眼哀求。 外面突然响起一道乱糟糟的脚步声,一人跑到门外,慌声到:“大将军,翡州来了消息。柯修永果真如您所料被擒了!陛下让您去……” 亓山狼烦躁地忽然抓起床头小几上的香薰瓶朝着房门掷去。清脆的一声响,青瓷的香薰瓶摔得四分五裂。 外面的人说了一半的话卡在嗓子眼,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他又很快爬起来,赶忙屁滚尿流逃走,再不敢多嘴一句多留一刻。 屋内,施云琳看着摔得粉粹的瓷器,腿一软跌坐在榻边。她吓白了脸,仿佛那瓶子不是砸在门上,还是砸在她的脑袋上。 亓山狼转回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施云琳。 施云琳仰着脸望着他。“不疼,不疼了……”她慌张地摇头,含在眼眶里的泪珠儿随之坠落。疼总比被砸死好。 亓山狼看着施云琳恐惧的样子,慢慢皱眉。 她怎么变得这么怕他?先前见时,她没这么怕他。他不想欺负施云琳,也不想吓她。他只是没想到她这么……娇弱。 亓山狼头疼。 他叹了口气,开口:“你别哭了。” 施云琳一下子愣住,眼泪盈在眼眶里,半落不落,惊讶望着他,脱口而出:“你会说话啊?” 这下,反倒是亓山狼被问愣住了。 他没有和她说过话吗?
第11章 011 看着施云琳惧怕的样子,亓山狼转身回到桌边坐下,倒了杯酒,独饮。 亓山狼七八岁的时候才见到人类,才被教说话。大概是七八岁,具体年纪他自己并不清楚。他不知自己从哪里来,不知自己的年纪,连名字也没有。亓山狼这个称呼,不过是渔村里的人对他的恶称。 “谁家孩子这么不懂事,又不是有爹生没娘教的亓山狼!” “坐没坐相站没站相,连话都说不明白,你和亓山狼有什么区别?” 当然,在渔村里被一群小孩子追着笑话是亓山狼时,他并不理解那是恶称。他只看得懂那些孩童对着他笑,他们笑,他也跟着笑。 可亓山狼在那个渔村没待太久,也没学会很多语言,就又逃回了亓山。渔村的人想要杀了他这个怪物。那些人类很弱小,他不想咬死他们,所以他不停往亓山深处逃,躲避人类。他在相当长的年岁里不与人接触,所以他对人类的语言极其不擅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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